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十八年八月十六日，皇帝驾崩，天下停乐举哀。次月，太子林北成登基，年号天成，大赦天下。

听到这个消息，张三似乎比沈梦溪更加激动，他黝黑的脸泛着红光，话音里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张三道：“丰满的女人，香醇的美酒以及…失而复得的自由，难道你一点也不兴奋、不激动？”

沈梦溪道：“如果你的好朋友死了，你还能高兴得起来么？”

张三道：“你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年，还有谁会是你的好朋友？”

沈梦溪道：“皇帝！”

张三有些吃惊，更多的却是疑惑，道：“皇帝关了你十年，你还当他是朋友？”

沈梦溪道：“他没有杀我，实在已是很够朋友了。”

张三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皇帝没死，你恐怕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这岂非比杀了你，更残忍，更可怕？”

沈梦溪却已沉默。

良久，他幽幽道：“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为什么还要猜忌、怀疑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这岂非是自寻烦恼？”

张三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总归明白一件事情，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沈梦溪嘴角已勾起一抹微笑，注视着张三的眼睛，道：“我们早已是朋友！”

张三大笑道：“不错！我们早已是朋友！”

沈梦溪道：“有酒么？”

张三道：“有，天一楼上好的竹叶青！”

沈梦溪端起酒杯，道：“此去经年，不知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张三道：“你准备去哪里？”

沈梦溪道：“落日即天涯，天涯即我家！”

张三道：“不错，你本就属于外面广阔的江湖！”

沈梦溪一饮而尽，道：“后会有期！”

张三掷碎酒杯，眼圈似已变红，道：“我倒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

京郊的官道旁，秋风卷着黄沙，吹得杏黄色的酒旗飒飒作响。日当正午，天气却还残留着夏日的干燥闷热，小小的茶棚已挤满了歇脚的客人。

一位面色清癯、红润的老头儿，手里摇着一把几近秃噜的鹅毛羽扇，正在滔滔不绝地指点江湖。

只见他微微一笑，手抚长须，悠然道：“雁荡山下，飞云江边，叶家的枫霞山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可是各位看官，有谁了解奠定叶家霸主地位的关键一战？”

茶棚里的听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摇了摇头，齐刷刷望向老头儿。

老头儿嘿嘿一笑，身后已走出来个女孩，扎着麻花辫，粉雕玉琢的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最美丽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一双碧绿色的、玛瑙石般的眼睛。

她手里端着一个破铜盆，笑吟吟地瞧着周围的客人，娇声道：“钱多钱少，只求个心意，谢谢各位好汉英雄。”

“砰砰砰…”

老头儿听着铜钱碰撞的声音，愉快地摇了摇扇子，缓缓道：“十年前，江湖八大门派约定在天子峰举行一场武林大会，以武会友，武功最高者便奉为武林盟主，主持江湖事宜，解决恩怨纷争。”

老头喝了口茶，继续道：“据说枫霞山庄的大庄主叶枫染当时大战三天三夜，连败唐门、丐帮、青城、点苍，战平华山、武当、逍遥三大门派掌门，武功与人品皆是上上之资，最后经大家一致推选，问鼎武林盟主之位，实在是江湖中的一段传奇。”

茶棚里的看官听得津津有味，桌上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店老板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二钱银子请来的说书先生，这买卖已然值了。

老头儿神秘一笑，以手抚须，悠悠道：“各位看官若以为故事到此结束，那就大错特错了。期间，可是发生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

说话间，小女孩又走了出来，雪灵的小脸上露出两口可爱的酒窝，赔笑道：“各位豪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女在此谢过了。”

众人正听到关键精彩之处，哪里肯让老头儿停下来，只听得铜钱乒乒乓乓砸进盆里，人群中已有人吆喝道：“还有完没完？老头儿别卖关子了，讲得好大爷我赏你十两银子！”

老头儿闻言眼神一亮，呷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讲道：“天子论武期间，确实发生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那是比武的最后一天，峰顶突然出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剑客，扬言要挑战武林盟主。叶枫染人中龙凤，君子风范，不顾连战三天三夜的疲惫，毅然应战。啧啧，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老头儿卖关子的毛病怕是一时半会改不了了。

人群中已有人掷碎了茶杯，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你怕是要急死个直娘贼的！”

老头儿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轻摇着鹅毛扇，颇有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之感。

他赔笑道：“客观息怒，老朽年纪大了，容易糊涂。”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没想到叶枫染最后竟然输了！七大门派掌门一致认为叶枫染苦战三日，体力与精神皆已不支，故此战有失公允。脾气直爽的丐帮帮主君天齐第一个站了出来，向剑客主动请战，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败下阵来。”

老头眯着眼睛，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叹道：“七大门派高手自丐帮开始，逐一与剑客比试，最后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全部落败。”

人群中已有人惊呼出声：“啊，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么？”

老头儿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惊叹道：“那的确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一剑刺出，逼人的剑气如海啸般汹涌袭来，璀璨的剑光就像流星一样绚烂耀眼，漫天的剑花仿佛夜空中点缀的朵朵寒星……银瀚飞星！那一剑似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如果你有幸目睹那一剑的风采，想必会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那实在已算是剑术上的奇迹！”

老头儿似已微微喘息，语气热切，紧接着道：“最后，休息一夜的叶枫染与剑客再次比试，我的个天，那一战直打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堪称武林近百年来的惊世一战。唉，只可惜那流星般的一剑始终没有再次出现，最后叶枫染侥幸胜了剑客半招，荣登盟主之位。传言那位年轻剑客，也自此与枫霞山庄结下了不解之缘。”

众人一个个已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时光倒转，自己亲眼上那天子峰顶瞧上一瞧！

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问道：“那个剑客叫什么名字？如此人物想来肯定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谁想，老头儿长叹一口气，神情说不出的惋惜，幽幽道：“沈——梦——溪。十年了，他的名字想必已被很多人遗忘。”

人群中已有人跳了起来，惊呼：“‘文武双状元，天下第一剑！’难道是当年先帝钦点的沈状元？可是，据说十年前他已因病而死。”

老头儿遗憾地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叹道：“不错，他的一生也如他的剑法一样，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短暂却无与伦比的耀眼，仿佛燃烧自己生命所散发的光辉。”

“我呸！狗屁剑法，也能吹上了天？”

“我若出手，三十招之内定打得这个什么狗屁状元屁滚尿流。”

茶棚一隅坐着三个男子，居中的留着一撇小胡子，左边坐着的长着一副尖嘴猴腮，右边的是个胖乎乎的圆脸。

三人腰悬长剑，清一色穿着青色锦袍，上面纹着栩栩如生的仙鹤，神色高傲，言语间似乎对老头儿所言颇为不屑。

老头儿朝他们这边瞅了瞅，赔笑道：“原来是华山派的好汉，失敬失敬。”

“你这老头儿，还算有点眼力劲儿。”

原来皇帝遇刺的消息也已在江湖中传开。

据卫公公所言，刺客乃是会吹箫奏乐的白衣剑客，江湖中却从来没出现过这号人物，是以华山掌门李忘机应好友镇南王之邀，派遣门下弟子赴京协助查探。

有一撇小胡子的是赵晖，尖嘴猴腮的叫钱不兴，圆脸胖子是施才良，均是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

钱不兴冷哼一声，左掌突然拍下桌子，三樽酒杯已飞向半空，右手拔出腰间的长剑，寒光一闪，酒杯已被剑身穿成一串葫芦。

他瞥了老头儿一眼，不无得意道：“在下华山钱不兴，我这一剑，比之当年沈梦溪的一剑何如？”

老头儿手抚长须，含笑不语。

小女孩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这顶多算是三脚猫的表面功夫！与沈梦溪比起来，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差得比天与地，日与月，天涯与海角，牛郎与织女的距离还要远哩！”

钱不兴怒目圆睁，瞪着女孩道：“小丫头你懂个屁，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女孩儿反而朝他做了个鬼脸，娇声问道：“你刚才使得是华山剑法的‘一剑穿心’，运转的内功心法是‘紫霞神功’，是也不是？”

钱不兴愣了愣，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女孩掩面一笑，道：“那就对了，你们华山剑法是个屁！”

钱不兴闻言，拍案而起，怒声道：“臭丫头，你再在这里大放厥词，辱我师门，休怪我不客气！”

女孩竟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吐了吐舌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小丫头你懂个屁’，可我对你华山剑法实在清楚的很，你刚才自己也点头承认了的，那华山剑法岂不就是个‘屁’喽？”

女孩这些弯弯绕的话，似乎已把钱不兴绕得晕头转向，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可又偏偏对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无可奈何。

“你，你这臭丫头……该死！”

钱不兴的手已握住冰冷的剑柄。

茶棚里针落可闻，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实在没有人能再笑得出来。

可是，偏偏有人“嗤”的一声，轻笑出来。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男人，正坐在角落里悠然地喝着酒。

沈梦溪实在有些后悔，尤其当钱不兴喷火的眼睛毒蛇般盯着自己的时候。

可是他也实在憋不住了，因为他发现不管过了多久，世上总有喜欢跟女人斗嘴的男人。

更何况是和一个小丫头斗嘴？

他已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