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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上方》4、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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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父母没日没夜在忙着农田里的耕作,没有时间管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和小黑在一起。

我在门前玩着泥巴,它便安静的趴在旁边,目光温和的看着我。而刚2岁的我,常常是小爪子沾满了泥巴就涂到它的脸上,它只是一动不动的任由我胡闹,偶尔用它扫帚一样的尾巴拍打着苍蝇,不让它们靠近我的身旁。

我刚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命令,便试图向它发号施令逞威风,它则从来没有违抗过。

我掰扯着它的耳朵,然后用尽全力爬到它的背上,趴在它的身上,轻轻拍拍它的背,说:

“起!”

小黑就会像士兵听到了首长的命令一样,缓缓的站起身来,我知道它是怕会摔着我才会有如此谨慎缓慢的动作,于是我更得意的命令着它:

“走!”

说完我死死的拽着它身上的毛,生怕会摔下来,它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紧张,于是便驮着我慢慢的走,尽量不去抖动它那庞大的身躯。

它尽量的控制着步子,小心翼翼的不要走得太快。

都说牛犊子性子烈,可我们家的小黑却特温顺。

它驮着我就在门前的草地上兜着圈子,不再害怕的我“格格格”的笑着,笑声回荡在天空下,天空好蓝好蓝,偶尔一只很大很大的鸟飞向远方,只有嘹亮的叫声落了下来。

阿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兴高采烈的我,有那么一瞬间,空洞茫然的眼神变得生动起来。

在我三岁那年,大弟大勇出生,那个时候正值秋收的季节,母亲无奈的躺在床上,忧心如焚。

父亲每天便早早的出了门,天黑才回来,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家里的事情。

我看着堆积了好几天的屎尿布,装进篮子里提着出了门。

篮子和我的个子差不多,与其说是提,还不如说是半拖半拽的往前走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试着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分担着生活的重担的。

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来到荷塘,似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萦绕着我,仿佛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在瑟瑟的秋风下,荷塘已经枯败,枯黄的庞大的叶子还努力的擎在水中,试图保持原来的桀骜不羁的姿势。

秋天,不仅意味着丰收,也意味着颓败的开始。

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简直就是个跟屁虫,见我要洗衣服,它便在旁边吃着草。虽然这时候的草已开始枯黄,可是草根上的绿色并没有褪去,味道总会比干枯的稻草来得鲜美。

它的眼睛即使是在低头吃草的时候还是一刻不停的盯着我,我知道它是担心我会出什么意外,于是故意调侃它:

“嘿,看什么看,我很美吗?”

然后我调皮的把水泼到它的身上,它轻轻的抖一抖,水便从它的身上滑落下来。它已经长成一头成熟的母牛了,身体非常的庞大健壮,浑身的毛发乌黑发亮。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它就像我的小伙伴一样,陪着我。

我所有的话,想说的不想说的高兴的伤心的,全部都对它说。

它只是看着我,我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在它的眼睛里,而它看着我的眼神只有一汪的温柔,从来没有过无奈与苛责。

即使是秋天,这荷塘里的水也是满的。这个时候的水,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让人在这肆意的季节里感受到秋的气息。

我端在岸边搭建的竹排上洗衣服,有意无意的瞟一眼随着水波飘动游过来的鱼,很想捉一条回去炖鱼汤给母亲吃。她刚生了小宝宝,需要营养。

于是我一动不动的等着那条大鱼靠近过来,再近一些,再近一些......等它终于游到我的脚边时,我“嗖”的伸手就抓。

结果,结果是......鱼只在我的手边划了一下就迅速的溜走了,而我,掉进了水里。

就在一刹那,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水就没过了我的头,我惊慌失措的挣扎着要冒出水面,刚露出一个头,就又沉了下去,水直往我的耳朵鼻子嘴巴里灌进入胸膛,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我知道我要死了。

三岁的孩子还完全没有明白死亡的意义,却已经2次走在的死亡的边缘上。就在我第二次随着水的浮力冒出来的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手,一股劲儿把我从死亡的地狱里带回到人。我被拖到了岸边的草地上。

原来是小黑,它用嘴咬住我的手,把我拽了回来。

我失了魂一样的趴在草地上咳着,灌进腹腔里的水让我异常难受,嗓子辣辣的疼,我想把水呕出来,却没有多大的作用。终于缓过一口气后,我摸着小黑伸过来的头,它的鼻子呼出温和的气息,似乎在安慰我。

初升的太阳温柔的洒落在我的身上,渐渐的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原来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活着又是多么美好。

小黑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有过这样的经历后,很多人可能会怕水,水会成为终身的梦魇。我却极为好奇,我总觉得这无边一样的荷塘,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我的生命便是缘于此。

于是我牵着小黑来到浅滩低洼的地方,小黑泡在水里能露出半个脊背,我就从小黑的背上滑到水里,只要一往下沉,我就拽着小黑的腿爬上来。

这样反复的折腾,我仅仅是学会了“啪啪啪”的乱游一气,偶尔不注意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直到,直到哑叔的出现。

哑叔是对面李村的人,心善,人极好。

他的听力很好,只是不会说话,不管他怎样的用尽全力憋得满脸通红,喉咙里就只会发出“啊啊”的声音。

因为无妻无儿无女又无家,生产队里便特殊照顾,给了他一艘小乌篷船,让他在荷塘两岸为行人摆渡。

要知道,从唐村到李村或者桃村,走陆路的话至少也得2个小时,而走水路也就20分钟的路程。

在人民公社没有解散之前,他是按日领取工分的。

分开单干之后,他便在船上放了一个陶罐。

要渡河之人,一分两分一角两角的扔进去,哑叔从来没有计较过;有些人干脆就大米玉米红薯芋头的放在旁边,他也不哼一声;也有人随便抓了把青菜放塞给他,他只是咧嘴笑笑;甚至有些人什么也不给乘霸王船,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也从来不问。而老人小孩要坐他的船,他是从来都不收任何东西的。

那天,哑叔嘎吱嘎吱的摇着他的小乌篷船给人摆渡的时候,看见我正倔强的自己学着游泳。

于是他把人送到岸之后,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摇着船靠近我,站在船上“啊啊啊”的向我招手。

意思是叫我上船。

他把我拉上船的时候,我浑身都滴着水。

他拿出一个还热着的红薯给我,拿眼睛看着我。

“吃?”

他点点头。

然后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发出“啊啊”的声音。

我狐疑的看着他。

“游泳?”

他又用力的点点头。

“你会游泳?”

他又点点头,然后又费劲的比划着。

“你——你——教——我?”

“哦,你要教我学游泳?”

他看见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兴得咧开嘴笑了。

然后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像条鱼一样很快就游到很远的地方向我招手。

我太高兴了,把红薯往船上一丢,就学着他的样子跳进水里。

结果就是我不仅不像鱼,却像只落水的小鸡,被狠狠的呛了一口水,只会“扑棱扑棱”的拍打着翅膀,尽量的防止身体继续往下沉。

哑叔把我托起来,慢慢的教我憋气——划手——划脚。

那天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我,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换上干净的衣服。

有哪个孩子不贪玩的?她权当我只是喜欢在岸边玩水把衣服弄湿了而已。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洗衣服。小黑依旧是跟着我出门,顺便填饱它自己的肚子。

在我洗衣服的时候,如果无人乘船,哑叔便会戴着草帽坐在船上垂着一鱼竿钓鱼,样子极为悠闲自得。

我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衣服,然后他就会教我游泳。

我学得很快,尽管水有些凉,但不会影响我的热情。

一个月后,我能像哑叔一样,在水里憋上半个小时不露面,也能像鱼一样“嗖”的便游到很远的地方,无论是仰泳蛙泳潜水,样样在行。

我常常闹着要跟他比赛,看谁游得远,结果总是因为我的体力不支而输给他,每到我垂头丧气的时候,他总是会摸摸我的头安慰我。

我还跟他比赛挖莲藕,直接沉到水底下,从淤泥里把胖胖的莲藕掏出来,看谁快。结果也是因为我的力气太小而需要他帮我一把。

他的乌篷船上总是熬着鱼汤或者莲藕汤,让我每次一闻到香味便有饥肠辘辘的馋劲,口水“吧嗒吧嗒”的流,便忍不住要偷吃。

我回家的时候,手里不是拎着鱼就是拖着一条莲藕,很得意扬扬的样子。

凡是我网到抓到钓到的鱼,我挖的莲藕,哑叔都让我带回家,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仿佛我天生就是这荷塘里的精灵,它属于我,我也属于它,我们属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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