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宋雨宸从梦中惊醒，把身子靠在床头上，她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看不清身影的男人背对着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男人就是季薄堔。距离上次见到季薄堔不过两天之短，而她已经连续想起了季薄堔三次，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句话，她轻轻地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心里有点烦躁，又有些令她琢磨不透的情绪，她想了好半天，都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没有标注，却是她熟记于心的号码。她欢喜地接起:“大哥。”

“小妹，想大哥没？”那头的男声格外低沉，振耳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响起的。

宋雨宸被那人的情绪感染，心情不由地好起来。想到和大哥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她心里的思念越发地膨胀，她回复:“怎么不想？大哥，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那边的人又是一阵爽朗地大笑:“正好有事和你说，我在茉水居二楼二十五室。”

被宋雨宸唤作大哥的人名叫甘擎，宋雨宸到二十五室包厢门口的时候，还没有见到人就首先听到从门内传来一阵空灵的，美妙的钢琴声。

是巴拉基耶夫所创作的钢琴曲，伊斯拉美。

宋雨宸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调侃:“天天弹还没弹厌啊。”

甘擎没有理她，闭着眼睛，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放在琴键上行云流水地弹奏。有时快如闪电，有时轻如绵绵细雨，身心犹如度过了整个春夏秋冬后，他骤然睁开双眼。这时已经进行到了收尾，他的手速快到了极致，最后一个音调响起，动人心弦的声音流连在整个厢房里，连绵不绝。

甘擎站起身，眼神空洞地看向宋雨宸所在的位置:“小妹，你来了。”说着，他张开有力的双臂。

宋雨宸一下子奔进他的怀抱，狠狠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很温暖，很可靠，是家的味道。

“怎么了？”甘擎洞悉她的不对劲，放开她轻声问。

宋雨宸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甘擎的眼很清澈，明媚得像个太阳。小时候，她最喜欢看他的眼。据她五哥说，她看大哥眼睛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它挖下来占为己有。

宋雨宸总是会在心里叹息，大哥的眼那么美，怎么就天生是个瞎子呢。简直暴谴天物。

宋雨宸将自己的脸捂在甘擎的怀中，闷闷地说:“大哥，我朋友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是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那种感觉她从未有过，很陌生，又说不上讨厌。她很苦恼。”

甘擎笑了，拍着宋雨宸的肩膀说:“小妹，那个人是你朋友的劫。要么生，要么死。”

宋雨宸似懂非懂，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说，那么我一定是死了，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

甘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小妹，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可不就是我嘛，宋雨宸殷勤地为甘擎倒了一杯茶，扯开话题:“大哥，你不是说有事情和我说吗。”

甘擎掀开茶盖，不急不缓地嗅着茶的清香，细细地尝了一口，才道:“有一只迷路鬼恰好撞进了我的地盘，更巧的是他口中不停念着的人是小妹你。”

宋雨宸脸色一垮，心里哐当一声，喏喏地问:“他不会是张笙吧？”

甘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纸制的袖珍油伞，伞上面用红砂写着符文，歪歪斜斜的，鬼画符一样。甘擎把它递给宋雨宸，苦口婆心地说:“你造的孽你自己去还，但是小妹，你切记尽快了结，我们荒族啊与鬼纠缠得越深，命运也就越坎坷。”

宋雨宸苦着脸把油伞揣进怀中，甘擎听她小声地说着倒霉，她难得的孩子气让他有些想笑，咳嗽了一声说:“还有个好消息，你二哥回来了。”

“二哥？”宋雨宸惊疑地喊出声，“二哥他不是一向行踪诡秘，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

“怎么？听你这个语气倒是不希望他回来。”甘擎试探地问。

“怎么会呢。”宋雨宸故作镇定地端起一杯茶，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大口，水滚烫滚烫的，烧得她直吐舌头。

和甘擎吃了顿中午饭后，宋雨宸开车离去。她神情恍惚地开了一会儿，车停在了道路旁。

二哥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如同魔咒般引出了她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二十年前，他曾在那里生根发芽。二十年后，她再次听到二哥这两个字，被深埋在那里的记忆纷纷席卷而来。

二十年前，她五岁。那时正逢父亲迎娶继母，而离她的母亲去世不过才三个月。她愤怒离家出走，厄运总是伴随她左右，在一条人迹罕见的路上她被人迷晕带走。

再次醒来时，宋雨宸身边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狭小的房间，破旧的家具，肮脏的地板。她拖着身子，小心地一点一点往唯一透进缕缕光线的窗户挪去。走近后，她才发现那里已经被一块加一块的大木板给钉死了。

宋雨宸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彻底被恐惧压垮了，她蹲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哇哇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的时候，宋雨宸已经哭晕过去了。男孩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白米饭，一眼看见的便是女孩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圈住膝盖，头深深埋在其中憨睡的模样。

宋雨宸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母亲慈祥的面容，一会儿是母亲摔下楼梯时，父亲站在母亲身后诡异的表情以及继母入住时趾高气扬的举止。而她只能做一个局外人，看着那悲伤的一幕幕再次重演。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条藤蔓死死地捆绑住，撕扯着，活生生地碎成无数片。

她哀号着，痛哭着，直到有什么将她紧紧地禁锢住，紧得她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她甘之若饴，因为她感觉很温暖，真正的温暖，就像回归了母体似的。

再次醒来时，宋雨宸发现她坐在一个男孩的腿上，她的腰被他的双手勒得死紧，肩膀上伏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亲密无间，身体契合得犹如连体婴。若是在以前，宋雨宸必定早就无理取闹地连骂带打了。但现在，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大她两，三岁的男孩陪着她，她像是有了依靠，心里的胆怯一下子驱散了不少。

宋雨宸的动静终究是吵醒了男孩，他猛然睁开眼，目光中竟泛着狼的狠厉。宋雨宸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缩了缩身子，怯怯地喊:“小哥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男孩的目光柔软了几分，他的声音不同于其他小孩清脆悦耳，反而十分嘶哑，听起来像是一把木锯在锯木头:“乖，吃饭。”

他把放在一边的碗端到宋雨宸面前，饭已经冷了，吃起来又硬又馊。宋雨宸吃下去一口，她养尊处优的胃立刻就提出抗议，难受得她直吐。

男孩的脸色越来越冷，嘴里鄙夷地说着大小姐，手上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等她不再难受了，男孩才捡起了碗筷，起身往外走去。在门打开的那一瞬，她的脚蠢蠢欲动，几乎控制不住地冲过去。却在男孩冰冷的眼神下，一个动作都不敢做。

冬天的晚上，夜凉如水，宋雨宸又饿又冷。想着她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在她又软又大的公主床上沉沉地睡去，她又是一阵啜泣。

门口忽然有些声响，宋雨宸更加害怕了，抱着身子就往暗处躲。有人进来了，每一个脚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在她心脏跳得几乎蹦出她身体的时候，那人捂住她的嘴，嘴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出声，我救你出去。”

小哥哥！宋雨宸无声地哭了。喷涌而出的泪水落在男孩手上，冰冰凉凉的，他莫名地瞪了她一眼。

蹑手蹑脚地出了小房间的门，路过客厅时，宋雨宸看见沙发上卧着一个男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离得很远也能闻到那刺鼻的酒味。想到这个酒鬼就是绑架她的人，宋雨宸恐惧地后退，咔嚓一声，她一不小心踩滑了一个易拉罐，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哗乱响。

这极大的动静，足以吵醒呼呼大睡的男人。宋雨宸吓得一动不动，眼珠睁得大大的，眼看着那人醒来。四目相对，男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微微愣神。

男孩知道大势已去，使劲把她往外一推，大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