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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月光》第96章 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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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柳跟着萧然进去一段时间后,柳飞花立在原地的身体一软,手心撑住了柜台才稳住了身子。

“姑娘,你怎么了?”小丫头从后院出来,见她这般忙着扶了一下。

“我没事。”柳飞花勉强笑了笑,闭起眼睛,脑中依旧残留着的仍是杨柳那极具侵略性的邪气眼神。

她以为,人的面相最恶不过洛水欺负她的地痞刘万福,而今日所见杨柳的眼神,让她终于窥见人性最为邪恶的一面——那种眼神如烂泥般恶心,可更多的,是像毒蛇般令人心生恐惧退缩。

若不是萧然及时出现,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萧然......萧然!柳飞花心头猛然一惊。距两人进去已是过了不短的时间,若是只找样东西早该出来了,莫非......

她手上用了点力气抓住小丫头的胳膊:“我现在去找萧然,你快去妙春堂找汪昱。”君临渊不在镜城,离沙也不知去哪了,她现在可以指望的人,只剩下汪昱。

小丫头一脸茫然:“现在?”

“拜托你了,快去。”柳飞花狠狠地握了她的手后,小跑着进了后院。

“哎姑娘,外面似乎要下雪了你多穿点——”话没说完柳飞花的身影已经不见。小丫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周围,“都走了这店谁看啊......”最后只能跺了跺脚出门。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眼前晃过。她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大概是眼花了。

后院无人,柳飞花未做停留,径直来到房间门前。房门紧闭,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十分安静。

深吸了一口气,柳飞花缓缓抬手敲门:“萧然,你在里面吗?”

敲了几次没有回应,她咬了咬唇,手上用力一推——门竟从里面栓住了。

“萧然!”柳飞花慌了,手抓住门框拼力地晃,“萧然你怎么了?”

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混在了晃门声中。柳飞花动作一顿,侧过头对上一张镂着诡异弧度的白色面具脸。

凉意贴着心口传遍全身。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看见点点白色从空中落下。

——下雪了。

————

屋内,桌椅散烂一地。

柳飞花的声音不由地让萧然分了神,杨柳原本阴鸷的神情消散,嘴角充满调笑,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他身子压的更低了些:“你说等会被她听见了声音,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萧然收起表情:“不如试试?”

杨柳怔了一下,就在此刻萧然腰部向下一沉,藏在腰间苍青里的银针瞬间对其心脏射出。

先前交手频率过快,萧然没有触碰腰间的机会。后不知茶水里下了什么东西,唯一的短刀也随之脱手。支撑不住的萧然只能选择撞向桌子摔倒,来改变腰间苍青的位置,同时让杨柳以为自己陷入被动,再出言戳其痛处,只待他分神片刻,便可以触发腰间的银针,将对方心脏穿成筛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机簧的劲道不足,中途遇上了障碍便只能止步。萧然眼睁睁看着银针大半截露在外面,心凉了一半。

“真是时刻不让人省心。”杨柳眉心戾气疯涨,左手将没什么反抗能力的萧然双手制住,右手扯开自己衣领,取出一张扎满了针的黑色面具。

萧然死死盯着这替杨柳挡下致命一击的东西,幽绿色的柳叶一闪而过,是杨柳将它扔了出去。

“你是遮面阁的?”

“看来你还记得啊,”杨柳开始扯自己的衣服,“没错,那次去杀你的人,是我派的。”

他的手摸上腰带:“结果派去的人死了你却没死,出于某些规矩我不能再杀你,”他将衣衫扔到了一旁,“只是没说我不能动你啊......”

一只手离她的衣领越来越近,而身体越来越麻木。萧然不甘地睁着眼睛,难道她真的要栽在这里?

她目光越过杨柳,忽然一凝。

杨柳头也未回:“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什么计——”话没说完笑容便凝固在那张讥笑的脸上。

他缓缓低头,脱得干干净净的上半身,被一支钗自背后毫无阻碍地穿过心脏。

此刻尖细的一端正有温热的血滴下来,而钗的另一端,被一只苍白瘦弱的手颤抖地握着。萧然用仅剩的力气将杨柳推开,背后那只手也随之松开了簪子。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大概便是他罢。

她抬眼看向吕素。

吕素松开牙齿,被死死咬住的手背留下深刻泛血的齿印。

萧然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心受过伤害的女子,经历再见施暴之人由内心深处散发的恐惧慌乱之后,是怎样藏在房屋里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发声,又是怎样才鼓起勇气亲手杀了对方?

她稳了稳呼吸撑坐起身,不知是安慰吕素还是安慰自己:“好了,没事了......”

吕素面容露出前所未见的解脱神情,眼睛一闭身子便朝后歪了下去。萧然忙过去探了鼻息——应是所受刺激太大的缘故,只是晕了过去。

身体依旧没多少力气,萧然又替自己把了把脉,没中毒便是万幸。她回想了下,茶水是老板娘送来的,而方才又以自家孩子发热为由离开,想来赌后面发生的事情,多少是知情的。

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杨柳,她撑住站起身,摇晃地去捡先前脱手的短剑。这种变态万死也不足惜,她要查查看死透了没有,没有的话再补几刀。

触到短剑的一瞬,心脏陡然一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变得如此安静。

安静地,听不见门外女子的呼唤声。

————

此刻妙春堂外,一个小丫头对着来人,没好气道:“你可终于回来了。”

汪昱刚从街上晃悠回来,在门口莫名其妙挨了一通埋怨。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眼:“你是哪位?”

小丫头气得叉起了腰:“我是在城北铺子里做事的,柳姑娘着急让我喊你去一趟。”

汪昱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揣的东西:“着急喊我?”

小丫头“哼”了一声:“是啊,我在这大冷天里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啊——”汪昱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眼底锐气逼人:“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小丫头被吓得结结巴巴,“就是一位姓柳的人,带着礼物送到了北边铺子里......”

汪昱霍然松手。

太子府里,银照接过离沙写好的信:“行了,我会交给主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件事你叫人传个话便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离沙摸了摸鼻子。有些事情银照并不知情,而他也没有办法解释,只得干笑一声:“我怕他们传话传不清楚。”

“行了,我知道了。”银照忽然出手捶了他肩头,“兄弟只是提醒你,既然主子让你保护萧姑娘,你就最好时刻待在她身边,传话这种事下回还是交给他们做。不过毕竟现在时局......”他顿了顿,笑道,“你亲自回来也是好的,放心,我不会跟主子说你‘擅离职守’的。”

离沙“啧”了一声,反过来捶了银照一拳:“怎么几天不见,话变得这么多?”银照后退半步避开,表情恢复原先的一本正经:“没你多,还不快点回去?”

点点凉意落在收回的拳头上,离沙朝天空看了一眼:“竟然下雪了。”

白得近乎透明的雪花自灰白色天幕飘摇落下,银照微微眯起眼睛:“下得真好,这样来年......百姓能有个好收成了。”

————

萧然抽去门栓。

门开的一瞬,有雪花飘进了眼睛里,而比雪花更白的,是门口人脸上戴着的白色面具。

飘进雪花的眼睛眨也未眨,手起,剑刃反出的白光带出一簇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颈处多了一条薄薄的血线,面具下惊讶的表情永远凝固。面具人倒下前也未想明白,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怎么不是杨长老......

短剑再次从手中滑落。

视线模糊,一片白中夹杂着血色。萧然踉跄着下了台阶,脱力地跪在地上,伸手按住视野中血色最浓艳的一处。

“飞花......”

掌心覆盖的心口处,被风吹冷的血似乎热了些。

躺着的女子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萧然,想如曾经般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却被心口的抽痛生生遏制。

“你没事......便好......”

“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萧然使了所有的力气按住伤口,“我是大夫,你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柳飞花恍惚了一瞬。

——“你还这么年轻,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没看过,不去看看,多遗憾。”

——“那......要不咱俩一块凑个伴?”

——“我希望你今后时时刻刻,都能如现在般,自信,美丽。”

以及现在的——“你相信我!”

她相信的,她从来都是无条件相信她的。所以,她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出卖与背叛的事情,她决不会做。

“我去拿药和纱布,等我——”

一只手缓缓覆在了萧然压着伤口的手上。萧然一颤,柳飞花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她轻轻扣住萧然的手:“萧然,我有事情瞒着你,请一定、让我把它说完。”

血液从萧然指缝漫出,沾在了柳飞花的手心。

“对不起。”

身体疼痛感忽而减弱,她可以轻松地笑一笑,说出埋藏心里已久的事情,可出口的第一句,便是抱歉。

“在洛水官府门口,离沙找到我,说可以让贪官伏法,但是要我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

“那时我还不知他是太子,后来去镜湖看荷花,我说我怕水......水乡的女子怎么会怕水呢,在你走后,我又和离沙见了面,他问我......”

“别说了,”萧然轻声道,“这些不重要,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我去拿药——”

柳飞花指尖点了点萧然的手背,粘起一丝血:“让我说完罢。”

“没有你,我在几个月前就死了,我一定不会、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什么也没说,你是公主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一定、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不是你,”萧然目光轻而温柔地看着她,生怕重一些眼前的人便不见了,“你这么好,这么善良,做不来这些的。”

身体渐渐变得轻了起来,唇边的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柳飞花阖起眼睛:“萧然,你是真的很好,很好,谢谢你......一直这么......相信我......”

她眼底泛着水光,忽然想起什么用劲抓住萧然的手:“还有,太子对你,真的很好,不要因为我......”

——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而责怪于他。我见过他看向你的眼睛,他看向你的眼睛,和汪昱一样。

她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再说这些话了。

地面积了一层薄雪,嫩黄的腊梅拌着雪花散落,香气沁过血气。

闭眼之前能够看见雪,对她而言已是了了一桩心愿。可是她还是贪心啊,她还想再看一眼......

眼皮变得沉重,耳边萧然的说话声也渐渐模糊,恍惚间,她看见爹娘对着自己张开了手臂。

“飞花!”萧然破碎的声音传到她的脑中,“汪昱就快来了!再坚持一下!”

是啊,她还是贪心啊,她还想看一眼那个人。

汪昱,汪昱。

柳飞花缓缓侧过脸,对着院中那道门。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片蓝色的衣角出现在门边。

——真好,竟见到了他最后一面呢。柳飞花微微张了张口,说了句话,而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掌按住的心口停止了跳动。

萧然缓缓抬头。

出现在门口的离沙呆滞在原地,而后毫无知觉地跪下,仿若丧失了思考能力般,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

马蹄声止。门外,汪昱马也未栓匆匆赶来。

他疾行的步伐忽然停住。

手指一松,袖中揣着的盒子摔落在地。

一支粉玉桃花簪碎成了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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