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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世烟火》《旷世烟火》第33章 天不绝人,箬叶百年结籽送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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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笛声吹来,金姨娘知道小牧童季小满赶着牛又路过茅草房的柴门口了。

如果不是隔个几天,小牧童停住口中的短笛声,从柴门探身进来唤一声“阿空、醒初”,金姨娘已经记不得这间茅草房还什么人声了。说来也怪,自从阿木停尸在阳光下的道坦底那一刻起,徐若空和木醒初这对同岁的舅舅外甥几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两个孩子从此很少哭闹。

金姨娘很害怕,她不知道那一天徐逸锦在醒来后,关雪桐和关中天对她说了一些什么。之后,关中瑜经常来,一来就进屋对徐逸锦讲很多话。也就是从那一天起,金姨娘就再也没有见徐逸锦笑过,那个行尸走肉般的锦姑娘又来了!但是,与她的第一次新婚丧夫、到丧父失母被扫地出门、再到她们被领到这间茅草房时的沉默不同,这一回,锦姑娘的眼睛里已经变得空无一物。她只看见徐逸锦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便起身了。她起身后,把木醒初交给了金姨娘,第一时间盘点了家里能吃的所有贮存的食物,然后找出阿木留下来的所有农具,开始狠命地干活。她到后山挖竹笋、到溪里摸螺师、去田间地头采野菜……金姨娘不知道徐大小姐一夜之间是如何学会这些的,她只知道锦姑娘拼了命将山间、地里、水中能搜集到的所有食材全部搜集过来往家里搬。金姨娘不敢说话,只有尽职尽责地带好两个孩子,看着徐逸锦像个木头人地里里外外忙碌着,一刻也不得歇。

有一天傍晚,金姨娘一直等到天快擦黑了,还等不到徐逸锦回来。两个孩子饿得实在忍不住,开始哭闹。金姨娘一边哄一边不断地往柴门外张望,实在哄不住,转身想去镬灶间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俩娃垫一垫的,刚一出房门,只听见柴门口“咚”地一声,她吓了一大跳,畏畏缩缩地摸出去,一看,是徐逸锦背着一袋番薯丝,仰身躺在柴门口。金姨娘拼尽全力将徐逸锦扶起来,徐逸锦护着肚子说:“姨娘,今天挖了一袋竹笋,去村外换了这一大袋番薯丝来,加上家里存的那些,可以够咱吃十天半月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了,过了三个月,应该长牢了,这几天让我歇歇,歇息足了,再想办法下半个月的。”

“什么?你有喜?这这这,你咋不说,你这身子,这这万一……哎呀皇天啊,我那苦命的阿木女婿诶……”

“姨娘,别哭了。哭能填饱肚子?你快去墙头南瓜藤上摘一把南瓜叶,把早上喝剩的那点粟粉糊糊再加点水,放锅里煮一煮,我这是饿的。头晕得厉害!”看着徐逸锦纸一样煞白的脸色,金姨娘赶紧连跑带跳地去后院墙撸南瓜叶,一边撸叶子,一边嘟囔着:“这阿木也算留下骨肉了,老天也算有眼。可是,眼下这四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这要是再添一口,可怎么养得活呀!”

捧着那个蓝边的大粗碗,徐逸锦一口气喝了两碗南瓜叶子汤。放下碗,她觉得肚子的饱腹感是此刻世上最满足的感觉。她全然不顾金姨娘看着她喝汤的充满忧愁的眼神,她什么也不想,她只用心体会肚子里那个小生命传递给她微弱而又顽强的信号: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徐逸锦觉得这些日子,自己的肚子里简直住了一直觅不到食物的饿虎。傍晚两碗满满的南瓜叶汤喝下去,不到二更天,肚子便全空了,咕噜噜将自己叫醒了。她努力想了想镬灶间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忽然听见金姨娘也没睡着,她在隔壁幽幽地唱着《哭七七调》:“一七当来哭哀哀,二七当来见思量,三七当来做道场,四七当来观香台,五七当来送钟台,六七当来见阎王,七七当来祭灵牌。手拿红被待郎来,思思量量哭一场:盼望奴夫活转来,小妹祭夫去烧香。不见吾郎伴奴来,守守亲夫面皮黄……”

金姨娘的声音哀哀弱弱的,再往后的夜里,她唱得更弱了,因为她实在饿得没有力气了。这段日子,她几乎尝遍了她说不出名字的野菜,每当徐逸锦指着碗里的野菜告诉她那叫“野箕头”、这叫“打碗花”,还有那一碗叫“秋风丝”的时候,她总是叹了一口气之后,鼓足勇气举起筷子,将那些她看来都是一样的野菜往嘴里送。因为她要留下一点仅有的番薯或者芋头,给徐若空和木醒初吃。她每吃一顿野菜,就会问徐逸锦:“锦姑娘,这野菜咱们能吃到头吗?”

由于非常忙碌,她们觉得野菜中的日子过得也不慢,转眼到了端午。有一天,徐逸锦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对金姨娘说:“姨娘,快给我准备箩筐,今天发现了神奇的事情,山上的箬竹结籽了!我得赶紧去打那些箬竹籽来,可以熬粥喝的!还可以磨粉做饼吃!”

“箬叶结籽,我听也没有听说过呀!”

是的,从小不愁吃穿的金姨娘哪能听说过呢?这楠枫山上的箬竹平常用途很广,除了端午节女人们采来包粽子外,乡间人还采来制作毛笔秆、扫帚柄等,巧手的匠人还将箬笠用作斗笠、船篷的衬垫。

而满腹文章的徐逸锦还知道,这箬叶是多年生一次性开花的植物,但它们开花却有极其长的时间间隔。她曾经看过一个史料:曾在太平天国洪杨年间(1850-1862年),浙江的箬叶曾普遍开花结实。而此之前,有典故说箬叶是大概一百年开一次花。徐逸锦算算这次楠枫山上的箬叶开花,恰好也在这一百年期间,不仅暗自感叹:这大概是老天怜惜我们孤儿寡母,不绝我们的活路。天不绝我啊!但是,她也很清楚,这箬竹一旦开花结籽,便会杆叶枯黄、成片死去,地下茎也逐渐变黑,失去萌发力。这些箬竹待到何年何月才能再生,得看那掉落在泥土里的箬叶籽能否发芽生根了。

但是徐逸锦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才上山打了三箩筐的箬叶籽后,村中的老农也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一经发布,几乎所有的农民家庭都上山打箬叶,那场面蔚为壮观,家家户户挑担上山,多的人家摘到了数担,即有几百斤,少的人家也有数十斤。坦头的戴鸣雷,常年生病,他家几乎没有其他劳动力,靠做瓦糊口。这那一年也靠三担的箬竹籽度过饥荒,救了全家的命。

当金姨娘第一次将箬竹籽晒干磨成粉做成箬籽粉饼时,金姨娘和两个孩子都发出了欢呼,金姨娘不顾烫,一边囫囵吞枣一边说:“嗯嗯,总算吃到干的了!锦姑娘,这饼的味道比元麦(又称雷麦)饼好吃多了,可……可……比小麦做的麦饼味道还是差一点的哦……。”

小若空一听,砸吧着嘴巴说:“姆妈,麦饼啥味道?咋个香法呀?”“呵呵呵,那可香哩,不仅外面饼皮香,里面三层肉和咸菜在饼缸里一烤,那味道,好吃得说不出来哩!”

小醒初一听,放下手中的箬竹籽粉饼,拉着徐逸锦的衣角叫:“姆妈姆妈,我要吃麦饼!”

娘儿几个正说着,忽然听见柴门外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金姨娘探头一看,是小学堂的关先生关中瑜来了,她很困惑地看看徐逸锦,在徐逸锦的示意下,迎了关先生进了道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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