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男子含糊地发出几声呻吟，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成猪肝色。

柯舍疑惑地看着他，刚刚他要坦白时自己就已经放松了力道，没理由还会出现缺氧的征兆。

他担心是对方的伪装，机械手臂依旧掐着对方，只是没再继续收紧。

男人的五官渐渐扭曲，四肢开始剧烈地抽搐，似乎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起，密集如转动的齿轮，在他的手中，男人竟然将脖子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啪”地一声，骨头错位，他生生拗断了自己的脖子！

强烈的震撼感涌上心头，再被对方抓住的前一秒柯舍选择了松手。男人落地后，右手手腕上还垂着一副手铐，他居然是靠着掰断左手的拇指来脱离了钳制。

柯舍深深地皱着眉，且不说这种情况下他是如何爆发出此等力量，单就指骨断裂的痛楚，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然而当看见男子发白的眼球时，他了然。

这人已经死了。

男子扭曲着脖子走向他，行尸走肉的身体却突然发难，直奔向年轻人，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惊讶之余柯舍只得用手臂抵挡，竟被对方踹出了几米远。他从一堆破碎的橡木中起身，醇厚的酒酿洒了半身。

如果不是用机械手臂阻挡，只怕臂骨早就断了。

眼前的人，已经不能用对活人的作战方式来对待了。没有痛楚和知觉，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速度。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种变化？

眼前身影闪现，柯舍迅猛地拉开对方的手臂，右手抵在男子胸口连续开枪。

男子的肉体随着子弹的穿透而抽搐，六发子弹过后，柯舍松手，男子如一堆烂泥一样摊在地上。

空间安静，葡萄酒的醇香暂时压制住了血液的腥味。柯舍一脚踏进酒液里，溅出的液体打在男子扭曲的五指上。

五指扣地，蓦地暴起！

空匣的手枪砸中脸部，男子一瞬间的停滞给了柯舍机会，猎刀出鞘，刀光闪过，一条手臂滚落在酒液里。

男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翻着眼白，变本加厉地冲向对方。

看来只有斩断四肢了……

柯舍正做出如此打算，被斩断的手臂却如鹰爪般扭曲着五指，飞起抓向他的脸。

“噌”地一声，飞掷而出的猎刀穿透手臂，将其钉在墙上。随之扑来的男子却让人无处可避。

掷出了唯一武器的柯舍侧身擒住男子余下的手臂，膝盖抵住对方的腹部，机械手臂带着汹涌的力道击向扭曲脖子上的头颅。

“砰”

炸裂般的巨响，两发粗大的弹丸掠过他的发顶，打爆了行尸男子的脑袋。柯舍猛地后退，倒在血浆中的男子如同青蛙一样抽搐着双腿，最终像是电量耗尽般停止。

他抽出墙上的猎刀，断臂落地，扭曲的五指也脱力舒展。

柯舍转身，地下室的天顶上漏出一丝昏黄的光，打在金子般耀眼的长发上。女孩抬起宽沿牛仔帽，扛在肩上的双管猎枪口处正冒着烟。

“呼，我闻着味儿过来了，你果然在这。”

女孩微眯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冲他笑得招摇。

“需要帮忙吗？”

“做得好。”

戴着华丽面具的黑袍男人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顶，他看着那团拧巴的泥人，微笑爬上他的嘴角。

男孩低着头，像是小奶狗一样蹭着男人的手掌。他的脸颊鼓出小小一块，里面塞的正是柯舍给的那块糖果。

“糖好吃吗？”男人声音温和。

手心传来发丝刮擦的触感，那是男孩点了点头。

“还想再吃到吗？”

“想。”男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去找给你糖的人吧，他应该还有很多的糖。说不定连身体里的血都是流动的糖浆呢。”

男孩倏地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跳动着期待的光。

“真的吗？”

“大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即便脸被半张面具所覆盖，依旧能看出男子蓄着温和笑意的嘴角。他的声音轻柔动听，却让能内心坚定，听得多了，便像是沉进了一片罂粟花海，只想永远地服从下去。

“可是……”

男孩的脸又露出那种迷惘的神色。

“我该怎么找到给我糖的人呢？”

男人笑而不语，将几个泥偶推向男孩的眼前。

“你为他们奉献了如此精彩的歌唱表演，让他们帮你找个人，应该不难吧。”

距离他们几尺深的地下酒窖中，扛着猎枪的女孩和提着猎刀的年轻人，隔着几层台阶无声对望。

“你是？”

柯舍在记忆中搜寻了几圈，不记得自己遇见过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孩。

“喂喂，别用这种迷惑的眼神看着我好吗？”

姑娘跳下台阶，仗着长筒靴加成的身高几乎顶到他的下巴。

“我说需要我帮忙吗？还有，要不要交个朋友？我看你挺有意思的。”

柯舍后退了两步，他头一次和非管制塔服役的正常人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意识地把握着猎刀的金属手臂背在身后。

酒窖天顶锈蚀的铜门忽地发出突兀的声响，没多时，一个微胖的人影蹿了进来。

“柯舍！你没事吧？”

老头看着多出的金发姑娘，顿时气得胡须发抖。

“刚才那一枪是不是你放的？”

“你是指这个？”

女孩拍了拍肩上沉重颀长的双管猎枪。

“不好意思，这个宝贝的嗓门确实大了些。”

“我的客人都被你吓走了！”

白胡子一把拽住姑娘胸前的三角巾，几乎咆哮道。

“望灵城夜晚的枪炮声不是常有的事情吗？这点承受力都没有还出来喝什么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柯舍无奈地摇头，蹲下来开始认真地检查起尸体。

男子浑身的肌肉紧缩着，像是极度痉挛后造成的结果，连皮肤表面都能看见凸起的青紫色血管。

双管猎枪的钢弹掀开了半块头盖骨，他只得在剩下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中谨慎地摸索。

旁人看来或许会恶心到呕吐，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则如喝水进食般习以为常。

从服役于管制塔的那天起，没有哪一夜不是这样过来的。

通讯被重新连上，他一边对着无线电进行语音报备，一边用袖口的袖珍摄像头拍下尸体的细节。

“这是什么？”

女孩弯下腰指着某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袖口是否会被血污沾染。

“这是通讯用的，小姐。”

他选了一个谨慎的称呼，毕竟她还不太会和女性打交道。并非身边没有女性，只是那些女性不是和他一样的夜行人，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白胡子似乎觉察到他言语中的拘束，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这是位女猎头。”

柯舍了然，所谓猎头就是赏金猎人。通过合法的渠道从管制塔那边收到通缉令，再通过抓取通缉令上的犯人来获取赏金，也算是一种正当职业。

虽然猎头抓的都只是普通逃犯，但偶有艺高人胆大的来与夜行人争夺特殊异能的犯人。这种人自然是少数，毕竟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

可偏偏眼前这位姑娘就是。

“我不是指你的设备，我是指这个。”

女孩停顿片刻，居然从裤袋里拿出一双白色乳胶手套带上。她按压着尸体开裂的头骨，白色上翻的眼球终于鼓出了眼眶。

“你看眼珠上面是不是有东西。”

白胡子掀开打火机，微弱的光亮间，柯舍看清了女孩所说的“东西”。

那是一条浓黑的线，正位于瞳仁上方，若不是男子一直处于眼珠上翻的状态，他早该发现这点不寻常的地方了。

他记录下这个细节，并请求管制塔的信息反馈。

从尸体上得到的信息有限，柯舍起身，略带歉意地看着白胡子。

“抱歉，这里就拜托你了。”

白胡子摆摆手，示意诸如此类的事宜对他而言实在寻常。他就着未灭的火苗准备掏出一支烟点上，火苗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未点燃的卷烟落地。

不止火苗，连整个地面都抖了几抖。

三人不禁望向顶层唯一的出口，白胡子几步跨上台阶，还没探出头，一束如陨石落地般耀眼的光线划过。

“趴下！”

柯舍只来得及将女孩按倒，背后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落地开花的弹片如铁雨般四处飞溅，打在钛钢手臂上发出邦邦的脆响。巨大的气浪袭来，装着酒液的木桶纷纷爆裂，深红的酒液如海潮般浸满了地面。

“阿叔！”

楼梯废墟处的老头举起划伤的手臂，示意自己还行。刚才爆炸的前一刻，他果断滚进楼梯的隔间，勉强逃过一劫。

“妈的，他们居然无视禁令敢用开花弹！”老头捡起弹片大吼。

“望灵城不存在禁令。”

柯舍说完撑起身，便对上女孩带着促狭笑意的眼。她躺在地上，金子般的头发浸着酒液，泛着令人心醉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

“对不起小姐。”

柯舍把她扶起来，刻意没有对上她的眼睛。

“你没有受伤吧？”

“你把我保护得这么好，我当然没受伤。”

女孩拧干头发，把一头金发藏进帽子里。

“我叫泠雅，你可以这么叫我。”

话音未落，接二连三的炮响传来，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头顶不停传来铁块落地的声音，顶层凹陷，砖瓦木料裹挟着灰尘簌簌落下。

柯舍拼命地按着脖子处的通讯，在如此强烈的冲击下，精密的仪器终于失了反应。他带着女孩滚落到楼梯内层，对着老头大喊。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回答他的是塞进手心的一串钥匙。

“后面有车，你们想办法出去，这帮人毁了我的店，我不会饶了他们！”

柯舍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到白胡子的腿，最终咽了回去。

老头的腿被绞进折断的梁木和钢筋里，混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

“我会试着联系塔那边，阿叔你……保重。”

他撑起破碎的地面一跃而上，还没等落地，密集的弹雨便倾泻过来。柯舍伸出手，弹药打在金属手臂上溅出点点火花，他矮身冲至敌人面前，拧断了对方的枪管。

言语已经不能表述持枪男子的惊愕，他只来得及看清柯舍琥珀色的瞳仁，便被巨大的力道打中头部，飞出几米远。

点，线，面，几乎整个空间都被年轻人的身影占据，往往只是恍惚的一瞬，才堪堪看见黑色的头发，手起刀落间便又失去了一个战力。

仿佛长期行走在刀尖的骇客，对于生死的把握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击毙命，熟稔至极。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他们更多地被称为夜行人，用自己非同常人的暴力压制罪犯的暴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叮叮当当的声响从身后传来，背着颀长双管猎枪的女孩从地面显身。她抽出腰间两柄短管霰弹枪，正往枪管里塞着最便宜的铁铸币。

“你……你这是……”

被柯舍割断喉咙的男子发出最后惊恐的问句。

“没什么，女孩子的个人收藏罢了。”

泠雅举起两把填满了铁币的短管枪，枪口直指围绕着柯舍的一群人。

“柯舍，闪开！”

话音和枪响一同落下，被火药加持了力量的钱币如同烟花般喷薄而出，几乎飞满整个空间。每块铁币反射着银白的光线，又带着凶狠的力道打进肉体，嵌进木板和地面。

漫天的铁币如同银翼蝙蝠般在瞬息之间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柯舍接住一枚打向自己的钱币，他摊开掌心，机械手掌又多了条深刻的刮痕，钱币上铸铁的千陵神女正对他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