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院在晾晒场的北面，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大型院落，包括雇佣的药工在内，所有的楚家人都在此处聚居。

楚家后院中央是楚家唯一的一幢二层小楼，站在楼上可以看到晾晒场的全貌，这是楚云焕的住所。

楚云焕自出生之日起就被断定为天生残脉，不仅无法修行，更有医者断言，他恐怕活不到成年。

但楚家人从没有放弃他，为他寻名药，访名医，虽每每无果，却坚持寻访。

这幢小楼就是为楚云焕特别建立，这样他即使足不出户，也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

夜晚的楚家非常安静，劳作了一天的药工早早的便熄了烛火进入酣眠。

唯独这二层小楼烛火依旧。

小楼二层是一间书房，里面立着七个大号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籍。

什么老旧的竹简，古朴的卷轴，或泛黄，或崭新的大小书册，书的样式不尽相同，但每一本书中都插有一支书签，书签顶端的已阅二字，写的端端正正。

这是楚云焕的书房，天生残脉让他的身体孱弱，极易生病，所以他除了在院中活动，便常年蜗居在这二层小楼中，这些年来除了家人，陪伴他的就只有这些书了。

今夜是满月，月光很亮，照在地面上仿若凝霜。

夜晚很凉，楚云焕怀抱着一本旧书，裹着厚披风站在窗边，望着这轮明月，眼睛一眨一眨，似在想些什么。

“少爷，你要喝茶吗？”楼下一个小姑娘站在院中，仰着头朝着楚云焕喊，这小姑娘名叫阿夏，今年十岁，头上梳了一个朝天髻，紫色的飘带垂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摆，甚是俏皮可爱。

楚云焕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月亮上没有移开。

“少爷，夫人说你不能总站在窗前吹风，会生病的，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阿夏嘟着嘴提醒。

“阿夏，你让我再看看吧，披风很厚，我不冷的”

“可是……”阿夏皱了皱眉，她有些为难，身为楚云焕的小侍女，她可不能让少爷生病。

“阿夏，你觉得月亮好看还是星星好看？”楚云焕突然问。

阿夏仰头看着天空，一轮明月映入她的眼瞳，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月亮了，又大又圆，就像是灶房里洗干净的盘子，五婶说，用这样的盘子盛菜才好看。”

“是吗？今天我问了管家，他也喜欢月亮，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星星好看，小是小了点，但毕竟不会和月亮一样经历阴晴圆缺。”

“嗯”阿夏歪着头想了想说，“可是少爷，星星虽然没有阴晴圆缺，可如果乌云来了，他们也一样会被遮住的呀！”

“乌云？”听到这个词，楚云焕终于收回了目光，他看着下面的阿夏而后仿若想通了什么似的他笑着说，“阿夏，你说的对，星星也好月亮也好，若是遇上乌云也都是会被遮住的，所以从这一点看，月亮和星星应该是一样的，你说对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阿夏点了点头，可隐隐总觉得这说法有哪里不对，不过她很快便把这事抛开了，因为她此刻最希望的还是让她的少爷，早点离开那扇窗户。

“少……”阿夏还要再劝，却听楚云焕已先一步朝她吩咐“阿夏，给我取个灯笼来，我要去爹娘那里一趟”

“啊？哦，好的少爷！”阿夏应了一声，小跑着就进了屋。

楚云焕刚把手中的那本《药藤录》放到书案上，就听到了楼下小屋里竟响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声。

“拿个灯笼而已，怎么这么大动静？”

有些担心的下了楼，楚云焕转到院中，还未进屋，他便惊讶的看见，阿夏竟抱着一只比她还要大的红灯笼从屋中走了出来。

“少爷，我给你引路”阿夏那小脑袋从灯笼后面探出头，笑着说。

“阿夏，我们就没有一个小点的灯笼吗？如果我没记错这灯笼好像是年夜时挂门口的吧”看着她笨拙的抱着灯笼的样子楚云焕忍不住笑弯了嘴角，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夏居然还有搞笑的潜质。

“中午前是有的”阿夏抱着灯笼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少爷，我实在没想到您今晚会出门，所以今天五婶借灯的时候，我就借给她了”

“不过这灯笼也不错，又大又亮不是吗？”生怕楚云焕责怪她，阿夏急忙接着说，而后笑着看向楚云焕，并努力的把灯笼抱得更高一些，展示它的亮度。

“……”被阿夏这么解释，楚云焕脸色一怔，笑容虽还挂在脸上，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

指着灯笼道：“阿夏，你先把它放下，然后去找根竹竿来！这么抱着你不累么？”

“是有点累”阿夏吐了吐小舌头，而后依言放下灯笼对楚云焕说“少爷稍等，我马上就寻竹竿”

楚云焕微笑点头，看着阿夏跑开的背影，他的笑容逐渐僵硬，并变得有些苦涩。

微微叹息了一声，楚云焕小声自语：“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渐渐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可听到这种话，还是有些敏感得让我不能释怀啊！”

楚云焕看着眼前硕大的灯笼，眼神落寞，“我本以为已经很努力了，可在别人的眼中，我依旧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身体原因，我晚上从不出门一样。”

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楚云焕仰头再看天上的明月，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虽然他一直劝慰自己接受现实，但骨子里，他依旧想要改变，否则他也不会看那么多书了。

将目光移向小楼，透过窗口，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楚云焕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那些书就是他的希望。

“没关系的”楚云焕对自己说，“书上既然写了，医治残脉的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实现，虽然艰难，但我不能放弃，只要再多看些书，一定能找到的。”

楚云焕暗暗为自己鼓劲，而这会儿功夫，阿夏已经扛着一根近两米长的竹竿跑了回来。

“少爷，竹竿，你看行不”一路跑来，阿夏累的气喘吁吁，但是她依旧笑着，很灿烂。

楚云焕看着这笑容，突然觉得世界都明亮了很多，就像是她的名字，夏，给人以明朗而且充满生机。

“嗯，很好”楚云焕点头，从她手中接过竹竿。

女孩子一般都发育早，十岁的阿夏已经和十二岁的楚云焕和几乎一样高，楚云焕将竹竿穿过灯笼顶端的挂孔，将另一端交给阿夏。

“走吧，我们一起抬着去”

“好的少爷”阿夏笑着回应，顺手接过竹竿，这样抬着果然比抱着舒服多了，“少爷真聪明”阿夏不吝赞赏。

“走吧”楚云焕微微一笑，率先走在了前面。

阿夏本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闭紧了嘴巴，紧紧跟在后面。

灯笼在竹竿上摇摇晃晃，照着他们二人的影子恍恍惚惚。

“少爷，你慢点走，别摔了”走了一段路，阿夏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眼睛死死的盯着楚云焕的脚下，生怕突然出现个石子把他绊倒了。

“阿夏，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还有，你才十岁吧，怎么和五婶一样啰嗦”楚云焕笑着回应。

“那还不是少爷你不听话，总是让人担心”阿夏嘟起嘴表示不满，盯着楚云焕的背影，真想生生的把他看个通透。

“我哪里不听话，还不是一直在小楼中，读书习字看风景”楚云焕反驳，他如果这样还算不听话的话，那干脆每天躺尸好了。

“少爷？”听了这话，阿夏的嘴嘟得更高了，“少爷你说的轻巧，既然你提了这事，就算你嫌我啰嗦我也不得不说说你了：

少爷你说你读书，我没意见，可我能不能建议你不要每日都读到夜半三更。

还有习字，我承认少爷你的字很好看，可没必要每次都要写到手发抖才停下吧！

至于看风景，可以，那么咱能不能不一站在窗边就好几个时辰，二楼的风有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生病了，我挨说还是小事，夫人，家主，大少爷会多担心你也该晓得的。

更何况，你又不只是这三件事让人不省心，就说上次，你落水着了风寒……”

阿夏碎碎念着她少爷的过往，每说一件事，怨念就多上一分，说到最后，那语气几乎都变成责问了。

然而楚云焕呢，他背对着阿夏，只是笑，那笑容自眼底发出，竟还有些享受。

楚云焕倒不是喜欢别人说他，他只是喜欢看这个小丫头对自己发飙的样子，虽然他此时没有看她，但仍然可以想象得到，那小丫头的嘴撅的有多高吗，眼中的愤愤有多不平，可是她每一句话中隐藏的温柔与担心，又是多么真诚与在意。

只是这一点，让楚云焕觉得自己还能算作一个平常人，而不是一个万事都需要别人照顾，需要别人保护的废物。

一路听着阿夏的碎碎念，没多久便到了楚霸天和冷梦的院子。

“阿夏”楚云焕打断了她的话。

阿夏抬头一瞧，也知趣的闭了嘴。

“阿夏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这次我想一个人进去”

“好”阿夏回答，而后她又问“少爷，你这么晚来家主这里究竟要做什么？”从小就跟着楚云焕，直觉告诉阿夏，他的少爷绝不是大半夜串门这么简单。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楚云焕回头一笑。

而这句话直接让阿夏翻了个白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家少爷说话居然变得如此不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