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已经响过一遍。

苏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8:30……”她匆匆起身，换了身衣服，画了个淡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高跟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哒哒”作响，她在走道上停下了脚步，看着院子里，“我睡过头了。”

二爷坐在场院的椅子上，气定神闲的回头笑了笑。“没事，别着急。今天天气挺好的，正好带着大白晒会太阳。”

苏青喘了口气，附和了一声，看着大白在他的腿上半眯着眼睛。

不得不说，小镇上的猫都比城市里慵懒许多。

“你先吃饭吧，昨天晚上也没吃。”二爷将大白赶到地上，转过身看着她。

太阳光像是被昨天的雨水洗涤过一番，带着干爽的质感，融合了青草和泥土的香味。仿佛又加了一道工序，从门前碧绿小河里浸泡过，洒满整个院子，斜斜的打在苏青的脸上。

“没关系，不饿。”

“要成仙了？我们大白都吃的比你多一点……那就到时候饿了去镇子上吃点东西吧。”二爷沐浴在阳光下，脚下的水泥地还有些潮湿。

他嘴角的一抹笑像是吸收了光的热量，温暖人心。

苏青点点头，“那你的店里怎么办？团子一个人行吗？”

“二爷——你在跟谁聊天呢？新来的客人么？这个电脑上显示的退房是不是今天退租的客人申请的啊？”

一个有些苍老却尖细的声音从苏青身后传来，带着点口音。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原地，等着面前的人走来。有些熟悉。

“哟，是你啊！”走来的人似乎一眼就认出了苏青。

“吴婶，等会儿我带苏小姐出去一趟。”二爷走过去。

“你不认得我了？”吴婶没有理会二爷，反而一直盯着苏青，“你这记性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她笑了一声。

“哦，”苏青茅塞顿开，咧开了嘴角，“你是介绍我过来住的那位大姐！”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二爷。

“终于想起来了！叫我吴婶就可以了。”

“吴婶。”她双手交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当时把我当坏人呢吧？就怕我把你拉到哪个旅行社狠宰一通！”吴婶乜了她一眼，故作生气状。“住的还习惯吧？”

“没……没，习惯的……还真是谢谢吴婶，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临时住哪。”

苏青低头，暗自想这里的人怎么记性都这么好！

“你们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吴婶看了一眼玻璃房，“团子下午有可能要去医院做产检，你们赶得回来看店吗？”

“恩？”苏青瞥了一眼二爷，“团子要做产检啊？我还是自己去吧，你一会儿陪她去医院，就不麻烦你了。”

“要他陪什么啊！”吴婶皱了皱眉头，“孩子爸下午赶回来。你们去吧，赶不回来也没事，我今天正好不出车，可以看着客栈。”

“啊？孩子的爸爸……”苏青觉得脸上一热，余光看见身旁的人正看着自己傻笑。

她将肩膀上的包带向里勾了勾，耳根红了一片，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那我们走了。”二爷冲吴婶挥挥手，走在苏青前面一点带路。

蜿蜒狭窄的石板路上来往的游客络绎不绝，他们沿着小路走，左手边就是碧绿的河水。

“过几天人就会少一点，到时候你可以出来逛逛。”二爷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苏青。“以前河水干净一点，现在下雨之后都会长一些藻类，水质不如以前了。”

苏青看着河堤旁长了一层绿绿的苔藓，河水里几丝浮萍。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头顶的屋檐正好截住了阳光，她行走在阴凉里。

“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和团子是一家的。”他干笑了几声，没有回头，自顾自说着。

苏青只觉得心里像被重锤敲了几下，又急又慌。突然停了下来又紧跟上去，假装没有听见他说话。

二爷娓娓道来，“团子是我兄弟的媳妇，吴婶是她婆婆。我兄弟早年犯过一些事，出来了以后嫌丢人不愿意待在镇子上，一直在市里工作。团子没事就会在我的客栈帮忙。”

苏青“嗯”了一声，在心里理清了人物关系。她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像是有一团火在她身上烧。恍惚间没错开身，撞上了行人的肩膀。

“啊，”她无意识的从嗓子眼里冒出一个声，被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细长的鞋跟在略有些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打着滑，卡在了凹凸不平的连接处。

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一只温热有力的胳膊挡住她的腰，苏青明显感受到手臂肌肉的绷紧和凸起的青筋。她僵住脖子，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二爷的衣角。

川流不息的行人就像是流动的屏幕，他们定格在屏幕之中。

“谢……谢谢。”苏青借着他手腕的推力起身，慌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向旁边挪了几步。

二爷眉欢眼笑的看着她，悠闲的站在原地。看的苏青很不自在。

“你其实不用这么正式。”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二爷干爽的嗓音在柳色青青中飘扬。

“什么？”苏青困惑的看着他的背影，黑色的拖鞋边上泛着白，她立刻收回了视线，抬起头才发现他在原地等着。

高跟鞋真的让她步履维艰。

“你刚才说什么？”她走近他，又问了一遍。

“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她蹒跚的步伐有些滑稽，二爷笑得轻微颤抖，“你出来玩可以不用穿的这么正式。”

苏青低头打量着自己，穿的是来时的衣服，一件黑色立领的连衣裙，脖子到胸部以上是交织的提花连成的镂空蕾丝，脚下踩着7厘米的浅口高跟鞋。

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旅游的，倒像是来考察的……

“我……没有带休闲的衣服……”苏青窘迫的咬了咬唇，无所适从的耸了一下肩膀。这几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泓市。

“我等你。”

“恩？”苏青迷离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听到一声渺茫的声音，却坚定的在她耳边盘旋。像是敲锣打鼓，回音不绝。

“我等你，”二爷笑了笑，倒退回她身旁，和她并排站着，“我走慢一点。”

他的声音就像阳光似的笼罩着她，轻薄却温暖。今天的阳光真好。

苏青点头，二爷继续和她介绍着周围的景点。她却无暇顾及。

“你饿了么？”二爷侧头看着她，“要不要买点吃的？”

苏青看到这一条街上都是卖小吃的门面，“我想吃这个。”她指着不远处的摊头，一个正方形的玻璃罩里杵着一个个鲜红的山楂糕。太不起眼。

“就吃这个？冷的。”二爷跟着她走了过去。

“你要吃吗？我请你吧，这几天麻烦你了。”苏青的眼睛里放着光，迫不及待的买了两个，另一个塞到了他手里。

二爷笑着接过。

苏青又买了一些特色小吃，两个人就像是过来观光的游客。虽然一个趿拉着拖鞋，一个踩着高跟……

“到了，走累了吧。”二爷领她进门，小镇上的快递点都是古色古香的装潢，门口的两根撑门面的木柱子都失去了原木的光泽，像是经历了很久远的年代，都有些褪色。

苏青把快递单填好之后看见二爷正在一个纸箱里捣鼓，忍不住好奇走了上去，“你在找什么？”

“哦，”二爷没有抬眼，“经常会有客人离开后寄明信片过来，我定期就会过来打包带回去。”

苏青看着他低头认真查找的模样，不禁晃了神，所有紧绷的神经都散落开来。

“寄好了吗？”二爷整理好信件。

“好了。”

“我还得去帮奕秋买颜料，有点远，要不你先回去，认识路吗？”二爷看着她。

“哦，我都忘了还要帮奕秋买颜料，你记性还真是好。”苏青笑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走走。”

二爷干净的眸子垂了垂，在她的脚下打量了一下，然后跟快递店里的人寒暄了几句才带着她离开。

“我们是不是走过这条路？”苏青抬头看着他，拖鞋的趿拉声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响起。

“走过。”二爷点头，“去换身衣服吧。”

“恩？”

二爷没有说话，两个人又走了几分钟，他手指了指，“这家店都是有小镇特色的衣服，去选套。”他的语气不急不慢，没有任何的语气词，像是在通知，但是平和的语气又不容得人拒绝。

苏青站在店门口，一个木头的招牌挂在门店旁边，红色的正楷字写着“碧和服饰”。店铺不大，两边墙上挂着旗袍一类的衣服。

“二爷——你怎么来了？”店铺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从椅子上起身，眼角吊着笑，又暗暗打量了他身旁的苏青，“这是？这不会是？”她越说越有些激动，视线舍不得从苏青的脸上移开，若有所思。

二爷笑了笑，“阿婆，我给你介绍生意来了。”

“哦……”阿婆渐渐收回视线，缓缓点了点头，“小姑娘，你看看，喜欢什么样式？二爷介绍来的，我帮你打折！”

苏青“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她踱着步子来回逛了逛，衣服划在指尖的质感并不是高级的面料，但是柔软舒服，甚至还有一种棉花从壳里初绽的柔软。

“苏城丝绸是出了名的，这里的旗袍都是阿婆自己做的。”二爷站在她身后。

苏青楞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旗袍衣摆，“恩，我听说过。”

“我就试试这两套吧。”她拿出两个衣架，一个上面挂了一件鹅黄色的棉质无袖长裙，还有一套是白色为底的上衣，上面绣了几朵蓝色的花，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裙，有些水洗后的陈旧感。

“你人瘦，这个码就可以了，快进去试试吧。”阿婆将衣架拆下来，衣服像是被抽了筋骨般架在了她的手腕上。

苏青很久没有穿过长裙，伞状的裙摆倒有些不习惯，反而贴身的衣服会让她有一丝安全感。

她遮遮掩掩的掀开帘子走出来，站在试衣镜前面。白皙的皮肤在鹅黄色的长裙衬托下更加细腻，腰间的细绳很好的修饰了腰身，柔软婀娜。

“可以吗？”她低着头，小声的问了一句。

“很好看。”二爷没有走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好看的，好看的！”阿婆站在一旁，语气提高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是为了推销才脱口而出的夸奖，那个声音带着真心实意。

镜子中的她，和平时的她俨然两个模样。就像是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孩又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像是三月初的苏城长堤旁刚冒出嫩芽的柳树。

“那我就穿这一身了。”苏青发自肺腑的扬起嘴角。

果然入乡要随俗，仿佛将水乡的渊源穿在了身上。

“再挑双鞋吧。”二爷指了指旁边的长椅上。

苏青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二爷站在她身边。她猫着腰将自己的脚上的高跟鞋脱了下来，拿起一双白色的平底漆皮凉鞋。“就这样吧，阿婆，多少钱？”

“哎，”二爷叫了她一声，“不试试那件吗？”

苏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件水蓝色的真丝旗袍，刚才她驻足观望很久的那件。她摇摇头，“不用了，没机会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