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小赵到外面去了；男主人阿冒在收拾碗筷之前，先来一番吞云吐雾。

作为客人，梁浩轩也不急着离开，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屋子。

这屋子，内空大约四五十平方米，稍微狭窄了些。从大门入内，就是一个客厅。靠近大门一侧，铺了一些火砖；而临近小厨房处，则为泥地。至于地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布局，梁浩轩一时也说不清楚。这客厅，同时也是饭厅。你大概还记得，此前梁浩轩扛碗步入之时，就一直在这“饭厅”里。客厅尽头处，是一间石头砌成的小厨房，十多平米左右吧。要说石头房，街上人也不至于太陌生；只是，石头房跟砖瓦房连在一起，则较为罕见。这石头上面是平的，略加修整，就成了一个天然的晒楼。由于客厅面积偏小，因此，就不便于安排房间（卧室）了。好在客厅上方是一个小木楼，尽可以将卧室安排在楼上。要上楼，就得有楼梯。于是，梁浩轩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客厅西南角，有一个高出地面四五十厘米的泥质平台，一架木楼梯，就摆放在平台与楼口之间，供人上下。

这架木楼梯，大致呈四十五度角，内侧就贴在石头房的墙面上。构造，大体上是这样的，一里一外，是两块长约五六米的长木条，较为厚实。两根长木条中间，每隔十多厘米，就镶着一块木板，也就是鞋面与楼梯所接触的地方了。由于年深日久的缘故，整个楼梯最初的色泽，早已无从知晓了。坐在客厅里看过去，只是深灰暗黑一片；自然，那是因为满是泥土尘埃的缘故。街上不少人都说，好些日子之前，阿冒前面的那个老婆，就是吊死在木楼梯之上的。对于这样的说法，梁浩轩有所保留。从目测上看，他更倾向于认为，在木楼梯顶端，也就是楼梯与横梁的某个地方，找一个系绳子的地方，还是做得到的。那一天，那位可怜的年轻女人，系好绳子之后，双脚一挣，整个人就会瞬间离开楼梯踏板，悬在半空中了。当然，由于不曾目睹，他也不便于妄下结论。

“那个女人之所以要上吊寻短见，”梁浩轩一时神思黯然，“自然是因为阿冒没长进。书上有一个成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如今，这屋子里的女主人换了，换作了小赵！只是，这些天，阿冒改弦更张了吗？既然不曾弃旧图新，那么，小赵以后的生活，又会是——”这样想着，梁浩轩又下意识地望了那木楼梯一眼。

那架木楼梯，依然暗沉沉灰蒙蒙地，立在那儿，就像寒冬里的一条长长的乌云。

“哦，梁弟，你不急着回家吧？”扔下烟头后，阿冒这样说道。

“不急，我，我没什么事情——”梁浩轩这样回答。

“那好，我先去洗碗，等一下跟你说一件事情——”阿冒用征询的眼神，这样说道。

“你，你忙先，我随便坐一下。”梁浩轩这样回答。

阿冒听了，收拾桌面，接着到小厨房那儿“忙”去了。

外面太阳很大，梁浩轩的心里，也响起了某种类似于蝉鸣的声音：吃完饭要洗碗，这大概也是天经地义的吧？只是，那碗里的饭，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北方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而我的邻居阿冒，这几年里，不就一直做着这样的梦吗？钱，自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因此才有“血汗钱”的说法，而阿冒，偏偏就喜欢打别人血汗钱的主意！那天夜晚，街坊邻居们，都盼着阿冒能够改邪归正；如今，他们可要大失所望了。

哦，小赵为什么不劝劝阿冒呢？对于她来说，只要碗里有饭；至于这饭从何而来，可以不闻不问？

我们这儿，有这样一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说得一点不错啊！刚才，阿冒见到我没将碗里的饭粒扒干净，对我言传身教了一番。当然，他这样做，自有道理。只是，在如何挣钱养家糊口方面，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另一回事了。其实，口袋里的那几个钱，是来之不易的。对此，我还是有某些体会的。哦，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样的一个夜晚，甚至还说得上是天寒地冻。北风，就那样不紧不慢的吹着。从表面上看，跟寒风呼啸相比，似乎还有点距离。其实，在室外的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这样的风，更是让人直打哆嗦。

这一个夜晚，是腊月二十九：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年三十的清晨了。

夜晚与清晨之间，有着好几个小时的距离。如果是在室内，这几个小时，或许也不算什么。只是，此时此刻，是在室外：头上是天，脚下是地。我和哥哥，还有另外好几个人，就在这样的天地之间。

改革开放的春风，的确是吹遍神州大地了；不过，要想过得好一点，还是需要下点功夫的。这一年到头，最热闹的一天，就是除夕了。别的且不说，这一天，卖猪肉以及买猪肉的人，都比平时要多一些。也就是说，圩棚里的那些固定摊位，是不够用的了。当然，前来卖猪肉的人，也不必担心：只要你出得起一两块钱，马上就会找到一个临时摊位。这样的摊位，是用木板临时搭成的，位于肉行之外。我和另外的好些个人，就是这些临时摊位的主人。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为了那一两块钱的摊位租金，就要在寒风里，熬个通宵！

摆好临时摊位后，先回家休息，天快亮时再来看看，不行吗？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试想，漫漫长夜，自然是要烤烤火的。你回去了，你所带来的那些案板，极有可能就会被人当柴烧了！除夕清晨，当你看到自己的案板变成一团灰烬时，又作何感想呢？唉，租金拿不到也就罢了，连案板都没了影踪，就亏大了！因此，如果想挣钱，就得在寒风中熬上几个小时；否则，就带上案板，打道回府。

一堆火，熊熊燃烧着；火堆旁，好些个人围坐着。

随着风势，火苗忽高忽低的，倒也像大海里的那些浪花。

我的心头，也随着这火苗，起起伏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