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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释厄记》第七回•荒山喋血显鬼影,残祠佛怒本金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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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州大地万里之外,有这样一片土地。

这里没有矗立天地的巨树建木,有的是不惹尘埃的青青菩提;

这里没有雄峙银河的东天神庭,有的是坐落灵山的雷音宝刹;

这里也没有幅员辽阔的山岳江海,有的是钟声悠扬的千佛之国。

这里,就是天竺。

在九州大地,天竺是一片被描摹在诗画中的异世。

当傍晚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向这片土地的时候,这座庄严且圣洁的国度在一片明媚的金光中渐渐安静。

流光洒在寺庙雪白的圆顶上时,投射出金光灿灿的浮光。

在天竺,寺庙是一座城市中最多的建筑。

天竺国的首都圣城—达罗毗荼。在黄昏中渐渐氤氲的奶茶香味里,响起了飘渺空灵的梵唱。人们走上弯曲纵横的街道,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在枝节交错的窗棂间,依稀可见每家每户供奉在香烛间的佛龛。夕阳照耀在恒河上,破碎成一江斑斓的金光,高大的庙宇耸立在城市各处,街道上随处可以看到身披僧衣的朝圣者和正在清修的苦行僧,庙宇雪白的墙壁之上经文纵横,高阔的白塔上,浮雕着层层叠叠的佛龛,而在这精美的浮华中,亦有那古朴的钟声,洗涤着人们心中所视之不见的污秽。香云缭绕,重重丹红的帷幔将莲台上的佛陀映衬的无比庄严,教徒跪在蒲团上焚香祷告,而千座佛陀也在慈悲凝望着跪拜的芸芸众生,仿佛在他们的目光中,饱含了万种怜爱。

在这些行者的背囊里,他们所背负的是一路行来的虔诚,更是他们前生的债。

站在城市的高楼之上极目远眺,只见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耸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山顶上一束金光直通云霄,仿佛是一根金色的巨柱,在渐渐昏暗的天宇间分外神圣,金光联通起天地之间,似有梵唱,庄严天地。

那里就是灵山宝境,灵山之上,坐落着天竺至圣的极乐佛国—大雷音寺。

在天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净土。

信仰,已经融入进了他们的骨血,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深处。

他们日复一日的进行着自我的修行,他们相信因果循环,更是对来生充满了憧憬。

这里就是天竺,诸佛脚下的人间国度。

而在达罗毗荼这座圣城的边缘,一座破庙正在晚风中摇曳。

这座寺庙的修建时间已不可考证,但是透过斑斑驳驳的砖墙可以看出,它已经年久失修很久了。墙头上的杂草稀稀拉拉的簇成一片,在风中哗哗作响,目光越过墙头,疏漏的瓦顶已经凋敝不堪,顶屋的木柱木梁也都失去了原有的色泽,被蛀得千疮百孔。

踏着潇潇的晚风,一个风尘仆仆的来客,走在庙前的石径上。

这个来客,是个僧人。

这个僧人身材高大,体格颇为魁梧。只见他身穿一袭破烂的灰布长袍,在长袍丝丝缕缕的破布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在他衣下陈旧的袈裟和僧鞋,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九环锡杖,随着他的步伐,九环锡杖上的金环泠然作响。

在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破了边的大斗笠,透过兜里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到他头顶的戒疤,而斗笠之下,是他一双凛冽深邃的眸子。

一张面庞之上不见有半丝尘垢,他的面容宛如寒玉雕成的一般俊朗刚毅。

仿佛是身载诸般业障,却偏又让人感到他是完美无瑕。这不单是指他挺秀高欣的眉峰,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中精雕出来的轮廓,更指他似是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

随着他手中的九环锡杖轻顿于地,在他周身的气息仿佛变得分外浩大。

他伸手叩门,指节敲击在陈旧木板上的声音沉郁而低闷,叩响惊得一群乌鸦从一旁的树上扑棱棱的飞起,留下一串响亮的嘶鸣。

那僧人抬头看着随风飘零的黑羽,目光中的凝沉似又浑厚了几分。

也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挪开了一道缝隙。

门缝间,露出的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一道刀疤从他的左眼上方划下,一直延伸到他的右嘴角。

那人一见门外站的是个和尚,不觉一诧,他轻蔑的问道:“这位大师傍晚来访有何贵干?”

那僧人一笑,他直视着眼前的汉子说道:“诸位施主是否在今日未时在圣城边陲山中劫掠了一名僧人上山?”

他的声音清澈而笃定,字里行间皆是正气。

眼前的汉子一愣,而就在这时,他被一只大手一把推到了一边,随后,大门豁然洞开。

这僧人的身材已是非常魁梧修长,但在眼前站着的这个大汉竟足足高他两头。他身披白色的波斯长袍,头顶巾帽,在他黝黑的面庞之上,遍布深深浅浅的刀疤,眉宇之间,尽是不忿的神情。

在大汉的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波斯弯刀。

越过他的腰身,在庙宇那长满荒草的院子里,站着七八个手持利刃的大汉。

“大师可是来为此打抱不平的?”那大汉居高临下,粗声问道。

那僧人的眼中全无半丝惧意,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哈哈哈哈哈!”一时间,院里院外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那大汉用锋利的刀尖在那僧人的胸口轻轻一点,大笑着说道:“大师说要救我们,那真是大可不必!我等兄弟在此做这打家劫舍的营生,何必像愚人那样吃斋念佛?我劝大师还是少管我们这亡命徒的事情,不然,我叫你立时脑袋搬家!”

说着,他把弯刀移到僧人的脖颈上,拍了两拍。

谁知那僧人依然不动声色,他双手合十说道:“既然施主不愿让贫僧插手,那贫僧离开便是。但有一言奉与施主,请诸位施主快些交代好后事吧。”

说罢,他转过身来,持杖离开。

他的话显然激怒了那大汉,他怒吼道:“你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僧人脚步微停,侧首说道:“你们会在一刻之内死于非命。”

说罢,款步离去。

看着僧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那大汉嗤了一声,回手合上了庙门。

这是这帮强盗找到的藏身之处,在圣城达罗毗荼边陲,鲜有官府之人来往,所以在此做些劫虏奸淫的勾当,再合适不过了。

合上庙门之后,那僧人的话大汉脑海中始终盘桓,挥之不去。

他看了一眼身边膘肥体壮的兄弟们,伸手一指说道:“老七,你去看看肉票怎么样了。”

“大哥。”一个腰上别着短刀的白胖子插着腰问道:“你该不会是信了那秃驴的话了吧?”

“叫你去看一眼,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那大汉眼睛一瞪,怒声叱道。

那白胖子一缩脖子,灰溜溜的走进了佛堂。

破败的庙宇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不堪,寒风从破烂的木门间吹进,扬起雾气般的灰尘。支离破碎的瓦顶用仅剩的几根朽木勉强支撑住,佛堂前的莲座前,积满尘垢的帷幔破碎成了条条破布,莲台上的佛陀尽身风尘,俯望人间。

在佛前脏兮兮的蒲团之上,一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和尚正被捆在那里。

白胖子咂咂嘴走上前去,眼前的那和尚浑身干干巴巴没有几块肉,而且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惨白色,透过他煞白的皮肤,依稀可以看到他皮肤下青紫的血管,他面无表情,颧骨高耸,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窝当中。

白胖子上前扣了扣他身上的绳子,绳子紧紧吃进他的皮肉里,捆得非常牢固。但是当白胖子的手指触及到那和尚皮肤的时候,一股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倏忽传来。

“嘶!”白胖子连忙惊得撤手,他暗中寻思道:这和尚自打被绑来,一不答话二不惊叫,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这未免也太过于反常了。

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人!

就在这时,眼前的和尚突然抬起了头,站在他面前的白胖子立时被吓得蹦了起来,因为那抬起头的角度,绝不是一个活人能做出来的!

那和尚的头几乎向后翻转了一周,一张惨白的脸挂在后背上,咧出了一个狰狞的笑颜。

“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从佛堂传来。

屋外的大汉听到这声惨叫,不由面色一惊,他唰的一声拔出弯刀,大吼一声,一群人在他的率领下快步冲进屋中。

可当他们冲进去后,映入眼帘的一幕,险些让他们当场呕吐出来。

那白胖子死状凄惨,他四肢摊开的躺在地上,黑红的鲜血在他的身下肆意横流。他的腹部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用极大的蛮力撕扯开了,猩红的皮肉往外翻起,腔子里的肠肚被撕得满地都是。

一块块碎肉挂在他面前的佛像上,亵渎而又血腥。

血肉模糊间,一段被挣扯断裂的麻绳静静躺在地上。

眼前恐怖的画面令那劫掠半生的汉子都觉得心惊肉跳,他手里的弯刀有些微微颤抖。

“大哥,肉票不见了!”一旁的一个瘦子高声叫道。

“那是什么鬼东西!”紧接着,就是另一个人的惊声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房梁之上,蹲着一个细痩干枯的人影,他的眼睛泛着贪婪的凶光,在他的嘴角,还挂着一大块嘀嗒着血浆的红肉。

这时,他笑了起来,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在猩红的嘴唇之间,是满口尖利的牙齿。

看到他时,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黑影倏然跃起,直扑人群!

“妈的,这还真是个妖怪!”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匪徒胡乱的挥着手中的弯刀,一道黑影在他们之间斗折蛇行,哪怕是钢刀砍在那妖怪身上,它亦是置若罔闻。它张开血盆大口,用力的撕咬着眼前的血肉之躯。一时间鲜血四溅,利齿咬进皮肉嚼碎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小的佛堂里,霎那间宛如炼狱!

当一个头颅滚落到那为首汉子的脚前时,他浑身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刀,垂眼看去,那头颅瞪着一双几乎爆出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站在这里的人。

血泊中,那妖怪浑身沾满淋漓的鲜血,呲着一口锋利的牙齿对着他嘶嘶吼叫。

就像是一个饿鬼,贪婪的盯着眼前的食物。

那大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水,强止住颤抖的双手。他大吼一声,一壮胆量,挥刀扑向那妖怪!

二者相逢的瞬间,他手起刀落!

令他诧异的是,他这拼尽全力的一刀,竟只劈进那妖怪的身躯不足半寸就再也劈不进去了,而且在刀口之上,全无半丝渗出的血迹。

他惊愕的抬起眼来,那妖怪嘶吼着,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弯刀,接着张开遍布利齿的大口,一口咬在了那汉子的肩上!

狂涌的剧痛猛地袭上那汉子的心头,他不禁大声惨叫起来。挥起一拳,用尽力气打在了那妖怪的头上。

一拳打来,他清楚的听到自己指节骨被撞碎的咯嘣声,但是他这一拳竟全无半丝成效,那妖怪的利齿越咬越紧,如注的鲜血从它的齿间迸射而出。

他声嘶力竭的大叫着,一拳接一拳的打在那妖怪的身上。

但那妖怪宛如附骨之蛆,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牙齿越嵌越深,渐渐的,一大块肉被撕扯了下来,仅有几片碎皮还连在一起。

拳击渐渐稀疏了下来,那汉子心中,已然尽是绝望。

但是,就在这时。

一道烈阳般的金光从屋外临照而来!

夺目的金光之中,那妖怪的皮肉仿佛是被烙铁烧灼了一般,滋滋的烧蚀溃烂,涌起阵阵焦臭的糊烟。

“嗷!”那妖怪惨叫一声,他忙不迭的扔下了那个奄奄一息的汉子,飞快的窜到了一边的阴影里,对着门外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只见在屋外,方才叩门而来的那僧人身披辉光,拄杖款步走来。

他眼睑低垂,尽身的辉煌的金光将他映衬得圣洁万分,他一手持握九环锡杖,一手举于胸前,轻声梵唱。

仿佛大慈大悲,大善大行,悉数尽敛于心。

看着眼前的佛光普照的僧人,那妖怪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畏惧。

“你本是天竺圣城大乘光寺住持明空大师,一年前外出化缘被这伙歹人杀害并弃尸深涧。”这僧人徐徐而道,字里行间尽是恢宏之音:“你怨气难平,自毁梵行,不惜堕入邪魔,化为半人半妖的行尸,终在此日手刃仇人。”

那妖尸笑了起来,他那干枯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大师真是博学,我等本是毫不相关,你又何必来趟这浑水?”

“我佛慈悲,度化万千!”

这僧人言罢,一把将手中的九环锡杖杵进地中,而后右脚探出自地成圆,身形大开间,双手左右一横,带起一阵汹涌的掌风!

霎那时,他那蓄如张弓的轮廓在金光的映照下恍如佛怒之象,万千佛光裹挟起了一股极其凛冽的威势!

如山的威压令那妖尸大为胆寒,他大吼道:“凭你一人就想度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说着,他身形大动,宛如一支利箭般疾射向这僧人!

黑影间,似是能够看到那妖尸凶戾的眼神。

“谁是自不量力,一试便知!”

说着,这僧人的双眸中划过一丝决绝,他拉回一掌,五指成拳,而后劲力盈臂,一拳破空而出!

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

眨眼间,二者相接!

一声轰然巨响在二者之间爆发开来,滚滚金光中,那妖尸的身躯竟被瞬间击得分崩离析!

飞扬的碎骨如雨般噼啪落地,那妖尸残破的身躯猛撞在了身后的佛像上,在他身下的佛像立时崩塌成一片碎石!不难看出,这僧人的这一拳究竟挥出了多么庞大的力量!

那遍体金光的僧人收起拳势,飞身而上!

他探出二指,掐为佛印,猛印在了那妖尸的眉心!光华流转间,那僧人大喝道:“你本是修佛之人,然却心志不坚,胸怀阴戾,今日贫僧便度你一程!”

说罢,他二指陡然加力!

佛法?大乘金蝉印,破!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在他身下的妖尸轰的一声爆裂开来!

炸碎的残肢伴随着黑血四射飞溅。看着支离破碎的妖尸,那僧人的眼眸中,隐隐划过一丝释然。

诚然,他不愿杀生,更不愿让生灵落个如此下场。然却在这圣僧背弃本心,甘心入魔的瞬间,他就已是万劫不复。

度尽天下之魔,为求极乐人间!

正在这时,一阵若隐若现的蹄声,从门外传来。

那僧人回过头来,只见一头雪白的麋鹿走进屋中。

这头麋鹿通体雪白,头顶上是一对枝杈纵横的大角,而在麋鹿高大的背躯上,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骑于鹿背之上。

他从麋鹿身上跨下,双手合十,向面前的僧人虔诚行礼。

“坐鹿罗汉,别来无恙。”那僧人回礼说道。

坐鹿罗汉的眸中尽是谦卑,他轻声说道:“阿弥陀佛,释尊降有法旨,请金蝉祖师速回大雷音寺,共议要事。”

眼前的僧人,原来就是释迦牟尼佛的二弟子,大名鼎鼎的旃檀功德佛——金蝉子!

金蝉子点了点头,他抬起眼眸,只见天空之上暗云密布,似有暴雨将至。

如此急令,灵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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