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误会

叶洛放下电话，她和向晖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不见面了，她努力压抑住想见他的冲动，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很忙，很忙，不要打扰他，他空下来会打电话给自己的。

天知道这有多难，她必须不停地深呼吸，不停对自己重复那些重复过无数次的话，然后集中全身力气握紧拳头，让指甲在手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来转移这种磨人的意念。有时她也会把自己扔到床上，用被单把自己捂得紧紧的，直到不能呼吸，利用短时的窒息感让脑袋暂时地一片空白。

一大早，爸妈到二姨家去了，起码明天才会回来，李筝早早打电话来，说要和王铭去丽江了，大家都不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无聊得发慌！

中午，她出去吃饭，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那么多人，才记起今天已经是五一长假了。一对一对的情侣互相搂抱着，拉扯着，从她身边经过，窃窃私语，说说笑笑。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孤单，一种被遗弃的孤单。她落寞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明媚的阳光也变辣了，晒得她头脑发昏，晒得她想眼泪。她什么也没吃，转身飞也似的逃回了家里。

打个电话给他吧，打个电话给他吧，她不止一次地想，她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也许他正忙，不然他会打过来的。

十分钟后，她又拿起了电话，给自己打气，只要问问他忙不忙就好，这次她好像很坚决，她飞快地按了号码，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她停下了动作，万一他在忙呢，他那么忙，不能打扰他！她丢了电话，跳到床上，用被单把自己捂得紧紧的。

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个白天终于过去了，她把自己捂得昏死过去，然后就那样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中度过了这个白天。

天黑的时候，她爬起来了，她洗了把脸，把散乱的头发慢慢地梳顺，还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她想，我饿了一天了，我得吃东西，她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吃完了面条，又洗了澡。最后她把原文书也翻了出来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直到最后。她合上书本幽幽出神，就在她觉得再也找不到事做了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动作反射地跳将起来从书房蹿回卧房，顾不得开灯，抖抖索索地从包里找手机，她急得不行，可是她不知道她急什么。手机链和锁钥扣卡在一起了，她甚至没有想到应该先解开它们，直接摁下了接听键，听到他在那边用最温柔的嗓音低低地唤：“洛洛！”，她的眼泪终于像找到了倚靠，在黑暗里无声地落了下来。

他终于来电话了，她多想告诉他，她想了他一天，她要见他，她想和他呆在一起，她……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听他提议，陪她去走走的时候，她心动了半天还是提醒自己，他太忙了，不能让他那么累。于是，最终的最终，他们互相平静地道了晚安，结束了这通双方都不知挣扎了多久的简短的通话。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边，双眼慢慢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家具的轮廓显了出来。她了无睡意，恍恍惚惚的坐到天大亮，才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

第二天，向晖带着陆谷曼去了郊外很有名的一处景点，晚上十点以后才回到市区，一到家，向晖就倒在床上进入死眠状态，这次睡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

晚上，向晖被陆谷曼拉着去了北京路的一间夜店，狂欢到凌晨两点。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向晖已经不堪重负，陆谷曼于是又杀回了名品街，无所事事地游荡了一天之后，陆谷曼决定吃完晚餐就早早回去休息，准备第二天撤退。

两人走进附近的一间西餐厅，点了烟熏三文鱼和羊小排，服务生还没有上菜，他们说着话，打发时间。

“确定明天就回去了吗？”向晖问。

“嗯，我后面几天还要用来实行第二计划。”陆谷曼侧着头，带着几分天真与俏皮，“所以必须撤了！”何况那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他在等着，她想着，轻轻地笑。

“这几天玩得还好吗？”作为地主，如果客人不满意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很开心，谢谢你，向晖！你是第二个陪我玩这么多天还能不让我觉得腻烦的男生！”她真心地说。

“我很荣幸！”他笑着说：“被美女夸奖是件值得炫耀的事。”突然，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总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他四下看了看，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但那奇怪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服务生开始上前菜，陆谷曼错开一点位置让服务生摆碟，她后侧了身子，眼睛刚好看到窗外有一个女孩正直直地看着她和向晖的方向。女孩很漂亮，很清纯，和她差不多年纪，正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们，她用手捂住了嘴，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满脸的忧伤，眼泪放肆地流了一面，看到她正在看她，她马上转过头去。陆谷曼看看向晖，若有所悟。

“向晖，你认识那女孩吗？”她指指窗外，那个女孩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向街对面走，看样子准备过对面去。

“我刚刚好像看到她看着我们俩哭了！”

向晖转过头，只一眼，嘴里叫道：“洛洛！”他回头，对陆谷曼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便飞也似的向外跑，碰到了椅子，又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服务生。他没来得及道歉，拉开玻璃大门冲出去。

向晖跑过去一把抓住叶洛的胳膊，把已经到了路中间的她扯回路边：“洛洛！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向晖，你怎么在这里啊！好巧哦。”她回过头，眼睛除了有点红以外，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开心地笑着，好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一脸的惊喜：

“不过，我约了同学在对面商场，也许不能跟你多说了，你也有事吧，我走了，拜拜！”不等他回答，她逃也似的很快过了路那边。

向晖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被吞没在拥挤的人群里，心痛得无法言语，难道即使他身边有另一个她，她也是毫不在乎吗？一直以来他难道真的是自作多情？她只是把自己当作好朋友而已吗？不然为什么她可以对着他全心全意付出的感情熟视无睹？两年以来没有半点心动？

“别看了，人都走了。”陆谷曼结了账出来，他这个样子看来也没有胃口再进什么晚餐了：“她不肯听你解释吗？”她看着那边，人群里再找不到叶洛的身影。

“我想，她甚至都没有吃醋，我甚至都没有让她吃醋的资格！她也许只把我当普通朋友而已。”向晖眼神迷离，是这样吗，洛洛，一直以来，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是吗？

“可是我看她看到我们在一起，真的很伤心的样子耶，你确定她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而已吗？普通朋友可以哭成那样？”陆谷曼笑笑，你们这普通朋友的关系还真是好得有点让人误会。

“也许是你看错了，我想她根本不会为了我哭。”他挫败地抓抓头发，郁闷得想揍人。

“这个我绝对没有看错，如果不是她哭得那么厉害，我怎么会注意到她，而且我必须提醒你，我没有远视或者近视的毛病，不要质疑我的视力。”

向晖不说话，真的吗，洛洛，刚刚你真的有为我哭过吗，那为什么你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呢，如果你真的如谷曼所说，对我有那么一丝在乎，为什么看到我和她在一起，你却连解释也不要听呢？

……

叶洛修剪着妈妈从楼下小花店买来的勿忘我，一支一支仔细地插好，又配上店家免费赠送的一种不知名的植草，看来还满像那么回事，她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把花摆好，她无聊地收拾着那些残枝残叶，把它们一一扫进垃圾筒里，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大家都没什么事做，妈妈一个人在看电视，叶洛看着她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按，下一台，再下一台，难为她一遍下来，还能孜孜不倦地从头到尾再来一次。如果叶洛的记忆力没有问题的话，家里的数字电视不包括收费频道在内就不下80个台，换了她最多只能坚持换20个频道，就再没有兴致看下去了。看来还是爸爸的娱乐生活丰富充实，这会又到楼下和叔叔伯伯们将军去了。

已经第四天了，自己什么无所事事了四天，真不知道这个长假对于自己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又想，向晖这会在干什么呢，起床了吗，吃早餐了吗，还是早已在公司里办公了，他这样的工作狂，也许不会休这样长的假吧。叶洛嘻嘻地笑，想象着他坐在办公桌前严肃的样子，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认真办公的样子挺帅的，她好喜欢看。

妈妈回头奇怪地看一眼叶洛：“洛洛，你一个人傻笑什么。”

“哦，没有，妈妈，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好好笑，你要听吗？”叶洛赶紧说，怕极了妈妈看穿自己的心事。

“噢，正好无聊地很，说来听听！”妈妈兴致很高地说。

“老师正在上面讲课，这时一个小男孩举手说道老师：‘我想要拉屎’。老师听了教导学生道：‘你可以用另一种比较文明的方法说呀’。这个学生想了想说道：‘老师，我屁股想吐’。”情急之下，叶洛只好把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说给妈妈听。

谁知道妈妈却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叶洛不禁恻然：“妈妈，这是个笑话没错啦，不过……”她又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在大笑的妈妈：“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很好笑啊，哈哈哈，我屁股想吐？亏他想得出来，哈哈……”

看着就快进入癫狂状态的妈妈，叶洛同情地摇摇头，进了卧室。看来妈妈平时实在是太无聊了，竟然连这种这么小学生笑话也可以笑成这样。

还是出去逛逛好了，叶洛想，何必整天把自己闷在家里呢？个个都有计划，自己不找点事做，好像也说不过去，嗯，还是去北京路看看好了，上次看中那个钱包因为太贵一直也没舍得买，说不定现在会趁五一打打折什么的，李筝的生日也快到了，刚好顺带给她挑份礼物。

她拿起包包走出客厅。

“妈妈，我出去逛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叶洛顺口问，反正妈妈一个人也是无聊。

“我不去了，等一下你王阿姨说要上来，说让我帮她改造一下她那些旧衣服。”

妈妈年轻的时候学过缝纫，手艺极好，年轻的时候就靠这门手艺维持生活，嫁了叶洛爸爸以后，找了份固定工作，才不再做裁缝，不过还是时不时有些熟悉的人寻上门来让帮忙做些改改旧衣什么的。

“那好吧，我自己去了，要不要帮你买些什么回来？”

“帮我带一瓶润肤霜，上次你帮我买的那瓶用完了，这几天，皮肤干得很。”

“好！那我先走了！”

“早点回来吃饭！爸妈等你回来再吃饭！”

“好，妈妈，再见！”

……

站在北京路口，叶洛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叶洛，放开怀，好好玩一天吧！”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气势。

她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满意地看着时间过去一个半小时，看来，逛街果然是打发时间的最佳途径，她想起一句被人恶搞过的话“姐逛的不是街，姐逛的是寂寞”，也不无道理。

折回其中的某间精品店，第一遍闲逛时她已经特别留意了，她喜欢的那个钱包今天打八折哩，要是那天买了，还不得多损失一笔？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她还是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她付了钱，满面笑容地出来，又走进一间化妆品专营店，在安安专柜前找到那支橄榄油的滋润眼霜，它的滋润效果超赞，还便宜得吓死人，二十块钱就能拿走一支，叶洛一直买来给妈妈当面霜用，连妈妈都说好。

叶洛一下拿了三支，妈妈一支，自己一支，还有一支留给李筝。李筝最近用的化妆品贵得吓死人，却还老是嚷效果不行，多拿一支给她，她要敢嫌，就让她拿金子贴面去。

又逛了好几圈，还是没想好给李筝买什么当生日礼物好。

化妆品？衣服？首饰？包包？叶洛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否决掉，凡是钱能买到东西，李筝基本不缺，而且有些东西，李筝买得起，她还不一定买得起呢。

看着满眼的时尚单品，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对面的橱窗里全是刚刚上市的夏装，高贵又不失优雅，华丽里彰显着大方，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街上的霓虹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叶洛才发觉时间竟已是如此的晚，想起爸妈还在等她回去吃晚饭呢，赶忙匆匆地往公车站走去。

突然，像有什么吸引了她的视线，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定在一家西餐厅外，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客人的一举一动。

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向晖帅气地坐在某个角落里，在他的对面，是一个漂亮得像精灵般的女子，此时的向晖无疑是温柔的，他正在跟那个女子说着什么，她一脸的神采飞扬。

叶洛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来，她捂住了嘴巴，好害怕自己会痛哭失声。原来他不是不懂得说爱，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说爱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是呀，是她太傻了，她还天真地以为，他也许只是不懂，她愿意等他懂了再对她说，原来不是的，原来不是！

她想起他和她从认识到现在，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

“同学，要带你一下吗？”

“对，还你的伞！”

“那天，谢谢你！”

“恭喜你，你球打得很棒！”

她和他一起玩水，还捉了鱼呢。

“向晖，你会养鱼吗？”

“以前养过。”

“可是我不会，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难吗？”

“每天记得喂食和换水就可以了，不会很难。”

“我要是忘了，怎么办，它会死吗？”

“我可以提醒你。”

“要不，你替我养着吧，我怕我养不活它们。”

……

“你不愿意吗？”

……

“你答应我嘛！”

“……好吧！”

“你真好！”

……

“来，洛洛，吃鸡翅，这个没放辣椒的！”

“洛洛，你的鱼倒了，水都流干了！”

“要不，你替我养着吧，我怕我养不活它们。”

“你不愿意吗？”

“你答应我嘛！”

“……好吧！”

“你真好！”

……

“要不，你替我养着吧，我怕我养不活它们。”

……

“你不愿意吗？”

……

“你答应我嘛！”

“……好吧！”

“你真好！”

……

“……好吧！”

“你真好！”

……

“……好吧！”

“你真好！”

……

他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缠绕着，纠结着，不肯消失，她脸色苍白，灵魂仿佛抽离了她的身体，她的眼里溢满了悲伤，终于，梦该醒了么，是要告诉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么？

她看着他们，多么登对的一对，无论外貌还是气质，看起来都天衣无缝，最重要的是她可以陪着他吃西餐，叶洛就从来不吃西餐，她讨厌西餐死贵，还吃不饱。原来这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她还有什么好希冀的呢？

叶洛看到那个女子侧了身，看向自己，她看到自己了，叶洛连忙转过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流得满面都是的泪水，真苦！真涩！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她要回家去，爸妈还等着她吃饭呢？她抹着眼泪，蹒跚地移动脚步，艰难地一步一步却又极快地向对面走。

“你干什么呢？只是朋友而已！”她狠狠地在心里骂自己。

“快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哭什么，傻瓜！

只是朋友而已。

快，

抹干眼泪！

你忘了是在街上么！”

路人看着她，这个女孩真奇怪，一个人哭得那样伤心！受了什么委屈了，跟男朋友吵架了吧，唉，现在的孩子呀！路人叹着气，摇摇头走了，更多的路人对她侧目。

她擦干眼泪，我才不哭呢，我又没有和男朋友吵架！她扯动着脸上的肌肉群，要笑，原来她连哭的理由都没有。

有人抓住她的手，真用力，好疼！

怎么了，大白天的还打劫？太倒霉了吧今天！

“洛洛！”有人叫，那个声音好熟悉，她又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痛，他说：“洛洛，你听我解释。”

好笑，她又不是他的谁，为什么要解释呢，他要解释什么，还是其实他只是想说：“洛洛，你是个好女孩，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听呢。

“啊，向晖，你怎么在这里啊！好巧哦。”她听见自己说，笑得好灿烂，洛洛还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呢，“不过，我约了同学在对面商场，也许不能跟你多说了，你也有事吧，我走了，拜拜！”她终于在眼泪再度落下来之前逃离了他的视线，她不要他看到她这么脆弱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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