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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荒丘》第六章 下龙坡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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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原来这位就是昨晚一招轻取黑衣明王的田管事?实在是失敬!尊驾大驾到此,伍某有眼无珠不识真神,竟是言行无状,让尊驾见笑了,还请尊驾雅量,莫要与老伍这等粗人计较。”名字有趣的伍陆柒一听赵运泽的话,连忙整理神色露出一脸恭敬朝田知棠抱拳拱手,旋即又不无抱怨地瞪了得意洋洋的赵运泽一眼,“你这死胖子,他娘的硬是嘴慢!就不能早些提醒我老伍一声么?”前头对田知棠见礼时话说的还很斯文,一转眼又变得粗莽,如此转变,自然是故意做给田知棠看的,可见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玲珑人情练达,深谙与人交际的手腕。

“伍帮主抬举了,在下乃是梧桐院中管事,实在当不起‘尊驾’之称。而且——”田知棠有意稍作停顿,又一撇嘴角笑骂道,“他娘的明明都不是斯文人,装个劳什子的儒雅知礼?都别装了,再装就得憋死个囊球!”

“哦?啊哈——哈哈哈哈哈——”伍陆柒与赵运泽双双一怔,旋即与田知棠一同大笑起来。

“嗐呀!老赵啊老赵,我说你这个死胖子!怎么不早些邀田兄弟来咱们下龙坡耍子么?这么对胃口的朋友,我老伍说什么也得好好招呼着嘛!”伍陆柒故作抱怨地怼了赵运泽肩头一拳,又抬起蒲扇大的巴掌用力拍打着厚实胸脯,发出沉闷声响,“田兄弟——哦,老伍这么叫,你不会介意吧?”见田知棠欣然笑着,这才继续说道,“田兄弟今后可要与我老伍常来往!老伍是个粗人,别的能耐没有,可是这吃喝玩乐么,嘿——”说话间,他露出个男人都懂的邪笑,“今后兄弟只要来了这下龙坡,一应花销我老伍全包了!哎呀哎呀,这说着说着,老子都不想去前头喝那狗屁倒灶,能让人嘴里淡出鸟儿来的茶了。胖子,要不咱们三个还是别去了,这就调头,直接上前头楼子里乐呵去?反正今晚的事和咱们无关。我做东!让花娘把那几个最骚最浪最会玩儿的姐儿统统叫来,把咱们田兄弟伺候好!”

“得了吧,伍蛮子,都到了这里,怎么也得过去露个脸儿做做样子,省的日后听人说闲话。”赵运泽呵呵笑道,“走吧,这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赶紧过去。”

伍陆柒原本也就是说些套近乎的场面话,听赵运泽这么一说,他当即就坡下驴,很是“歉然”地朝田知棠摊了摊手,旋即将赵运泽拽去边上,凑到田知棠跟前并肩朝水榭走去。三人边走边聊,大多都是伍陆柒在说。听他介绍,田知棠才知这人名字之所以有趣,是因父亲姓陆,却因家贫而入赘伍家为婿,好在丈人宽厚,妻子也贤惠,于是就在儿子的名字里将两家姓氏都带上,又因其在伍家这一辈人里行七,干脆就叫伍陆柒,虽说不怎么文雅,但有趣易记朗朗上口,放在寻常人家也算是个不错的名字。为凑趣,田知棠也开玩笑地说自己的名字是因小时爱吃梨,却不认得梨树,于是家里人就给他改名“知棠”。伍陆柒不解,问梨和棠有什么关系?不等田知棠解释,赵运泽已插嘴告诉他,这个“棠”是棠梨的“棠”,也就是野梨或者豆梨,伍陆柒这才恍然。

说笑间,水榭渐近。叶白眉一曲唱罢,三人也刚好到了水榭外。守在此处的各帮会弟兄对赵运泽和伍陆柒的态度自然很是客气,对生面孔的田知棠就很是敷衍,甚至还隐隐抱有几分敌意,这让田知棠不免有些讶异,毕竟自己腰间系着的血珊瑚珠金丝绦子在水榭灯火的映照下很是显眼,这些人没道理看不见,可转念一想,他又很快释然,梧桐院固然在下龙坡有些产业,可打理此地产业的是赵运泽等掌柜,不是他这样的管事,真要计较起来,他就是个“外人”,今夜本不该来此。因为赵运泽和伍陆柒在场,这些人也不好阻拦,只能一脸不快地看着田知棠与二人一同走进水榭。

水榭很大,从岸边向水面足足延伸出八丈有余,从里到外一共摆了三圈座位。正如赵运泽先前介绍的那样,最里头是六张水曲柳的圈椅,除了仍在水边“低吟浅唱”的叶白眉和今夜不来的病龙王,其余四位太岁都已在座,每人身后都站着几个亲近手下。往外是十来个本地帮会首脑。最外头二十几只香樟木鼓凳,坐的全是本地大商家。

一进水榭,田知棠立刻就感到许多双眼睛正齐齐看向自己,他也懒得理会,只是与赵运泽一同走去胖老头的座位。他虽是外人,但赵运泽和伍陆柒不可能不知道此地规矩,既然两人都没说他不能进来,那就没必要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何况自己如今代表的是梧桐院,就算此间许多人的靠山后台都不输梧桐院,他也不能弱了气势给梧桐院丢脸。

见赵运泽和伍陆柒各自落座忙着与熟人寒暄客套,田知棠朝周围看了眼,想起赵运泽先前在酒肆里说过在下龙坡这地方,行事张扬比低调好,随即便在好些人意味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走去外头,不多时又提着一张圈椅返回,也不知是从哪儿找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圈椅摆到远离其他座位的水边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水榭里突然一阵安静,有那么几个本已落座的人物更猛地站起身来死死瞪着田知棠。这繁花居的水榭茶会可不是寻常茶会,谁有座,谁能坐,全是靠拳头打出来或是银子砸出来的,田知棠如此举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说的不客气点就是坏规矩!江湖人不一定讲道义,但江湖人必须讲规矩!不讲规矩,就是与所有人为敌。可田知棠依旧面带微笑从容淡定,理都不理这些充满怒火与敌意的目光,只是朝同样在水边并被自己吸引了目光的叶白眉抱拳颔首算是见礼,随即招手唤了个丫鬟过来让她给自己送些茶水点心。

众人怒气更盛,可是在座几位太岁都没发话,他们也不好先开口,那丫鬟更是进退两难汗出如浆,不知道该不该出去为这个不懂规矩的生面孔男子准备茶水点心。

“去吧”叶白眉掩口轻笑,对丫鬟摆了摆手,丫鬟如蒙大赦一路小跑着离去,叶白眉又“美目流转”地看向田知棠,竟亦嗔亦怨极是妩媚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再度对着湖水自唱自舞“顾影自怜”起来。他歌声再起,曹明和薛红燕也继续小声交谈,花婆子依旧闭目养神,金为桑依旧顾自品茶,没有一人找田知棠的麻烦。见几位太岁尽皆如此,其余人等虽心下对田知棠愤懑依旧,也只得各自带着满心狐疑重新坐下。

丫鬟很快便为田知棠送来茶水点心,还领着两个伙计搬了张茶几过来,田知棠微笑道谢,随即捧着茶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啜了起来,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起几位太岁。

叶白眉无需赘言,田知棠对此人所知极其有限,除了此人举止怪异神态邪魅之外,他也看不出别的东西来。其他几位太岁则不同,田知棠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二。他首先打量的是金为桑。

这位燎北第一镖局字号的东家兼总镖头名头极大,其名下的金戈铁马镖局之所以能成为燎北一带名头最响的镖局,不仅是因为其本人与三位结义兄弟陈万戈、铁志廉和马驰,早在创立镖局之前就已在江湖里打出了响亮名头,更是因为燎北绿林道都肯给他面子。而燎北绿林道肯给此人面子,据说是因为此人背后站着燎州州府司马谢文聪。燎州是中州,州府司马按制不过正六品下,看似官不大,然而因严家之故,朝廷从未在燎州设立都督府,于是谢文聪便成了一州兵事名义上的主官,就算燎州兵权实际有六成都在严荣手里攥着,谢文聪在燎州官场的分量依旧不可小觑,是真正的位轻权重。金为桑有这么一位靠山,燎北绿林道谁敢不给他金总镖头面子?不过从其身为下龙坡太岁之一这件事看来,金戈铁马镖局究竟是怎么回事,世人无不心知肚明。然而就算明知金戈铁马监守自盗,燎北一带的商家百姓还是没选择。燎北绿林道也有无数弟兄要养活,其他镖局字号在燎北一带实在是有路难行。所幸金戈铁马也不是傻子,大部分时候,托他们走的镖还是很安全,以至于许多人都在私下里无奈笑言,说找金戈铁马走镖就如同赌桌开盅,是输是赢只有坐庄的金为桑和老天才知道。

打量过金为桑,田知棠又将目光转向在座的另外三位太岁。“赤目金刚”曹明不光是秃头,连眉毛胡须也没有,整颗脑袋都光溜溜的,却因为一对倒生的三角眼和两道如深沟般的法令纹,使得其模样丝毫不显滑稽可笑,反而戾气十足,即便如此,此人脸上也始终带着粗犷豪迈的笑容,并不令人生厌。此人据传是被法相宗逐出门墙的俗家弟子之一,但因为其武功自成一派,传闻真假也无从求证。不过法相宗俗家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每年因行事无状或品性不端而被逐出门墙的不知有多少,就算曹明真是其中之一,那也不足为奇。此人身材不算高大,却极其壮实,即便穿着冬衣,外人也能从紧绷衣料上那大块大块的坟起看出其一身肌肉之健壮,力量之强横。想来此人武功走的应是横练外功一路,只不知已练到何等地步。

看似与曹明交情不错,一直与之小声交谈的薛红燕江湖人称“血燕子”。此人爱穿红衣,五官生的十分秀气,和水边的叶白眉一样都是男生女相。通常而言,男生女相之人大多都很英俊或者应该说是俊俏,薛红燕也不例外,但其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即便模样长的再俊俏,想必也很难讨女人喜欢。不过对于男人,尤其是身为帮会老大的男人来说,这份自然流露并非有意装出的阴狠反而颇有些枭雄之姿的意思。此人模样气质如何,无需过多赘言,田知棠留意的是此人无论换什么坐姿,做什么动作,其左手都始终与腰间短刀保持着最多半尺的距离,只这一个细节,就足见薛红燕绝对是位货真价实的用刀高手——往往只有那些已将刀彻底融入生命,变成自己身体一部分,并且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出手的用刀高手才会如此。而且此人使的是左手刀。

坐在曹明右边闭目养神的花婆子是位鹤发橘皮的老妪,或许是因为久居上位养尊处优惯了,虽做着与其年纪极其不符的浓妆艳抹,竟也丝毫不令人觉着古怪别扭,反而显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来。其他几位太岁的情况是田知棠来了燎州之后通过道听途说才知晓一二,但这位“虎姑婆”的大名,田知棠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如雷贯耳”,原因无他,这老妖婆是虓朝无人不知的风月行首之一。花婆子武功差强人意,但她天生一双“毒眼”,最善观女之术,无论女人家身上包的再厚实,只要打她眼前经过,就能被她一眼将身子里外看个通透,从未有过半点差错!除了观女的本事,这老妖婆还长了副比蛇蝎还毒比狐狸还奸猾的心肝,只要是落到她手里的女子,哪怕再怎么贞烈,最后都一定会变成人尽可夫的荡妇,所以这老妖婆专做养瘦马的买卖,经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个个价值千金,而她也因此得以同许多达官显贵和江湖豪雄攀上交情。想必她能成为下龙坡的太岁之一,也是得益于此。毕竟枕头风的威力从来都不可小觑。

将几位太岁逐一打量过,田知棠又大致扫了眼其余众人,倒是没有再发现什么值得自己特别上心的人物,或许有,只是藏的够深,不容易瞧出端倪。毕竟这儿是下龙坡,不是别处,想要在此地混的风生水起,不光要拳头够硬,还得脑子够聪明,心肠够歹毒,缺上一样,都没可能坐进这水榭里,而是早就躺去镇子外的乱葬岗上喂了狗。想到这儿,田知棠就忍不住看向距离自己不足三尺,正与人交谈甚欢的赵运泽。与胖老头坐在一起的几人中有两位都是梧桐院的掌柜,但是看几人那副亲热劲儿,怎么也不像是梧桐院内部传闻中因争权夺势而积怨深沉矛盾重重的死对头,更像是意气相投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使得田知棠不禁暗自咋舌,心道下龙坡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这些坐在最外圈的商人们,都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水榭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听到这个动静,在座众人纷纷打起精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去水榭入口。对于外面的骚动,在座之人早已司空见惯,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纪琉璃都是令男人心动的美女,见她越多,就越想将她吃进肚里,连水榭里这些在下龙坡呼风唤雨从来不缺女人的人都是如此心思,何况是外头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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