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香话音刚落，戴琇莹就忍不住捂着小嘴笑了。

室内秀女们想起今日上午发生的一幕，也忍不住悄悄打量姚榛，大概是想起姚榛上午自述时说过自己的非同常人的嗅觉，众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距离她稍远了些。

姚榛：.……

戴琇莹年纪尚小，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反而靠近她，天真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姚姐姐，周梦兰身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气味儿呀？是传说中蛮族那边人身上的狐臭吗？”

姚榛这才反应过来众人为何对她做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周梦兰身上的气味儿是她瞎编的，若是日后被人翻出来，错的就成她了，她自然不会说她是“狐臭”这种有浓烈气味儿的体味……

姚榛肃容道：“自然不是，这种体味儿你们是闻不见的，只有我能闻见。我给你举个例子，譬如现在，我便能嗅到空气里污浊，肉眼看不见的二氧化碳和pm2.5正在侵蚀我的肺腑……”

众秀女：“……”

戴琇莹大惊失色：“那姚姐姐你现在没事吧！”

“……那倒没事，不过我的鼻子要比常人糟点儿罪。”

戴琇莹担忧道：“可是姚姐姐你不是说这个东西侵蚀了你的肺腑吗？”

柳元香一听便知姚榛在胡说八道，却也没揭穿她，转身给自己和姚榛铺床，姚榛这人活的娇，凡事能懒就懒，除了肯每日精细的拾掇自己，其余事皆不放在眼里，若是不知她是乡下来的贫民丫头，还以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今日初选时有人惊叹她是哪家贵女真是一点也不错，人家是看透了表面见内质，不外乎总管大人会怀疑。

姚榛还在对着这些“无知”的古人“侃侃而谈”：“……这种侵蚀只是短暂的，它在经由肺腑的那一刻会慢慢的在往下走，最后会被排出体外，不然人怎么会放屁？”

众秀女被她这诡异的逻辑转迷糊了，听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还是有人疑惑道：“可人会放……放屁，不是因为吃多了吗？怎么会和那个二氧化碳和皮挨慕二点五有关呢？”

似乎认为女儿家说出“放屁”两个字极为不雅，这个秀女说完后，脸红了红。

不过她这么一问，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有人也小声道：“我幼时食饭用多后便会放屁，后来我爹便不让我吃那么多了……”

姚榛：“……”

一句谎言需要用更多谎言来圆，感受着众人怀疑的目光，姚榛真想给之前的自己一个大耳光。

可现在怎么样，还是得圆回来，于是她道：“正是因为有空气中的气体进入了肺腑，与饭食混合在一起，所以才会变为臭屁，不然你们想想，为何咱们吃的是香喷喷的饭，怎么拉的屎是臭的？”

这话说的委实太有画面感了，戴琇莹不由噤着鼻子，嘴里吐出厌恶的声音：“咦……好恶心。”

柳元香无奈地看着姚榛，这人怎么从来就没个正经？

今日都在生死局里走过一遭，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地开玩笑……

这要是被姚榛知晓她心中的想法，反而还要笑她，人的双目长在面前，凡事都要向前看，不给自己找点生活乐趣，难不成还要遇事便要自怨自艾吗？

听完姚榛这一番极为低俗的解释，众秀女们纷纷衣袖遮面转身各忙各的，这话题谈论的实在有辱斯文，她们还是不要清楚太多为好。

姚榛松了一口气，都忘记吧，最好以后别再有人拿她这个瞎扯的体质说事了，毕竟是谎言，万一露馅了，那可就太崩溃了。

她却不知，就在不远的将来，她便会因为这“异于常人”的嗅觉与某人来了一场激烈碰撞。

……

当夜，承光殿内。

“我儿——”一位宫装丽人迈着大步跑进来，饱含慈母的焦急的声音简直要闻者流泪，她的衣摆宽大而厚重，却被她这急促的步伐震的微微飘荡开来，繁琐的绣纹于上，凤凰展翅欲飞。

一群太监宫女们躬身迈着迅捷的小碎步紧跟其后。

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听见声响，艰难地抬起身子，将放置枕侧的银质方圆物事往脸上一罩。

瞧见来人，他启唇轻吐：“母后。”

来人正是大梁当今的皇后娘娘，今年已五十有二，但因保养得当，未曾见老态，只是那眉宇的精致，似乎穿越了时光，隐隐瞥见多年前的倾国之色。

自大梁建国以来便盛宠如一日的大梁皇后李昭宁，曾是太康帝的年少青梅，即便两人曾有过隔阂与矛盾，终究抵不住这历经岁月沉淀的浓重情谊。

只是，这被娇宠的人，多多少少会有点……

皇后坐在床上，伸出手一把掀开了那人的面具，摸着面具下异常苍白的俊美面容，心疼道：“我儿受苦，四下无人，何必戴那磨人的物事！”

承光殿内所有的“非人类”太监宫女们纷纷低下头，呼吸放缓，生怕自己会惊扰了这位后宫之主。

躺在床上的人乃是大梁七皇子祁连玦，刚出生时便被游方道人带走学艺，直至三年前才回归，前些日子因皇后旧疾复发，昏厥不醒，他便前去北寒之地寻觅圣品雪莲，却不料回程途中被人埋伏，与属下们失散……后受重伤坠落山崖，幸而捡回来一条命，现如今回宫中养伤。

好在他费劲千辛万苦带回来的雪莲最终还是被太医院送入药引，皇后也醒来了。

祁连玦重伤未愈，又因之前逃亡时服用了虎狼之药，副作用极强，至今功力不曾恢复。

一时不察，竟被皇后直接掀了面具，也是无奈，宫中毕竟为是非之地，稍有不慎便要大祸临头，他幼年侥幸活命，如今回归也碍了不少人的眼，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他拾起面具重新戴上。

皇后见他固执，便不再为难于他，她知晓自己的小儿子沉默寡言，因与大儿子如一的相貌背负沉重，自古以来的皇室双生子都要留一去一，他因出生时身体不如哥哥，便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若不是当初的玄素真人的出现，恐怕陛下真就听从钦天监的谏言而虎毒食子了，这也是这些年她与陛下隔阂的原因。

皇后忧心忡忡的叹息：“我儿千万要保重自己！你父皇是个狠心的，后宫的妃子们又对咱们母子俩虎视眈眈，母后就你这一个乖宝贝，你要再出了点什么事，母后也不愿活在这世上了……”

太监宫女们默默听着。

陛下狠心……前年夏天皇后娘娘不过抱怨了一句避暑山庄太热，陛下连夜命人硝石制冰，工人们一夜未眠，冰盆被安放在山庄的各个角落，一经化开便换盆，日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整个夏季，避暑山庄晌午吹来的风都是凉的，负责传送冰盆的小太监们手都被冻出了烂疮……

后宫妃子们虎视眈眈……去岁皇后娘娘病重，贵妃娘娘带领众妃嫔前去诚安寺祈福，不食不眠的跪了一日一夜，为皇后娘娘点亮了九十九盏长明灯，回宫后众位娘娘十至九人病倒在床……

宫人们淡定地眼观鼻鼻观心。

就一个乖宝贝儿子……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昏厥不醒，太子殿下不修不整办在皇后娘娘左右侍疾，若是听见这一句话……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袖忍不住颤了颤。

祁连玦垂下眼睫，对皇后的言论并不发表反驳意见，此次他受伤，据他属下查到的来看，参与的可不止这后宫中这几方势力，就连他那个好哥哥，似乎也不能免除。

皇后对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好生打量了一番，见他似乎有所好转，这才命他休息，小心离去。

带来的太监和宫女们呼啦啦的迅速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承光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皇后带领的掌灯太监离去后，室内大暗，仅有铜灯里面的火苗明明灭灭。

祁连玦此刻端坐于床沿，微弱而跳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倒映在后面的墙壁上，于这暗室内浮浮沉沉。

半晌，一个影子自他旁边升起，随后半跪于地。

祁连玦这才开口，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艰涩：“那个救我的人呢？查到了么？”

跪在地上玄衣人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昏暗的殿内，祁连玦还戴着面具，面具几乎笼罩了他整张脸，仅留下他如冷玉一般的下颌和形状优美的嘴唇。

玄衣人能感觉到他淡漠的目光，似乎他对这个话题并不关心，可若是真的不关心，便不会刻意起身端坐于床沿了。

“回主子的话，那女子来自宜平县姚家村，乃是大梁今岁的选召秀女。”玄衣人犹豫过后还是回答了，“那夜她出现在悬崖之下，实是她于入京途中趁雨夜与人私奔，不过那与她私奔的人似乎是带错了路，于悬崖上方弃马车而逃，那女子便连人带马车坠落悬崖……”

祁连玦轻微地歪了歪头，从鼻子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嗯？”

玄衣人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按理说那女子并无武功傍身，不知为何她浑身仅有皮肉伤，不过属下已命队里的女子为她上药，派人送她回秀女车里……今日于宫中初选，那女子已然通过，算是有惊无险。”

说完，玄衣人便低头等待指示。

半晌，祁连玦睫毛颤了一下，声音艰涩却清晰道：“她的名字？”

闻言，玄衣人几乎是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主子向来对外人不感兴趣，如今竟主动问别人的名字，即便是救命恩人，也委实怪异了。

但见他神色平常，似乎并无他想，只好回道：

“姚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