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望过去，只见那黑马的前蹄动了一动，整个渐渐开始活动自如。

夜惊辰心中暗叫不好，那黑马已转头向着皇宫的方向驰骋而去。

它踏入皇宫的围墙内，漫步在宽阔的道路上。

它实在太可怕了，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不会感到恐惧和慌张。

皇上睡在温暖舒适的龙榻上，他已经多日不能安眠，他实在是太累了。

守殿的人有的在瑟瑟发抖，有的在暗自垂泪，有的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地狱魔驹站在皇上的寝殿前，它与这高大的寝殿，差不多的高度。

它知道，此时此刻，皇上正困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他在梦中经历了马蹄的践踏，万箭的穿心，以及亲眼看见心爱的妃子惨遭□□而死，自己的皇子母后被砍去头颅，极致羞辱......

“呵呵......该还的，迟早都要还......”

地狱魔驹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旋即化身变为罗毅的样子。

他推开宫殿的大门，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一步步来到皇上的龙榻前。

他一双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放射出骇人的光芒。

光芒照射在龙榻上，这才是给皇上带来噩梦的罪魁祸首。

“我最敬爱的陛下，既让臣报了仇，也给陛下留了全尸，真是两全其美的死法......”

他以为大仇即将得报，殊不知黄雀已悄然来至身后。

缰绳悄无声息地从身后而来，死死套住他的上半身，钳制了他的行动。

见七玄子得手，夜惊辰紧跟上前，抛来一个辔头，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头上。

罗毅挣扎着大叫起来：“你们这些人，被猪油蒙了心！助纣为虐！必遭天谴！必遭天谴！放开我！放开我！”

辔头和缰绳上，洒了七玄子的血，没想到七玄子的血，竟也能克制地狱魔驹。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放开我！放开我！”

他的脸，禁锢在辔头之中。

他死命挣扎着，上蹿下跳，无奈缰绳却始终紧紧握在七玄子手中。

皇上醒了，看到眼前魔怔一般的罗毅，仿佛像看到了鬼一般畏惧。

“是我失算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一剑取了你的狗命！”

罗毅死死盯着皇上，恨不能让他即刻死去。

红莲很想问上一句：“你到底是罗毅将军？还是地狱魔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折磨朕！？”皇上看着罗毅，终于说出来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你以为朕真的愚蠢至极吗？罗毅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绝不可能是罗毅！朕一早就已察觉出异常！”

罗毅停了下来，他忽然笑了，笑了一阵，他看着皇上说道：“是！你是世上最睿智的皇上！也是世上最龌龊的皇上！你既察觉出异常，为何还要赐我良田百亩，数百奴仆，高宅大院！你敢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感到心虚！所以想要弥补我吗？！”

万事皆有因果，若不是红莲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机智的法子，此刻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皇帝的性命。

红莲上前一步，质问道：“你区区一个小将军，竟敢对圣上不敬！你口口声声说皇上心虚，皇上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倒是说说，皇上是偷了你什么？还是抢了你什么？”

“他偷了我的命！抢了我的妻子！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眼中的血红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眶的眼泪......

罗毅，江东人士，其父乃江东郡主，其母，乃皇后之妹。

优越的家境，俊朗的外貌，坦荡的仕途，才貌双全的妻子。

他的一切，都是旁人求之不得的。

然而这一切，从他入朝为官那日，一点一点，全都离他而去。

他步步高升，入朝为官，仕途十分坦荡。

然而盛极必衰，看似完美无缺的人生，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宫里的宴席上，他带妻子一同前去。

“阿秀，你看，这就是皇宫！”

她的妻子，名唤阿秀，是除了父母双亲以外，对他最重要的一个人。

“哇！皇宫好大啊！”阿秀好奇地左顾右盼，指着皇上寝殿前的两颗巨大夜明珠，兴奋地叫道，“相公相公！你看，好大的夜明珠！这一颗，得卖多少钱啊？！”

“阿秀，我带你去御花园转转，今日皇上欢喜，准众臣肆意闲逛，一来呢，加深君臣之情，二来呢，也让大家加深对皇宫的了解......不过，你可别乱跑，闯进了禁地，可是要掉脑袋的！”

阿秀是个活泼的女子，尽管罗毅事先已吩咐过她，叫她不要乱跑。

但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阿秀意外闯入了皇上的寝殿。

她实在太美丽了，皇上见了她就像丢了魂一样。

“你是何人？”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贫......贫妇乃罗氏，惊扰了圣上......还望......皇上息怒......”

当皇上知道她的身份时，显得有些愤怒与错愕。

他认为这么美丽而有才学的女子，不应该平庸地嫁一个普通人碌碌一生。

罗毅看到阿秀与皇上一道前来，心里便觉得十分不舒服。

他的直觉是对的，没几日，边关告急，皇上竟命他体弱的父亲随军出征。

他是个孝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送死？

阿秀被扣押在宫中，理由是陪他的皇姨母解闷。

起初他以为，皇上是怕他有反叛之心。

但出征当日，他看到皇上看向阿秀的眼神，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他根本没有归来的机会。

初上战场，他根本无法适应残酷的杀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血腥的味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想逃，但他根本无处可逃。

他不想杀人，但敌人迎面而来，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无休止的战争，折磨得他快要疯了。

他一心想回到长安城，想念他的阿秀，想念父母双亲。

无数次，他在梦里与他们相聚。

梦醒，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思念。

在一次厮杀中，他不幸中箭身亡。

他终于还是逃不过战死沙场的命数。

毅哥，江东今冬出奇的冷，你在边关可好？

毅哥，究竟何时归来？

他很想再听听她的声音，但他只能在心里做一番假想。

慢悠悠的马蹄声，清脆而有力，从远方而来，又恍惚得犹如来自地狱。

它从他的身边经过，他尚有一丝气息游离。

一口鲜血自腹腔倒流而出，呛得他轻咳了一下。

他向它伸出了手，它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个女人的笑脸......

“来做个交换吧？”

“只要你心甘情愿，把心给我，我便替你了了夙愿。”

他笑了，将死之人，要心有何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拿......去......”

他没有多余的气力把心掏出来给它，但他心甘情愿。

地狱魔驹，摇身变做一个黑色的人影，马首人身，长长的马尾和鬃毛迎风而舞。

“有心的感觉，真好.....”

它激动地吞下了他的心脏，感受着他的感受。

那种感觉不大好受，它难过地留下了眼泪。

他消失了，与它合而为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食汝之心，还汝之愿。

短暂的一段时间内，它是他，没有法力，与凡人无异。

二者彻底融合之后，便是还愿的开始。

它从边关，徒步至长安城，日夜不停歇。

他的阿秀早就死了，父母双亲因病过世，这些，他无一知晓。

当他见到皇上时，它感受到了什么是仇恨和无可奈何。

“阿秀是怎么死的？”

聪明如红莲，一下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那就要问问他了！”

罗毅咬牙切齿地盯着皇上，皇上无比沉重地叹了口气。

“是朕的错，朕不过是想帮你们一把，当然，也存在一些私心......可这样的结果，不是朕想要的......”

“毅儿。”

这时，殿外进来一人。

几人齐齐望去，进来的，正是皇后娘娘，也是罗毅的姨母。

“阿秀的死，跟皇上没有一点关系。”

罗毅归来那日，所有人都暗暗叫奇，皇上与皇后亦不例外。

“皇上，就告诉他吧？”

皇后本想告诉他事实，却被皇上拦下了。

“他死里逃生，回来却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在他心口加一刀子吗？”

皇上本为他着想，不料险些害了自己。

皇后娘娘走到罗毅面前，忍不住红了双眼：“毅儿，阿秀听闻你战死沙场，她不相信。于是，她偷偷出宫去边关寻你，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死于山贼刀下......你爹娘承受不住，服毒自尽，也离开了人世......皇上对阿秀虽喜爱有加，可是他从来没有逼迫过阿秀......毅儿，你放下怨念吧？”

罗毅睁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眼泪汹涌而出。

它已经代罗毅回到了故乡，去过了长满荒草的坟冢。

报仇，却不知从何报起。

临别，总是难舍难分。

皎皎明月，入窗而来。

“毅哥，待尔归来，求一双儿女可好？”

“一双不够，多多益善。”

她笑了，恬静地依偎在他怀中......

明月照我心，我心似明月。

每一个孤寂冷漠的月夜，他独自坐在山顶，望着夜空中的孤月，两两相对。

行军打仗，带给每个士兵无尽的恐慌与疲惫，罗毅在地狱魔驹眼中，显得尤为独特。

它从未见哪个士兵深夜不眠，对月发呆。

真是有趣！

看到他惨死之际，它忽然觉得胸口又酸又痛，在那之前，它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悲伤。

他在地上用剑刻画着：今生挚爱。

“阿秀，吾今生挚爱。”

“什么是爱？”

它站在他身后，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险些吓晕过去，从未见过马会说话，更没见过这么大只的马会说话。

“用心感受。”

他却丝毫不感到畏惧，反而觉得它很可爱。

“哦......我没心......”

它仰头望着明月，回答得漫不经心......

地狱魔驹也会消散，但它不会留下冰晶，但有朝一日，它会重新凝聚在一起......

“这就死了吗？没劲！”

夜惊辰扔下空落落的辔头，追寻着黑雾制止殿外。

七玄子暗暗舒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它不会死，它还会回来的......”

黑色的雾隐匿在夜幕中，红莲忽然想起了赵灵萱。

她还会再出现吗？

再出现，她还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