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锋心头一震，他称我为营官？应该不是错误，那就是说，他将被提升为营官！真是天遂人愿。

“卑职参见大人。”张锋回过神来，放下筷子，靠在床头抱拳躬身，”多谢大人栽培。“

”免了。“李墨白摆一摆手，开门见山地道：”你伤得重不重？“

”卑职只是皮肉受伤，修养一阵，便可重回战场。谢大人关心。“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墨白轻轻笑了笑，”刚逃得性命，便想着重回战场。的确是卷云军需要的人才。“

张锋也跟着笑了笑，他知道李墨白此话的含义：卷云军固然是帝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但一支用于长驱直入，冲锋陷阵的军队，伤亡率也是极高的。

卷云军被称为北御军军官的摇篮，它的营官通常都能升到协、镇一级的高位——前提是能在一场场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尽忠报国，是我等的本分。”他应了一句。

”话虽然这么说——“李墨白微微拖长声音，他的眼光突然看向了平放在被子上的食盒，”你接着吃吧，别把面放凉了。“

张锋愕然片刻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看来这李大人甚是平易近人，故作恭谨，恐怕适得其反。”他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年纪轻轻便为国尽忠了，也未免可惜。张营官，你那日为部下断后，心里怕不怕？”

“当然怕。”张锋摸清李墨白的脾气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心里话。

“那么，你为什么决定替他们断后呢？”李墨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

张锋咽下嘴里的面，道：“否则，我只怕永远不能心安。“

“哈哈哈！”李墨白笑了几声，“战场我没上过。但我二十------二十八岁的时候，那是成兴三十三年，先帝爷命我任淮越巡检道，打击豪强。“

”之前的三个道员大人，第一个在上任不久后突发急病身亡，第二个做了不到六个月便自请辞官，第三个嘛-------我到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被钦差铐走。接到任命的时候，我也是怕的。“

”首辅大人对我说，朝廷是坚决支持打击豪强的，你大胆去干。可我知道，前三个道员多半也听过这句话的。”

“那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张锋问道。

”一开始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可硬着头皮接下委任后，我便开始想：朝堂上还有那许多御史台的名谏，刑部的酷吏，他们一个个都比我经验丰富，为什么皇上选中了我呢？“

他魁梧的身躯，被军官宿舍里的小木凳硌得有点难受，他索性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就因为我是李墨白。”

”于是我直接带了五十个炎月门弟子去上任。豪强们很快发现我是比他们更大的豪强------而且还有朝廷撑腰。到这个时候，就不是我怕他们，是他们怕我了。“他又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张锋略有些不以为然。他想到了宗族聚会时，父亲在角落里的身影。

李墨白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他摇摇头，道：“我的条件，当然不是人人皆有。但我只是想说，除了‘硬着头皮’之外，我们还能想点别的。“

张锋思索了片刻，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

“张营官。”李墨白向他这边走了两步，道：“看得出你是个胸有大志之人。你算是生对了时代。”

张锋愕然抬头。

“我们的时代将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时代。巴尔萨泽已经在东方敲响了新时代的钟声，我泱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李墨白伸出一只手，侃侃而谈，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大人，您是说------”张锋被他的神态打动，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他却戛然而止。“行胜于言。现在还不是我说这些的时候。不过------真正的大功业就要来了，如果为了追逐萤火，死在黎明之前，是十分不值得的。”

张锋并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依然心旌摇曳，以至于脸上微微发红：他将“真正的大功业”和自己联系起来！

“这将是属于整个泱华的功业。至少，属于她的全体才俊。”李墨白缓缓道。

张锋的激动之心微微消退，“原来他不是指我个人而说。”但“整个泱华”这样闻所未闻的说法，依然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开口欲问。

李墨白摆一摆手，“终有一日你将会明白。我现在要去探望其他负伤的勇士们，再会了。好好养伤，过不了多久，该有场大仗要打。”

张锋只得向前躬身道：“卑职恭送大人。”

李墨白三言两语，便在他心中掀起波澜。“整个泱华”，“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萤火与黎明”等词句，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忽而觉得难以置信，忽而又仿佛深信不疑，宛如一辈子生活在炎热地区的人初次接触冰块，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烫是凉。

他与其他官僚们的差异之大，竟仿佛天壤之别，他便像炎炎夏日的天空中出现的第一团乌云，宣告着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他说话一点儿也不打官腔。”张锋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条，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