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靖北候，可真是一个复杂的存在，崇拜他的人把他奉为神明，厌恶他的人恨不得杀……杀倒是杀不了，顶多诅咒狠毒些，，再加上些茶余饭后的冷嘲热讽。要说这靖北候年轻时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当时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便是他，本想将皇位传与他，哪知道这是个扶不起的主儿。不爱江山只爱战场和美人，从少年时期起就拿下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栖息地只有俩，战场或风月场，在京城的各种风月酒楼也是名人常客。

每次胜仗归来，京城大街小巷挤满了女女老少，虽不乏男的，但要比起女的可就少多了。据说当年靠着一副好面孔打响了少年将军的旗子，每次收获的不只是胜仗，还有更多芳心。还不完，这靖北候当年的叛逆不止于此，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突然带了个异族的女子回来，说是要迎娶为正妃，皇帝老子也说不动他，风风火火办了一场婚宴，当晚太后的脸有多黑至今也是茶余饭后的私谈。

不过对于萧绮川这种不知世事的山野村姑来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稚夜说继续说的时候，嶲周瞄了一眼萧绮川，见这姑娘没反应，也不知是心机重还是真无知，但是主子都发话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靖北候请主子回一趟府里。”

稚夜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道：“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可怜嶲周平白无故还受了一记冷面。都是晨风这家伙，非要她当着这姑娘的面说出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就在树后面看着，还非要她来说。越想越气，嶲周应了一声回去给靖北候复命去了。

稚夜不发一语，见萧绮川也没露出任何好奇的神色，倒没些好气了。

“怎么，你都不好奇？”

“可以问吗？！”

一听稚夜这话，萧绮川的眼睛眨巴一下瞬间亮了起来。敢情她不是不好奇，只是刻意憋着不说而已。想到这里稚夜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面那人眼睛还在忽闪忽闪地望，他假意咳嗽一声，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道：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弟弟，是我……”他不想说出那个词，却始终没有想到更合适的词语，接上半句：“是生我的人。”

不愿意说是父亲，仿佛说出与父有关的话语都极为艰难。萧绮川见他严重闪过一丝狠戾，眨眼后又很快掩去了。不过这个意思也就是，唔，就是那个靖北候是稚夜的父亲。萧逸曾在闲聊时提过这个人，说无论品行作风，靖北候的确是个有将领之才的人，战场上所用兵法也并不拘泥于文书之上，更显得神秘莫测且灵巧适用。要知道萧逸夸人可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有的事，震惊之余，当时只有大师兄点头附和一句：听说靖北候有一子，也不知道其子比父如何。

单阳冰磕着瓜子儿呸了一口：我记得他儿子是和鲜卑……

“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若是一般人问如此，当事人必定要觉得冒犯了，事实上躲在阴影中的暗卫也抹了一把汗。稚夜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认真想了想，道：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印象中只有她那宽大的红袍和镶花小帽，还有……看着天空时的眼神。”

“天空？”

稚夜没再继续说，扫了一眼宅邸，吩咐道：“就让贵客住在东厢。”

等候已久的下人一听，了然地看了萧绮川一眼，脸上堆满了暧昧的笑。

“姑娘这边请。”

虽说是靖北候之子，但从刚才那个暗卫的发言来看，这应该是稚夜的私宅，一林一木一草一树似都颇为讲究。怪异的是一般大户人家都会装饰起花园，或是池塘，既赏心悦目又显示了富家的余裕来。薛府的花园就比丰城内的五户人家还大。而稚夜这……

一座假山将院子横劈开来，生生把房屋都分割开来，是东西天谴，南北相隔，怪的是只有东厢和主卧斜斜挨在一起，还能透过床看到彼此，真是怪异又奇妙。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角落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看去，果然是从边城起就在稚夜身边的那个女护卫，记得是叫什么……

“周姑娘！”

嶲周龇牙咧嘴跳出来，碍于身份又不敢太过造次，狠狠道：“是嶲周！不是姓周！嶲周你知道吗，就是子规鸟的意思！”

萧绮川认真听了，点点头改正过来：“嶲周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嶲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萧绮川，一路跟着他俩到这，还因为被她的未婚夫跟踪了，被晨风狠狠骂了一顿，此气不出不行，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稚夜的什么人，动不动得。

“你和主子什么关系？”

“朋友？”

嶲周好歹也在黑暗处滚打摸爬这么多年，才不信她这鬼话，斜着眼睛质疑到：“真的么？若是真的，他为何要带着你私奔出丰城，你的未婚夫来都不肯和他回去？”

“私奔？”

“不是私奔么？”

……

萧绮川想起李棠华当时来丰城时候的理由，捋出了个头绪来。反问道：

“你是心仪稚夜么？”

“怎么可能！？”

脱口而出，嶲周像怪物一样看着萧绮川。开玩笑，那可是主子唉！倒也不是身份的问题，就是稚夜这个人吧，太过古怪，他们相处了十余年尚且摸不清他的意思，看这他在笑实际上却是心思另番，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她也不懂，唯有晨风能意会一二。

这位姓萧的姑娘也是心大，看那样子也是等到主子自己说了身份才知晓的。但如果是心机深沉，像是宫里那些贵人似的为了某种目的接近主子呢？想想就可怕，于是嶲周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晨风来找嶲周半天没见个人影，各种地方连鸟影都没有，只有东厢的房间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你也喜欢看钱十娘情史吗！？”

“可惜我没看完，那本书就被人拿了去，所以我只看了半截便没了下文。”

“什么？！你没看完吗？！太可惜了，我这儿有啊，我明天拿给你……”

晨风本来耳力就好，她们说的什么他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果然嶲周还是最适合做扫扫院子，买买菜煮煮饭的工作，不过她煮的那东西吧……算了。

他扣了扣门，里头立刻噤了声，半晌嶲周才缓缓探出头来，见到是他，干笑一声，嘀咕了一句施展轻功飘走无影了。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她去把院子打扫一下。”

晨风默然开口，这嶲周整天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教给这个主子带回来的萧姑娘，若是让主子知道了，把她罚去扫院子已经是便宜她了。不早点溜之大吉，要等到找她问罪就太晚了点，还算她稍微留了点识相。

转过身再欠身，给萧绮川道歉道：“姑娘勿见怪，她一直是这个性子。”

萧绮川点点头，微微一笑却是语出惊人：“听说一直是晨风少侠在丰城保护我们。”

嶲周这个死丫头，今晚不把你做成烤鹌鹑他就不叫晨风。

心底是骇浪涛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晨风点点头。

“不过是在暗处留意一下罢了，没有她说的那般。”

萧绮川噢了一声，继续道：“那少侠知道我父兄的近况么？自从丰城一别，我一直没收到他们的消息，每日都在担心他们是否安好……”

看她真心心切的样子，晨风也不忍再瞒，好在稚夜倒是交代过他若是萧绮川问起来，他如实回答就好。

“那天……”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道：“那天你们离开后，他们把行囊都收拾了准备上路，不料突来一伙江湖人士，好在萧馆主和赵承以一当十，趁对方不注意寻了条隐蔽小道走了。”

“那、那他们……”

“姑娘放心，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如今去向，但是的确是平安无事的。”

萧绮川舒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心中还有些疑虑也没有点破，目送他追捕嶲周了去。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终于有时间慢慢打量稚夜给她准备的屋子，奇怪的是这里的格局和她在丰城居住的颇为相似，也并没有准备绫罗绸缎铺一地香花，她听流香说京城的女子闺房都得这么弄。

拐过屏风，是素雅简洁的陈设，唯一引起她注意的地方大概就是角落的陶响球和空竹了，茶几上还摆放着几盘刚做好的芙蓉酥，她左右环顾，拿起一块放在嘴里。

脆弱香酥又口感丰富，里面的夹馅都打得细细密密，与酥皮和糖粉交织在一起。与丰城不同的是，它里头还放了打碎的咸蛋黄，吃不见形，品得其味，可谓是绝妙般配，天作之合。

真不愧是京城！

萧绮川默默想着，又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余光见一个东西从窗外抛进来，落在地上，被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本书，封皮用花体写上了五个大字：

钱十娘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