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纵情玩乐，叙谈良久，交换各自心事，不觉到了晚间。将小鲤送回桃实村时，金家夫妇热情地邀请杨麟共进晚餐，他心里一百个愿意，嘴上推辞几句后，终于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夜，做了多少美梦，暂且不提。翌日醒来，就到了与杨凤的约定之期。杨麟心中回味着昨日的美好时光，也感受到了未来的幸福生活。虽然很想再去寻找金小鲤，但他细思哥哥这两天的情况，很是担忧，具体担忧什么，却想不出来。当下打算多说些让兄长顺心的话，也趁机问问他的心事。于是早早起来，看见庭院之中，积水流淌，屋檐之下，水珠滴落，原来雨下一整夜而浑然不知。
来到隔壁扣门，杨凤也已醒了。他们均穿戴整齐之后，各骑一匹骏马出门，不待杨麟提问，杨凤说道:“我最近，与你一样，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今天，我想让你陪我去她家看看，如果你觉得好，我就请示父亲大人。”
杨麟闻言大喜，忙道:“我要有嫂子了？快走快走。”
说话之间，南行半日，停马于终南山下。杨麟望着高山悬崖，叹道:“在这里居住的，恐怕乃世外高人了。”
杨凤一惊，怕他识破意图，说道:“山野人家，以樵猎维生而已。我们上去吧。”
兄弟二人登上悬崖，杨凤凭着记忆，当先引路，转过山坳，找到了那间茅屋，只见大门洞开，屋檐下一个少女正抱着一捆枯柴，放在石灶前，准备生火。转过头来时，杨麟只觉此女之美，已不能用月亮与花朵来比喻，说艳丽，太俗，说清雅，又不足以表述。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简单地扎个发髻，依然光彩照人，不可方物。
杨麟与兄长对视一眼，确认这就是他所说的女子，于是扑通跪地，拱手道:“小弟参见嫂嫂。”
那女孩没有被他的举动吓着，淡然道:“我不是你嫂嫂。”
杨凤面红过耳，心子狂跳，他打小没撒过慌，此时面临被揭穿的危险，异常紧张。而杨麟则以为，女孩皆爱口是心非，她矢口否认，便意味着心里默认了。当下笑嘻嘻地起身，拍了杨凤一下，低声道:“快去帮忙啊。”
杨凤面上不无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挪动步伐，看那少女淡然自若的神情，感到有些害怕。恰好那自称擅长“移情”之术的老妪从屋里走出，看见杨凤便笑道:“公子，你……”待看见杨麟时，只觉兄弟二人样貌相似，实在难以分辨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愣了一下之后，只好改口:“你们，你们二位来啦？”
杨凤怕露出破绽，忙道:“婆婆，在下仰慕令嫒，思念难当，决心前来求亲，请您成全我二人吧。”缓缓跪了下去，恳切地望着对方，只盼老妪能看懂他的眼神暗示。
老妪会心一笑，明白穿宝蓝色缺胯袍的是哥哥，穿粉红色襕袍的是弟弟，细看二人神态时，也感觉到，杨凤较为内向温和，而杨麟活泼开朗，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龙钟老态，行走不迅，就在几步路程中间说了“快快请起”，就将二人请入屋里，道:“终身大事，且坐下慢慢谈。”
而那女孩对于杨凤的突然提亲，始终处之泰然，老妪引着二人进屋之时，她看了走在最后的杨麟一眼，便继续蹲下去生火。
这一间茅屋背依山壁，三面门窗大开，清凉透亮，是个避暑的好处所。杨氏兄弟并排坐在案前，对面的老妪将两人都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忽然之间，我又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了。”
杨凤心里当然对此无所谓，但在弟弟面前，还是认真演了一场戏，闻言大惊，急切地问:“这是为什么？”
杨麟也道:“对呀，婆婆，我看他们俩真是天造地设，除了我哥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配得上令嫒了。”
老妪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几乎让人难以分辨，我的女儿虽是嫁给哥哥，但恐怕她稍有不慎，哪天把小叔当成丈夫，那可就遭了。”
杨麟笑道:“婆婆说笑了，若嫂嫂认错，我会提醒她的。”
老妪道:“面对这倾城之貌，绝世之姿，你能把持得住吗？你那时大可假装成哥哥，与嫂嫂发生私情，事后亦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我的女儿，就这样蒙受侮辱了。一女侍二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凤道:“婆婆多虑了，我二人性格迥异，其实不难辨识，况且舍弟绝不会做那越轨之事，您尽可放心。”
杨麟遭人误解，一时气闷，只觉小小室内，已无法容身，多想拉起哥哥一走了之，但想起这是杨凤痴心所向，怎忍错过姻缘？只好忍住不发作。
正当此时，屋外的少女一边走进来一边道:“妈妈，您的确多虑了。我见过他们二人，已知同异之处，并且心中有了答案。”
老妪道:“什么答案？”
少女坐到母亲的身旁，用冷静的眼光看着杨麟道:“我想嫁给你。”
杨麟大吃一惊，指着自己道:“我、我、我？”
杨凤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老妪为何还不进入正题，施展“移情”之术？却在这里大谈男欢女爱，那少女初见杨麟便要许嫁，更是不着边际。若假戏成真，弟弟娶了此女，自己的愿望岂非落空？当下拼命向老妪使眼色，见后者微笑着点头，仍难以放心。
那少女又道:“没错，就是你，天下第一美男子。”
杨麟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你不是与我哥哥私定终身了吗？怎么说变就变？”
少女道:“我想嫁给谁，不是由我决定的吗？之前想嫁给他，现在要嫁给你，好像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做了一个选择而已。”
杨麟愣了一会儿，与哥哥对望了一眼，发现他已然不知所措，于是拱手向那母女道:“如此看来，是我等造次了。”拉起杨凤道:“哥哥，我们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杨凤看了老妪一眼，无奈满怀，跟随弟弟转身离开。心想她既然不愿施法，也不再恳求。见到弟弟面对美色之诱惑，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大觉欣慰，暗念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忽听“啊呀”一声痛叫，杨麟两手捂着额头，看着前方大为疑惑。杨凤道:“怎么了？”
杨麟对着大门胡乱比划，又凭空戳了一下，讶然道:“这里有一块透明的门板，挡住了我。”
杨凤伸臂推去，门框之间空空如也，索性走出门去，也未有任何阻隔，转身对弟弟道:“并无异样，出来吧。”
杨麟将信将疑，又往前走，果然还是碰到了阻隔，他用力推着面前的无形之墙，骂道:“我就说，这里必有世外高人，那是个老巫婆！”
杨凤伸手来拉他，无论多么使劲，杨麟的手掌也没有往前挪动分毫，掌心的皮肉好像按在桌面上般平整。再看那对母女时，她们已缓步来到跟前，老妪笑道:“劝君莫要徒劳，不如来想想，喜事如何操办才好。”
杨凤不再拉扯了，但仍一手抓着杨麟，向老妪道:“婆婆，你不帮我也就罢了，为何扣留舍弟不放？”
老妪道:“我原本想帮你的，可是小女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如今就她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忍心让她失望？所以只好对不起你了，我想世上还有更适合你的男子吧，而令弟，与小女最为般配不过了，你忍心破坏如此天作之合？”
杨麟道:“我已经有婚约在先，请恕不能跟你的小女成为天作之合。”
老妪道:“这是天意，你年少不能明白。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小女是天下第一美少女，还配不上你吗？请令兄回去，退了那门亲事，你就在此住下，今夜与小女共看洞房花烛吧。妙哉，妙哉！”
说着转向少女道:“且由他们挣扎，乖女儿先去梳妆打扮，换上一套最好看的衣衫，让你的未婚夫惊艳一番。”
少女颔首称是，自去闺房。老妪向杨麟道:“知道吗？这间房子是活的，它已经认识姑爷了，你从哪里都出不去的。也罢，让你兄弟俩说说最后的话吧。”她回到几案前端坐，渐渐打起盹来。
杨凤在门口进进出出，懊悔不已，弟弟就在眼前，却无法带他离开，只觉天底下的废物要数他为最。杨麟索性跌坐在地，叹了口气道:“哥哥，别晃了。你回去报告父亲，也许他能再去找些江湖术士来对付这个巫婆。”
杨凤道:“我不想留你一人在此。”
杨麟苦笑道:“可惜她不要两个女婿，不然我俩也不用分开了。”
杨凤道:“你还有心情玩笑？”坐下来，面带惭色道:“都是因我嫉妒心重，被妖人蛊惑，害苦了你。”
杨麟奇怪道:“你样样比我强，嫉妒我什么？”
杨凤摇头道:“我……我是嫉妒小鲤。”
杨麟更加不解，道:“她只是个小屁孩……”但忽然之间，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杨凤叹道:“我不想再瞒着你了。”于是将对弟弟的爱恋之情，以及如何遇见那老妪的事和盘托出，说完之后，他如释重负。
杨麟恍然大悟，对于此前兄长的种种不快而产生的疑问，现在全都得到了答案，可恨自己当时一丝都没有察觉到。他握住杨凤的手道:“哥哥，不用自责，你从小爱护我，什么好的都给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沉吟片刻，又道:“但是，纵使本性可移，我也不愿，你我天生爱好不同，还是骨肉至亲……”
杨凤道:“弟弟，我知道自己应该止步。你说不愿违背天性，可我亦如是。若对一个人的喜爱可以那么快地消逝，则说明根本没有付出真心。我目前无法不爱你，就像你无法不爱小鲤一样。”
杨麟点点头，一时默然，他只希望哥哥能早日脱离苦海。道:“你还是回去搬救兵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杨凤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尽管不舍抛下胞弟，亦只能挥泪作别。临行前，二人深情相拥，杨麟目送哥哥离去。
不一会儿，那少女已换了一套淡蓝与鹅黄配色的轻纱襦裙，款款来到杨麟面前，而后者依然望着门外，如同痴呆。少女踢了他一脚，蹙眉道:“不愿看我吗？”
杨麟惊醒过来，撑地站起道:“在下不敢，姑娘像西子一样美，没有人不爱看的。”
少女道:“我哪里像她？西子见了我，也是要自惭形秽。”
杨麟暗想，这女孩一点儿也不谦虚，有时甚至盛气凌人，根本不像山野村姑。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会使用此种邪术的，又怎么是平常百姓？笑道:“你说的可能没错。”
少女道:“不过，凤凰美丽的羽毛脱落了，就失去了光彩，没有人再为它惊艳。”
杨麟道:“你年纪轻轻的，何必悲观？”
少女道:“你从不考虑未来吗？”
杨麟道:“因为我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将要到来的是什么，所以过好目前，就是我的愿望了。”
少女道:“像你这样，无忧无虑，倒令人生羡。”
杨麟道:“鸟儿关在笼里，会多忧多虑。”
少女道:“我护你周全，供你吃穿，还有什么忧愁？”
杨麟长叹一声，倚着门框道:“鸟儿想飞上天空。”
少女道:“是吗？”
杨麟点头道:“嗯。”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冲出了屋门，扶摇直上，像一支离弦之箭破空飞去，越来越高，往下看时，小茅屋正迅速缩小，耳边风声大作，只觉云雾遮眼，衣衫渐湿。而后飞升之力骤然消逝，转为下坠之力，他由崇天高云之处，急速坠落，只觉心脏被四面八方大力挤压，连呼吸也十分困难，不禁大声尖叫，感觉裆部发热，竟已吓得尿了裤子。看着地面越来越近，他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已在榻上，室内红烛高照，映着身旁少女的绝色之貌，还有褪去了衣衫的曼妙身姿。她坐在榻沿，看着烛火摇曳，幽幽说道:“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
杨麟顿觉浑身燥热，两颊发烧起来，却见自己身上也是一丝不挂，惊骇莫名，一时羞惭怨怒，悉数涌现心头，转过身去，又暴露了臀部，不转的话，更是难以自处。当下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局面，一咬牙，索性闭上了眼睛。
但听少女道:“你害羞什么？”
杨麟道:“我也不知道。”
少女道:“我的身体不好看吗？”
杨麟道:“好看至极。”
少女道:“那为何闭上眼睛？”
杨麟道:“因为我只能看我的妻子。”
少女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
杨麟道:“那并非我所情愿。”
少女道:“可你方才已然见过我的胴体，又怎么算？”
杨麟道:“这……”
少女道:“你心里有别人？”
杨麟道:“嗯。”
少女道:“你真的会为了她，不爱其他女子？”
杨麟道:“至少目前如此。”
少女道:“我这样在你面前，竟丝毫不能扰动你的心？”
杨麟道:“我已春心荡漾。”
少女道:“你说话倒也老实。”
杨麟苦笑道:“此种情况，撒谎无用。”
少女躺到了他的身边，肤如凝脂的手臂轻轻放在他胸膛之上，杨麟感受着少女的娇息，在耳边轻吹，已是欲火焚身，心旌动摇。多想拥抱此女，亲吻其散发着兰香的红唇，与之融为一体。可此念一动，脑海中又出现了那稚嫩童真的眼神，车轮咿咿呀呀地转动，周围的景色不断退去，长天旷野，波光粼粼，女童身在其中，无忧无虑。
杨麟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始终做不了一个登徒浪子。”
少女有些失望，道:“那个女孩，真的那么好？”
杨麟道:“是呀。”
少女道:“你好大的胆子，拒绝我的情意不说，还在洞房花烛夜想念别的女子。”
杨麟道:“你大可杀了我泄愤。”
少女道:“你死了，我岂非成了寡妇？不过，我倒可以杀掉你心上的那个人，她不该待在那儿。”
杨麟闻言，心惊肉跳，登时睁眼坐起，向她说道:“万万不可！”
少女缓缓起身，双臂勾住他的脖子道:“那就好好宠爱我，如何？”
杨麟心想，只要小鲤平安，自己受困此地，做这少女的丈夫，也无所谓了。虽然他们只有三天的故事，也足以回味一生。从此以后，就当世上再无杨麟，而“小夏”将会永远守在小鲤身旁。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少女终于莞尔，这是杨麟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不觉心神荡漾。她将嘴唇送到他的面前，闭上眼睛，两腮桃红加深，渐渐晕开。杨麟明白此意，低头亲吻了她。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笑声，一男子道:“你可听过，‘人尽可夫’这四字？”声若洪钟，送入屋内，两人俱是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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