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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无量》第二章 祸起萧墙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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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进一抱,正是当年赵越渊用来破解的招数,上林寺摔跤法门之一:“拔杨柳”。

剑客的攻击距离最短也要有半臂再加上一柄剑,一旦比这距离短,无论是多么高妙的剑法都只会要求立刻重新拉开距离。

程慎诒这招本无杀心,只为取剑,赵越渊矮身贴近,本该下滑的剑恰好会从头顶擦过,之后赵越渊用背卡住进路,程慎诒的胳膊无法继续向下挥动,这招也就算是破了。等到程慎诒要变反手剑下刺,赵越渊也已经抱住他的腰,稍稍使力就会让其脊椎断裂。

程慎诒便是这么只用两招就输掉了比武,方行健自然印象深刻。此刻他依葫芦画瓢,自觉王守义也无法阻挡,他心头放松,想到:“待会我还是不要用力,将其高高举起,让他自行认输。”

他本以为这场比武要凶险异常,不想这般轻松,心中高兴,五官反而更加敏锐,因此陡然听到一声轻笑,立刻就知要不妙。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十年前听到的推演,膝盖猛地一弯,重心更加下沉,好像下跪一般,本是张开的双手也霎时之间就缩在胸前。

果然一道黑影猛得跃入眼帘,正是王守义的膝盖。方行健毫不犹豫,借力往上撑的同时,双腿发力蹬地,腰部轻扭,转眼间用空翻拉开距离,同时一个踢脚踢向王守义,阻止敌人可能的进攻。

王守义向后退了半步,躲掉空翻中本是往其下颚招呼的踢脚,喝道:“你这是谁教的?”

王守义临走前接受指点时,程慎诒曾说过自己这招曾被一招不是剑法的无赖招数破过,并自言花了数年功夫,方才找到后续破解的思路。

程慎诒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拔杨柳这招一旦用出,本该是稳如盘根的下盘会因重心上移出现虚浮的现象,只有当双手报实敌人腰部,下盘才会重新稳定。

这个时机其实十分短,但用脚绊人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之前留意,这招使来定让敌人重心不稳,从而有时机拉开距离。

不过王守义怎会满足只是绊倒方行健,他依照此思路更进一步,直取方行健丹田,想要一招废了方行健,他也知道这时间太长可能会给方行健反应的时间,因此用膝盖撞击,也做好了一击不中,变撞为踢,一脚向下阴踢去。

谁料方行健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借力拉开距离。

王守义早就知道方行健见过栖霞寺比武,因此故意设套使用此招,想要他用“拔杨柳”从而一招制敌。

如今速战速决的计划破产,方行健不仅知道后续变化,更连应对都游刃有余,这让王守义颇为气恼,终于忍不住喝出声来。

他可不信方行健能够自行想出这么多!

方行健趁机抄起掉落地上的武当长剑,沉默不言,一招“天下三分”朝王守义而来。

武当长剑本是双手剑,《势剑》更是以势大力沉出名,方行健三剑横劈直指敌人咽喉,两肋,带起的呼啸声呜呜作响犹如鬼哭狼嚎。

王守义却对这声势浩大的三剑看不上眼,右手挽个剑花,叮叮叮,不过三声,就将方行健的武功长剑打回去,继续喝问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点?”

方行健紧了紧手中长剑,又是一招“铁锁横江”沿着王守义左肩劈向右腰。

“你莫要说你也能自悟其中门道。”王守义双脚动也不动,盯着方行健双眼寻找答案,手中宝剑轻轻一点将方行健的剑弹开。

方行健见两招依旧不能奈何王守义分毫,也是向后一跳,与他拉开距离,开口道:“我要说就是我自己想的呢?”

“就凭你?”王守义嗤地笑了出来,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冷笑道,“看招!”

小院的激斗正酣,偏房内的孙婉仪也擦干了泪,坐在床边静静听着两人过招的声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这些兵器拳脚碰撞的声音,在年轻时听来就像戏班子的敲锣打鼓,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都会放下手头的事去看看热闹。

如今听来,这真是天下最恼人的声音。孙婉仪这般想着,本是酣睡的方乾突然咳了两声。

不大的咳嗽声却如惊雷般,让本像泥塑的孙婉仪活了过来。她伸出冰冷的手按在方乾额头,发现温度正常,终于舒了口气。接着看到方乾无意识地抓了抓腮,翻个身又继续睡的憨态,不禁笑了出来。

“和你爸一个德行。”孙婉仪一边埋怨,一边将因翻身有所松动的被角重新压好。

想到在外边随时要送命的丈夫,她鼻头又开始酸了起来。“诶,希望你的将来能够平平安安。”

话一出口,孙婉仪忽然发现外边早已寂静无声。

她的心不禁又一次提了起来。

青石小院中,麻雀早已不知飞到哪去,方行健气喘吁吁地拄着剑靠在萧墙边,而王守义也没好在哪去,本是绛紫的长袍此时已被削成贴身短袍,胸部也起伏不定。

自从开始的圈套被方行健躲过,王守义只好老老实实和他拆招,伺机寻找机会。他武功确实比方行健高上一筹,让方行健数次进攻无获。可方行健虽然数年不动武,经验在激斗中也逐渐回复,功无功,守却有余。

方行健只打定主意打个僵持之局,将王守义远道而来,身体疲惫的劣势拖到最大后,在伺机建功。

方行健性格稳重,王守义几次卖破绽都不曾上当。几次三番后,王守义愈来愈急,盏茶功夫之中,连攻十数招,最后一次气只是慢提了半分,就被方行健找到机会,一剑劈来,若不是他急中生智,用袍子挡了剑势,此刻早就被断了腿。

也是这最后一招,王守义知道此战注定要成久战,索性趁机脱离战圈,平复气息。方行健一招未中,也不气馁,反而开口劝道:“王兄弟,你是有大事的人,又何必再和我这等人过不去呢。”

为了能就此打住,他继续劝道:“王兄弟,我武功确实不如你,但你要取我性命也不是什么易事。”

“我先前听你说,你还要入蜀,以王兄弟的身手,名动巴蜀不过是眨眼功夫,若是今日在此栽了,两手空空,九泉之下又怎么见你父亲!”

王守义神色微动,手也微微放松,显然方行健说道他心头所在。他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想道:“这说的倒也不错,入川之事乃是大少爷亲自交代的,今日要是出了差错,怎么向大少爷交代?”

不过旋即他又自己否定道:“不可,我可是立了誓的,今日只有人死仇消,若是就这么罢手便是违誓。如此的话,哪怕名动巴蜀又有什么光彩?”

方行健见王守义体态略微松弛,知道他心意已动,不禁也是一喜,趁热打铁劝道:“你父昔日是在战场厮杀中,折于我手。临斗之前也曾说过,自己有儿子可光大门庭,今日就算死在此,也不过‘舍生取义’而已。”

反正当日也无外人,他自然是随意发挥,只想早日送走这等仇家,待王守义走后,自己就和妻子收拾细软跑到别处,反正王守义也不会特意来寻他。

谁料王守义早就打定主意,他重握紧宝剑,道:“休要花言巧语,我王守义就是不扬名天下,亦是男子汉大丈夫。今日就是父亲问我为何来见他,也能拍着胸膛道一句,无愧家声。”

语毕,也不再多说,脚下用力,又是一剑直冲方行健。这一剑比之之前更是声若雷霆,青芒虚实不定,一时指向咽喉,一时指向心口,已然存了一决生死的念头。

方行健万万没想到王守义刚烈至此,这招“双塔临霄”有进无退,他曾见王汝城使过,知道是太原王家一剑两分的绝技,一剑两招,两招剑路相同,却一前一后指向不同位置,谁也不知先到的是指向哪处。寻常招架挡了咽喉,就会被一剑穿心,反之亦然。若是矮身闪避,则会被后续变招陷入左躲右闪的地步,再无反击余地。

对付此招,最好的方法就是与之对攻,比拼气势,看谁先按耐不住退让,当然若是两人都是好汉,那也只能两败俱伤,黄泉路上再决高低。

王汝城昔日用此招时,方行健被高人点醒,就是依靠更不要命,逼得王汝城主动避让,最终被方行健一招毙命。后来得高人指点,知道了更妙的手段,如今哪会被此招吓到。

方行健心头暗叹,知道胜负已分,只看天命了。

孙婉仪在偏房中,只听到哐当一声,她心头也跟着咯噔一下,忍不住站了起来。素来剑客剑不离手,如今有剑掉地的声音,她知道胜负应该已经分晓。

她快步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孙婉仪害怕自己见到丈夫横尸院中,更担心倘若今日见了仇家的面,自己会忘不掉这仇恨,要让自己孩子矢志报仇,害了自家孩儿一生。

江湖之大,哪能逃的离恩怨情仇啊。孙婉仪想到这,重又走回床边,望向仍然在熟睡的孩子,怎么也不敢伸手摸他,良久方才叹道:“这就是命啊。”

当孙婉仪走到院中时,方行健的剑已经贴在王守义的腰上,若不是方行健手朝外一拉,卸了势头,王守义早就被拦腰断成两截。

王守义的剑跌落在旁,他低着头,盯着这把随时能取他性命的武当长剑,方行健的胸前也是红湿一片。

孙婉仪本长舒了一口气,见到那片鲜红,惊叫一声,疾步冲过来,抄起地上宝剑,一剑就要结果了王守义的性命。

“慢!”方行健喝止孙婉仪道:“笨娘们,快快帮你夫君止血,你真要守活寡啊。”如今胜负已分,他心情轻松,竟然又开起了玩笑,不过他胸前流血,说话又快又急,牵扯到伤口,疼的方行健又是嘶嘶直叫。说话间更是松了气,让他再无支撑,一下就栽倒在地,无力站起。

孙婉仪心头又气又怨,但也知道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倘若就因杀这混球,害的方行健错过救治时机,那她岂不是真成笨娘们了?

孙婉仪撕开胸襟,只见胸口处有一个口子不大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往外渗血。她仔细查验一下,发觉未伤及气脉,所留的血也是深红色,应当不会碍及性命。这才寻找几处穴道,拍打一阵后,流血逐渐变少,却始终不能止住。

孙婉仪起身去寻找金疮药,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守义从怀中掏出一瓶蓝色药瓶,和几包用黄纸包的散剂,递给孙婉仪道:“蓝色的是上林寺虎豹丹,黄纸包的是全真教秘制裕丰散。丹药内服,散外用。”

虎豹丹,裕丰散的名头孙婉仪自然知道,不过她此刻心里有气,说话毫不客气:“不敢用,滚一边去!”

王守义输了死斗,心中已不甚好受,听到这等阴阳怪气道:“不用就罢!”说完,将伤药扔到地上,转过身去。

孙婉仪开口要骂,方行健劝道:“王兄弟一番情,方某谢过。婉仪你速速取了,痛死为夫,嘶。”说完,便装模作样的叫唤起来,咿咿呀呀好像随时都要归西。

待抱扎好伤口,方行健被扶起来后,发觉王守义仍旧立在原地,双眉紧锁,神情之中颇有纠结之色,便道:“昔日我杀你父,今日死斗,我侥幸收手,留你一命。这一命抵一命,还请王兄弟体念生者不宜,就此别过。两家仇怨一笔勾销,如何?”

王守义不接这话,反而问道:“方兄可认识程师傅?”

方行健知道他为何问此话,苦笑摇头道:“程先生大名久仰,可惜只在栖霞寺远远见过一面。”

“那方兄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王守义眉毛更是紧锁,犹犹豫豫地问道。

孙婉仪听到这话,肺好像被充足了气,喝到:“你什么东西,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借口?我丈夫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对你如临大敌?”

王守义面色一暗,但也不理会孙婉仪的喝骂,低头盯着方行健的脸,只想找到自己的答案。方行健见到这情形,知道自己不说个理由,怕是王守义怎么也不会走,只得道:“在下天资鲁钝,昔日考评也就勤勉两字。能够用出程先生的招数,除了昔日曾见过这一招,更是因为有些机缘,得一位高人指点了。”

方行健神色陈恳,语调平缓,想来应该是真话。王守义在心中过了一遍,才低下身子在方行健耳边低低问了一句话。

这话用了传音入密的法门,孙婉仪听不到所说内容,却见方行健的瞳孔突然放大,嘴巴陡地张开,本是摊开的手也不禁握起,想来是受了什么惊骇。

等到王守义起身,方行健已经恢复原状,他笑道:“自然不是。”

王守义眉头间的纠结情绪也不知为何被一扫而空,他神色平静,捡起被孙婉仪仍在地上的宝剑道:“不是就好。”

“王兄,”方行健想要解释,却被王守义拦住,孙婉仪见他抬手下意识挡在方行健身前,斥道:“愿赌服输,你要怎样!”。

王守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丝毫不将孙婉仪放在眼里,绕过她想要走到方行健身前,谁料孙婉仪就如母鸡护小鸡,王守义走到哪边她便跟到哪边,双手大张,丝毫不让。

王守义终于停下脚步,正眼看着孙婉仪一会,微笑道,“也好。”他后退一步,又一次转过身去,大声道:“方兄毋须担心!”

“倘若我早知道,我定要和你同归于尽!”

话一说完,他便跪在青石板上,朝着北边磕了三个头,将剑靠在自己腰上,使劲一拉,剧烈的疼痛让王守义不禁惨叫一声,身子也跌落在地,肠子也哗啦啦随着血浆喷涌出来,漂浮在刚刚形成的小水洼之上。

方行健夫妻俩见到这等情景,双双惊楞在原地,惊讶此人为何突做此决绝之事,半点不给人施救机会。孙婉仪看到血即将漫了过来,惊叫一声,拉着方行健就往台阶上跑。

而方行健惊讶有余,想到他的话语,心头明悟,悲叹道:“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呀!”

也许这江湖何时能不在有这等慷慨悲歌之士,江湖才能真正风平浪静吧。

王守义此时尚有余力,将力扭过头,他本要如传说话本中好汉一般大笑三声,可剧烈的疼痛和不断流逝的力气,让他无法操纵自己的面部,喉咙的肌肉。只好勉力挤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狰狞笑容,艰难道:“大丈夫一生,最重不过忠信二字,我王守义身为太原王家之人,王汝城之子,今日两全,又怎么谈得上苦呢?”

“人死仇消,方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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