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萧绮川敏锐地睁开眼睛，正巧见到雋周从窗外迈进一只脚翻窗进来，见到她醒了急忙打了个招呼。
“我，我就是来你的衣柜里取点东西的。你不用在意我。”
“你自便就好。”
萧绮川答完，半躺侧过身来看她。雋周捣捣衣柜中的暗格，扒拉出一大落书出来，全是萧绮川没见过的，但是最顶上那本她是从流香的嘴里听到过，据说是上天下地也难寻一本的珍本，也不知道雋周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她眼睛一亮，从床上跳下来挪到雋周身边，悄声问：“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买的。”雋周回头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有些得意：“不接生客，熟人才能买到。”
所以才值得她半夜来这里取，以免哪天被稚夜给一把火烧了她可就要心痛万分了。
“那个……”
雋周忙着用方布打包，也没回头看她，直到一直白莹莹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压在她的手背上。她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萧绮川披头散发，用满是羡艳的目光望着她。
“能不能借我看看？”
“什么？”
“能不能……借我研阅一番？”
万千思绪飘过，雋周缩了缩脖子，比起稚夜，先想象到的居然是晨风拔剑出鞘砍她的样子，吓得一哆嗦，连忙喊道：“自然是不行的！”
“就一小会儿？今晚，今晚也不行吗？”
萧绮川不舍地看着那些书的封面，虽然是不能流通市井的书本，却是找人来专门绘制了封面，一个少女亭亭玉立站在花树下，指尖点唇，粉面含春望着身边的男子。男子摇着折扇伫立一旁，嘴角带笑，一只手将要抚上少女的脸庞……估摸着是珍本所以才会这么独特。那工笔，那上色，都让萧绮川看得出了神。
“你、你这么想看吗？”
雋周看她眼睛冒光的神情，由心底生出一股心心相惜的同情，犹豫不定问了一句。
“想看！”
萧绮川秒答道。
雋周想了想，知道萧绮川的地位不一般。当然，这个地位指的不是权贵名利，要说她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久，也看得出来萧绮川倒是个好孩子，没啥别的心思，也不是抱着其他目的来接近主子的。而且还一路从丰城带到了这儿……她灵机一动，若是这书由萧绮川保护着，那就算是晨风也动不了她的宝贝了。再怎么说也是稚夜看中的人，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看不就等于是女主子吗？
“倒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见到萧绮川一改惺忪神气精神起来，眼中似乎都要冒出火光来。
“首先，你要保护这些书的安全！”
“好！”
“其次……若晨风问起来你不许说是我给你的……”话说一半，雋周又自己觉得不太对，毕竟除了她也没人能拿到这些书了。稚夜知不知道她不知道，至少晨风是清楚得很，改口成：“若晨风问起，你就说是你强行抢来的。”
“好！”
“还有……”
看萧绮川仍旧不觉得厌烦，握着拳头努力听。本来雋周要说没有了，转念一想，噌又冒出了一个疑问，假公济私问道：“你和主子是什么关系？”
“什么是什么关系？”
萧绮川楞了一下。
“就是他有说什么时候娶你吗？”
“娶我？！”
萧绮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声叫出来，吓得雋周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生怕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的晨风窜出来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丢出城外去。
“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哦？”
都带到府里了，真名也告诉了，手也牵了……唔虽然是情急之下，不过她要说是普通朋友雋周必然是不行的，看萧绮川一脸迷茫倒让她心生了些许好笑出来。
“主……稚夜没说过什么么？”
“说什么？”
萧绮川盯着那书封皮画着的少女，似乎是用红色浸水淡墨先层层铺散开，中心最后再用浓墨点缀，显得不艳俗又不做作，自然清新暗藏功力。
雋周也不曾想他们之间居然进展得如此缓慢，心中起了一丝兴味来，藏下不怀好意的笑容，靠近萧绮川挤眉弄眼一番。
“你现在对丰城那个未婚夫是什么感觉，叫什么来着……”
“薛岚。”
仿佛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开始她是每天念，梦里叨叨，思前想后。后来是埋下来，不去提，不去想。再后来……似乎不刻意去想就不会浮现上来了，就像一个是石子沉入谷底，泛起几圈波澜，飘飘摇摇消失了，知道它在某一处，却再也找不到，寻不着。
“对对，就是他，之前不是还专程来寻你，不过……”
想到当时的情景，连雋周也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稍显尴尬，稍作停顿继续道：“看起来主子也不是全然不在意是样子。”
“是吗？”
萧绮川眨眨眼，突然好奇起来，想到之前的沈夜，现在的稚夜，似乎从来也没见过他焦虑失控的样子，若是这样的人在意起来是什么样子，而雋周晨风他们眼中的稚夜又是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以前的他呀……”
屋外疏影横斜，风走过叶面发出沙沙的声音，雋周及时闭了嘴，喃喃道：“这都被发现了……这都能被发现……”回过头来对萧绮川一脸严肃，微微颤抖的手紧握她的手腕交代：“那些书……你可得帮我保住了！不然我，我……”
她又说不出下文了，稚夜看上的人，她也不敢对她怎样，硬要说的话，她还得讨好萧绮川才是。这不，她正在做的事情可不就是对了吗？
话说一半，雋周再回头深深看了那些书一眼，最后狠心一闭眼头也不回从窗户飞身走了。
来如影去如风，萧绮川愣了一会儿神，想着说不定雋周是临时收到了什么传讯所以急忙走了，思前想后，又想书籍脆弱不能日晒雨淋，也不能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放置发霉，找了个干燥通风的地方，将自己从丰城带出来的一个草编箱装尽书，又怕太过显眼所以找了个镜子摆在上边。
左边，滴水不漏，右边，毫无异常。萧绮川满意地点点头，放下心瞬间困意回来就往床边走去，冥冥之中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心念一动推开了门，走到院子里。天子脚下安睡的夜，似乎和她那偏远小城中感受到的没什么区别，静谧而深邃。院中借着一点远处的灯火点起朦胧昏暗，她走过去，看那棵树下一个熟悉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稚夜……你怎么……”她本来想问你怎么在这里，想来想去，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宅邸，他自然是爱去哪去哪。话到嘴边临时改口道：“你怎么睡不着吗？”
稚夜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从树投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月色涌进他的眼眸，带着一层凉薄的雾，不见前景，萧绮川却不害怕。她等他从影子中走出，上前一步。
“正巧回来，在想事情。”
想到雋周方才说的事情，萧绮川倒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了，本来相处起来自在有余，突然局促起来，连适当的距离都摸不清楚，问道：“这么晚才回来，是什么大事？”
话已出口，迟钝如她也觉得微微不妥，来不及收回又不轻不淡加了一句：“若是让你参加，必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罢。”
只等他应付一声过去。
“倒也不是不重要，你想听吗？”稚夜问。
萧绮川脑袋里第一反应自然是想通了这个问题的正解，必然是不用、不想、不必了。但望着稚夜的眼睛，这些话又说不出来了。稚夜眼中的月色有苍山覆雪，月光也被这冷色给感染，却被山峦分裂破碎，萧绮川舔了舔嘴唇，仿佛置身于同样的夜，不过那个夜晚更加热闹，明亮，喧嚣，丰城的河水泠泠，搅动一湾破碎的月色，她对他说：“你是何人与我同你来往有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地，就算不这么想，嘴巴也会自然张开，字句自己蹦出来。
“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没什么，”稚夜走近她一步，“就是与四皇子说了一下近来情况，以及南凉的情况罢了。”
“四皇子？”
偶然听父兄们说过，罗鸿入庙堂之后是被太子赏识做了入幕之宾，四皇子是最威胁太子地位的存在。尤其是这几年四皇子的人望水涨船高，朝廷里也很明显地分成了两个派系。
原来稚夜是四皇子派的。
“怎么？”
看到萧绮川的表情，稚夜挑了挑眉毛。
“我以为你不喜欢参与到这些……”
“这些权力派系？的确。”
看稚夜点头，萧绮川迷糊了。
“那你是？”
“我看不惯李儒。小时候他曾说我是靖北候和野狗生的”
淡淡一句，恰巧夜风也刮了起来，带起他的衣袍。萧绮川身上还穿着单薄睡袍，随便披了一个外衣就到了院子里来，还来不及说什么，寒风让她忍不住哆嗦一下。稚夜微微皱了眉，将身上的大衣像裹粽子一样把眼前的人包起来。
“没事，我马上就进去了。你还是自己穿……阿嚏！”
稚夜其实也就比萧绮川高一个头，当初微微弯下身子贴着脸喊她姐姐的时候到不觉得有这么个差距，现在就显现出来了。她整个人就窝在他黑色的大衣里，露出半个脸，头发也给包在披风里了，什么花样都没梳，仰脸看着稚夜，隐约露出光洁的额头。
萧绮川要把披风脱下来，还给稚夜，被他按住了手。
月光也被她揉碎，落在她的发梢，是温柔的银白色。但是稚夜马上联想到了萧绮川贪心地一手抓一个芙蓉酥的样子，失笑出来。
“怎么？”萧绮川正被自己的喷嚏背心而为懊恼，尴尬之余又有些生气，碰到稚夜染了笑意的桃花眼，苍山覆雪，潺潺溪流，月夜也明亮起来。
“没什么，总觉得你和第一印象差了很多。”
“是指好的方面吗？”
稚夜挑了一下眉。
萧绮川想到最开始那个波澜不惊的神仙少年，和眼前这个将带着体温的披风包在自己身上的夜归人，含含糊糊说了两个字。
“算吧。”
夜风还是凛冽，夜灯也飘摇。当时也不知醒来是几点，现在还是浓黑的墨铺满天空，也不见泛白，正是酣睡好时候。萧绮川轻轻推了稚夜一把，
“你去休息吧，我进去了。”
“等等，刚才我似乎听见你房间里有动静？”
一句话，萧绮川听完冷汗直流，不自觉将披风裹得紧了些。嘴角往上咧，挤出一个笑容。
“没有啊，怎么？”
“你书桌上镜子下突然多了个草编箱。”
完蛋，完蛋，完蛋。
“噢……那个啊，那是、是我拿来装……装新买的首饰的。之前不是在这边逛了一圈，添置了许多所以换个大的地儿来装。”
“是么？”
稚夜眯起眼睛，还是盯着那个地方，表情阴明不定，似乎已经将它看穿了一般。萧绮川生怕雋周的宝贝命根子被没收了去，对方还是她的上司。焦急之中脑海中乍现的，是雋周走之前留下的只言片语，竟在此刻奇迹般地，像是给予她指引一般。
你自然是不一样的，若是想确认，你就主动去嘬他一口试试。
萧绮川从小虽是被先生打骂长大，也是在丰城已不检点不似女子家矜持闻名，主动亲吻男子对她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些，但眼下看来只有雋周一条提议可行，她折中一下，只急急说道：“你侧过脸去，那边有一只好大的老鼠！”
“什么？”
稚夜只觉得哭笑不得，还是下意识顺着她的手看去。下一秒领口就被拽住，拼命往前拉。
萧绮川用了吃奶的劲儿脸涨得通红，踮起脚尖就要往稚夜脸上嘬一口。还走神想着一会儿立刻往房间跑去，关上门，就算她轻功不行，这两步路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正巧背面的树影摇晃，似有闷石落下，沉沉一声。
稚夜神色一正将头回过来，只觉得唇上一阵柔软，鼻尖轻撞到有些疼，萧绮川眼睫本来闭着，也惊讶似的睁开，圆溜溜瞪着自己，一副憋急了的样子。
“噗。”
她也愣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逃走的，刚准备回身就被一股巧劲拎着领子拉回去。抬头瞧见稚夜清亮的眸子，山雪终融，月色拌酒，盛满了笑意，在她心上泼了一杯热酒，好似要将人烧起来。
“没人和你说过，就算是突然袭击嘬人也要把眼睛闭上吗？”
他的发梢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她在清亮的琥珀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像是树脂滴落，带着他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她跌入其中，闭上了眼睛。
看着是带着凉意的一个吻。
稚夜扶住萧绮川的腰，以防她站不稳摔倒了。
“好甜，你睡前吃了什么？”
“芙蓉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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