“好孩子，你莫要难过，如今那恶丐被抓进了牢里，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赶明儿我带你去医馆瞧瞧，看看有没有法子能让你把忘掉的事情再重新记起来。”老妇人劝慰道，抖开那件藕荷色绣梅花小袄披在孟九肩头。

言下之意竟是要留她下来照顾。

这如何使得？孟九忙擦了眼泪摇头推辞，除下肩上的袄儿双手捧了还给老妇人，道：“使不得，今日我已给婆婆添了麻烦，如今怎能再继续叨扰？我立刻就走。”

老妇人不接袄儿，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板着脸道：“什么使不得？现眼见就要天黑了，你要走哪里去？万一再碰到歹人可怎么办？你就算再不想麻烦我，今日也得在我家安顿一晚。”

言毕不等孟九再说什么，拉着她就往家里去。

老妇人年纪虽大，身子骨却还很硬朗，想来是从前干过农活的缘故，力气也大的很，孟九不敢挣扎，只好被她拽着直直往一条巷弄去了。

便有这么凑巧，她二人才转进巷子，就有主仆二人自桥上下来。

“公子，您方才同她们打的什么哑谜？听得我好糊涂。”于牧落在张公子身后，挠着头苦恼道。

张公子摇了摇洒金川扇儿，笑道：“你既说是哑谜，怎的自己不先猜一猜？”

于牧道：“公子您又拿我取笑，您知道我斗大的事还不识得一筐，能猜出什么谜？夫人让我跟您出来，是叫我给您跑腿的，可不是要我跟您学做学问的。”

“好啊你个于牧。”张公子失笑，伸手过去将扇子往他头上一敲，笑骂道：“你近来胆子吃肥了，竟敢和公子顶嘴。”

于牧吃了打，心里猛醒悟自己确实放肆了些，一时间只低着头不敢答话。过得一刻，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嚷道：“再怎么说，您今日也不该到那种地方去。”

张公子摇着扇儿只当没听见，转头看别处去了。

老妇人领着孟九直走到巷尾才放慢了脚步。

巷尾只一户人家，大门开着。

孟九看时，见是一方小院，三间不大的屋子，墙边搭着一个草棚，墙角打着一口土灶，一个妇人正坐着烧柴禾。

老妇人拉着孟九迈进了院子。

“月娘。”她唤媳妇道：“你打一盆水来我屋里。”

灶前的妇人答应了一声，探头来看时，老妇人已进了屋。这妇人也没在意，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自起身打水。

这妇人二十有七，正是慧慧的娘亲，娘家姓林，闺名月娘。

屋内逼仄，最里面摆着一张窄床，距离门不过三尺远，床边立着面盆架，紧挨窗下放着的那张镜台。

老妇人让孟九在镜台前坐下。

林月娘端了一盆淘米水进来，看见孟九，陡然吃了一惊，好在她手脚一向很稳，总算没有跌了盆子。

孟九忙起身让到一旁。

林月娘微微点头，径自上前将面盆放在架上，绞了脸帕递给老妇人擦面。

老妇人接过了，却叫孟九近前来。

孟九不禁看了林月娘一眼，见她婉婉有仪地站在老妇人身旁，面上殊无半点异样的神色。

看来这妇人惯会看人眼色的。孟九心中想到：先前她和慧慧在一起，这妇人只当她是个乞丐，不作搭理。现在老妇人领了她回来，又对她这般好，这妇人想来现在满肚子狐疑，但因为尊敬婆婆，也只好顺着婆婆的心意对她客客气气的。

孟九笑了笑，乖巧地在老妇人面前跪坐好，仰着脸由着老妇人给自己擦面。

老妇人细细替她擦过一遍，脸帕下便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来，唇红齿白，眉眼温婉，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肤色暗黄，失了三四分颜色。

老妇人越瞧她越觉得喜欢，打趣道：“你这孩子，长得倒很有我们老陈家的样子。尤其你的鼻子，简直是和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孟九笑道：“婆婆的鼻梁生的高，好看。和婆婆相像，那是孟九的福气。”

一句话哄得陈老夫人眉开眼笑乐乐陶陶。

林月娘柳眉弯弯，眼里也带了笑意，自去镜台上拿了一柄木梳，笑道：“我来与小妹妹梳头罢。”

孟九也不推辞，笑道：“有劳月姨了。”

她一声“月姨”喊的亲昵。

林月娘一愣，旋即含笑微微点头。

林月娘解下孟九头上的另一边小髻，要用木梳先替她梳顺头发，只才拨弄了两下，手就不禁顿住。

只见孟九头皮上一道一寸长的伤口。

“娘，您来瞧！”林月娘吃惊不小，忙让陈老夫人来看了，又不禁埋怨孟九，“你这孩子，头上有伤怎不早说？我方才弄疼了你不曾？”

陈老夫人探身来看，顿时拉下脸来，气愤道：“那天杀的恶丐！”

林月娘不明所以，但她一向善解人意，旁人才有七分心思，她就已经做到十分好了。当下放开木梳，端起面盆，道：“灶上正好烧着水，我去打点温水来，先让孩子洗个头，我待会儿给她上药。”

陈老夫人犹自愤怒，因见媳妇处事周到，心里才感到几分安慰，暂且将怒气抛开，领着孟九到院子里洗头。

孟九不好劳动老夫人，遂请陈老夫人就在屋前坐了。自己蹲身垂首，用皂角抹头发。林月娘站在一旁，挽起袖子拿瓢替她浇水。

院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两个女童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那个子小的女童还未留头，正是林月娘的女儿慧慧。慧慧才进院门便喊道：“娘亲，我饿了。”

旁边的女童比她略高一个头，梳着双丫髻，神情有些腼腆，问的却也是，“婶婶，能吃饭了么？”

林月娘笑道：“饭已在灶上了，等婶婶手上的事忙完，就去给你们炒菜。”

陈老夫人道：“你先照顾小九，我来炒菜。”

林月娘忙道：“怎好让娘受累？孩子们也不急这一时的。”

陈老夫人却道：“你只管忙你的，我炒个菜算不上辛苦，等小九洗好头发就开饭吧。”又唤那梳着双髻的女童，“芳姐儿，来帮忙洗菜。”

芳姐儿“诶”了一声，跟着陈老夫人去了草棚，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院里那个陌生的小姐姐。

慧慧一蹦一跳地过来了，歪着头撅着屁股来看孟九的脸。

“哎呀！”她认出来了，高兴道：“我认识这个姐姐。娘亲，她就是刚刚和我在一起说话的那个姐姐。”

林月娘含笑点了点头，柔声道：“是那个姐姐。你先退开，仔细水打湿了你衣服。”

“哦。”慧慧点了点头，乖乖地退后几步，复又撅起屁股，歪着脑袋同孟九说话。

“姐姐，你怎么来我家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