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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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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临近春节,家里很多事要做了。队里发了布票,首先是家里每个人要添置新衣。队里终于也放假一天,爸妈与小姑一家去镇上扯布,那天我们正好星期天,也带上我们几个小孩子。

出村口往东边不到一里的地方,是我们公社的社部,我们公社叫中和公社,以前听说社部离我们大队很远,后来因为我们队离高岗镇近,就搬到我们队来了。社部建在我们队去镇上的路旁,也就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四合院对着大路的房子是一排办公室,公社领导都坐在里面办公,办公室右边是一个大礼堂,公社用来开大会、文艺节目表演用,办公室左边是社部的食堂,然后对着办公室的房子是一排宿舍。四合院周围筑了围墙,一般人是不会进去的。但是围墙不高,我们小孩子经常爬上围墙走着玩,有时也跳进去公社的院子里玩。上次付沉苑干湖我们去抓鱼,所有偷鱼的人就是被带到这里来了。

过社部不到50米就是我们南汉县高岗镇的西街。高岗镇因为地势高而得名高岗,在解放前一直是我们县的县城。解放以后由于高岗镇处于南汉县的最南边,对县北部不好管理,后来县城就搬了我们的县中心豆沙镇。

高岗镇虽然有几十年的历史,但方圆直径不到五里路。到七十年代,镇上政府各行政部门还是建的比较齐全的。因为我们队与镇上西街差不多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别人一般都不叫我们成岗四队的人,叫我们西门口的人。

经过社部,穿过西街不到两里路就到镇中心了。镇中心是一个十字路口,往西有一个合作化餐馆、国营照相馆、人民医院、派出所、付食品公司、县二中、棉织厂,然后再往前走就是我们的队,沿着我们队一直走下去就是虎渡河了,往东走有百货公司、五金公司、银行、食品公司、外贸、镇小学、公社卫生院、理发店、合作化照相馆、手表、自行车修理的单位,往北走是一个供销社、新化书店、集体制小餐馆、粮管所、棉花厂、酒厂、杂货门市部,另外还有船厂、搬运站等,出东门与北门都是松西河。松西河就象一条护城河一样半月型环绕着高岗镇,往南就是一个比较大的餐馆、旅社、菜场。

我跟爸妈到镇上,随他们这里逛一下,那里看一下。那个时候街面上已有很多摆小摊儿、搞小型修理的了,但这些摆摊的除了是镇上的退休工人外,还有一些是乡下来的老弱病残人。一个小时后爸妈才带我们走进北街新华书店旁的供销社,挑选我们做衣服的布料。那个时候供销社里面什么都卖,我经常一个人提着一个空瓶子去那里买点灯用的煤油,一次也只买一斤,差不多一角钱吧。妈妈给我一角钱去打煤油的时候我会死死的把一毛钱攥在手心里,生怕它掉了,空跑一趟,回家还要挨骂。供销社只有一长条柜台,靠左边的柜台摆的百货用品,右边单独一个柜台摆着布匹,布匹的材质差不多四种,一种是粗质的棉布,最便宜,一种是细料的棉布,还有一种是涤良布,另外一种就是上好的最贵的丝绸布了。除粗棉布颜色单一外,其它料子的颜色还是很多的。

我们家不象大伯家,虽然姐也能帮妈在生产队挣一点工分,但每年仍是生产队的超支户,选布料的时候妈妈只是捡最便宜的棉大布挑,并且挑好一种布料就要好几丈,全家人都用这种颜色做棉衣棉裤,但妈也挑几段便宜的细布给我们做春秋装与夏天的衣服。

那个时候我们农村基本上年底做一次衣服,除棉衣棉裤每个人保证有一套以外,其它季节保证两套衣服对换。所以年底做衣服的时候爸妈都会一次性的买十多丈布回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爸妈带我们走进了旁边的餐馆里,妈问我们是吃面条还是馒头。那时馒头、锅灰都是三分钱一个,面条一毛钱一碗,爸说:

“都吃馒头算了,省时间,你们几个娃一个人手里拿一个,买了就可以走。”爸又说道:“小芝,我跟你妈、还有小姑还要去买揪、锄头,你先带弟妹回去吧。”

跟姐走到二中门口拐弯的地方,我说道:

“姐,你们去回去,我想去庚妈家玩一会。”我知道今天星期天,丽红肯定在家。

“你去玩吧,记的早点回家哦。”

庚妈的家就是二中转弯的大路旁边,有时星期天我一个人上街去买盐、煤油、针线经过她家门前的时候,总要进去玩一会。庚妈有三个小孩,大的女儿姚丽红跟我同年,小的是一对孪生儿子,叫姚丽文与姚丽武,但我们直接叫他们大双与小双。庚妈的母亲那时还健在,我叫她庚婆,但是庚爹今年秋天的时候得病死了,听说是一种叫癌症的病,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是二中教书的老师,记的死的时候我跟在送葬的后面,一直看着丽红怀里抱着她爸的遗像哭,看到她哭的那么伤心,我也落了很多的泪。他的爸死后是火葬的,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火葬。

庚妈是棉织厂的工人,工厂离她家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我们才回家的时候都经过了棉织厂,但庚妈是三班倒,常常要上夜班,有时也上白班。我今天去的时候除庚妈在上班外,其它人都在。丽红老远看到我就叫:

“春生,你是上街去还是回来的?到我家玩一会,教我做作业。”

“我跟爸妈一起上街扯布了,他们还在街上要买很多东西,要我们先回家,我这才从街上回来。“

\"马上期末考试了,我这正好有几道算术题做不倒,你帮我看看怎么做好不好?”

丽红虽然跟我同年,但是她迟我一年上学,正在读一年级,她的作业我肯定毫不费力的就可以帮她做到,并且我在我们学校同年级中成绩一直是第一名。

丽红小的时候梳两个辫子,两个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并且冬天总是穿着一件带红碎花点的细布棉衣,对着我说话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盯着我看,那个时候我喜欢用一个指头戳着她的脸蛋笑着说:

“看什么看,难道我脸上又不干净了吗?”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由由的用棉袖口把鼻子下面擦一下。

“我看你脸上是不是还有鼻涕没有擦干净,好用手捐给你揩一下啊。你看你的袖子口都被你擦鼻涕擦的放亮了,嘻嘻、嘻嘻。”

小的时候我们上身一般里面只穿一件土布内衣,然后把春天的外套穿在里面,外面再加一件棉衣,下身就是一条短裤加一条棉裤。冬天冷,家里有火烤,但是出家门就只能挺住了。寒风一吹,鼻涕就不停地往下流。有钱的人家会买一个小方手帕擦鼻涕,我们就直接用棉衣袖口搞了。冬天过完,我的棉衣袖口也就成了一块很硬的布壳了。

尽管我喜欢丽红给我擦脸上的脏东西,但我去她家之前还是先把鼻子擦了几遍了。

其实我知道丽红的学习成绩也不差,今年放暑假我去家玩就看到了她家墙上贴的很多奖状,我还知道她是她们班上的班长,学校的宣传队员。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吃晚饭,吃过饭后苏队长、胡大海又来我家串门,我听他们在讨论大队明天要召开什么大会,我听苏队长叹着气说:

“现在大队开会什么都好办,就是有一件事很难做啊。”

“大队开会有什么事难到你呢?又不要你上去讲话,你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坐在下面听书记、农代会、知青代表发言。”大海说道。

“虽然我不上去讲话,可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开会,大队搞□□会,每个队都要派一个人上去站在台上挨批的,昨天大队王书记就派人来我们队说,这次开会我们队至少要有两个人上去站在台上,你们说怎么办?”苏队长用一根木枝拨着火盆里的火苗,显出一脸无奈的样子。

“这个事也真的难办,如果社员不犯错误,你也不能老拿别人的成分,或者过去犯的事让别人再去台上站一天。”大海回道。

“昨天我也问了一下来通知开会的人,明天上去台上挨批的人会不会被捆,他说明天还是开深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的会,上台的人只是露一下脸,站一会儿,应该不会挨捆,我才心里有一点底,可是,我们队除了刘代红、唐雨生,然后上过台的就你妈妈了。”苏队长朝我的爸爸看了看说到。

“可是你妈妈都60多岁了,并且早就没有下田做事了,在家带孙子,我也没有理由把她搞上去啊。”苏队长又补了一句。

“如果真的只是到台上站一站,只能是让刘代红跟唐雨生上了。”大海这样说到。

唐雨生住在苏队长的家后面,家里是富农成分,他才20多岁,其实那个时候我也觉的他坏不到哪里去。我的印象中是没有见过他的爸妈的,他有一个哥哥听说是同父不同母。因为他的音质很好,从小的时候被送到县京剧院学习了几年,后来破四旧京剧院不存在了,他又回到了队里。我们有时经过他家门前的时候听到他在家唱京剧。可是他有一个毛病,就是不愿意下田种地,早上队里敲钟上工的时候他就躲在家里睡懒觉。那个时代,如果社员不生病,三天不做事,肯定会拉到队部开会的时候挨批,就因为这个,他都不知道挨了大队小队的多少次□□了。

第二天,我按时到了学校,比我早到的刘业华很开心的对我说:

“今天又不用上课了。”

“为什么啊?”

“大队今天在我们学校召开会议,我们学生也参加。”

“我最讨厌开会了。”我对刘业华说,也许我家地主成分,每次开会都是打倒地富反坏右,心里感到很多同学都在瞅着我,可是我又逃脱不了这个魔咒。

会场早已布置好,就在我们教室的操场上,十点钟的时候大队王书记,还有张副书记、李校长,农代会的成员、知青代表、民兵大队长都在台上坐。

会议的第一项老规矩,地富反坏右先上台亮相,我们队果真是刘代红与唐雨生上去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大约有15个人一排站在主席台前。

首先是大队主持人说了一下开场的台词,然后是张副书记讲话,后来我们学校的李校长讲话,之后是小狗的爸爸张代表忆苦思甜,讲他五代贫农都是跟地主打工,吃的是糠,睡的是狗窝,穿的是麻袋布,这时民兵大队长会站起来举起手臂大声喊口号: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打倒地主恶霸!”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台下的社员也都举起手臂跟着叫,我们学生也拼命的喊。最后是王书记讲话,他拿着一张报纸,照着上面的一篇文章念了好久,念完后又说了一大堆批林批孔的话,他说: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鹰勾鼻子,鼠眼睛,天天对着□□万岁不离口,语录不离手,口里喊哥哥,腰里摸家伙,幸好坐飞机逃跑的时候摔死了。还有那个孔老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带着几个学生,坐个破车子,游四五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们学生就不是象他,要天天到生产队去搞劳动,做□□的好学生。”他停了一下,又说到:

“同志们,我们要继续深入开展批林批孔的运动,紧跟伟大领袖□□,走无产阶级□□的路线,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防止一小撮地富反坏右进行破坏活动,同时要让这些五类分子时刻记住□□的语录。”王书记话没有说完,他突然指着唐雨生说:

“你,唐雨生,你记住□□的语录了吗?”

“□□是我们的伟大救星,他的话我永远都记在心里。”唐雨生低着头,猝不及防的回道。

“那你现在背一段□□语录,看看你记的怎么样,以表对□□的忠心。”王书记的语气加重了一点。

“□□教导我们说,凡是…凡是…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反对。”唐雨生在王书记紧盯的眼光中紧张地话都快说不出来,但是他还是背了一句语录,可是他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句语录永远的改变了他的一生。

“好你个□□,胆敢篡改□□语录,来人啦,给我把现行□□分子唐雨生捆起来,一会把他带到队部去,吊他一夜。”他话音没落,下面就冲出来了几个民兵上台,把唐雨生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民兵大队长上去给了他一脚:

“现行□□分子唐雨生,还不跪下低头认罪。”

本来快要结束的一个会场,突然间因为王书记的一个问话,整出了一个现行□□分子,社员们都傻了眼。

因为情况突变,会议又拖了一个多小时才散。但是后来我差不多三年里,再也没有看到唐雨生在队里出现。我听爸妈讲他被判了三年刑。

很快寒假到了,家里已杀了年猪,爸妈在生产队天天开会学习,我们用不着去寻猪菜了,但是柴还是要砍的,有时还要去捡鸡粪。生产队有任务,每家每年必须上交200公斤的肥料用于田里的施肥,那时二十公斤鸡粪可以抵一个工,但如果不完成任务还要倒扣公分。我们把家里乱了不能用的篓子筐子改成可以提的一个提篓,每天吃过早饭后就三五结队的提着提篓,拿着两根长竹杆当筷子一样,到处捡鸡粪、牛粪,猪子都是圈养的,外面捡不到。

三儿不用捡粪,但是我们捡满一篓后就去找他玩。在那个年代,三儿是我们的榜样,他教会了我们很多玩的东西,比如把机器废下来的四个轴承插在两个长木棍上,然后木棍上搭上板子,做成一个可以移动的拖车,拖车前系上一根绳子,每次他坐在上面,我们在前面就用力的拖着拖车跑,他还教我们玩玻璃弹子,在地上挖几个洞,人站在老远的地方,用自己的玻璃弹子把别人的弹子打入洞,更重要的是他教会了我们赌钱。

三儿读书成绩不怎么样,但他家是贫家,爸爸除了杀猪,还是公社食堂的厨师,三儿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家里的老幺,他爸很宠爱他,所以他穿的比我们都好,玩的很多东西都是镇上百货店里买来的。三儿有时到公社食堂吃饭,老是讲给我们听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吃了什么,说的我们口水直流。

这天不到下午两点钟,我跟秋天、冬冬等几个人就捡了一篓鸡粪,然后约三儿到队部的稻场上玩。三儿说:

“今天我们来玩赌钱,谁参加?”

“我没有钱,我看你们玩。”每次我遇上玩钱的游戏,就在一边看。

三儿、秋天、冬冬、小狗他们四个人玩。那时银行出的有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他们每次赌一分钱,就是先在地上划一条线,然后每个人拿出一个硬币站在线后面往前扔,谁扔的最远就是头家,头家可以拿着硬币砸向其他几个人的硬币,砸中了就算赢了,如果有出五分硬币的输了,赢家会找给他四分钱。别看三儿是老师,开始是他教这种游戏,但是他的技艺却不怎么样,每次都是他输,别看小狗做事说话有点傻,可是玩这种游戏他每次都赢。今天也是一样,不到一个小时三儿的一毛五分钱都输给了另三个人。当然小狗赢的最多。

“小狗,你每次赌钱都赢我的,今天你又赢了,你要请客才行。”三儿输完了后站在小狗面前说。

“愿赌服输,我又不是抢你的,请个卵子的客。”小狗边说话边提着粪篓准备回家。

“你他妈的还要不要人缠你玩?要你请客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赢了钱跑个么逼?你不要走!”三儿边说边上前去抓住了小狗的衣领,显然我们都感到了三儿很气愤。

“你想干什么?你想打架是不是?打架老子也不怕你。”小狗也不示弱的把三儿的衣领抓住。

因为他们两个人年龄最大,个子也高,我跟秋天、冬冬只能看着他们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劝架才好,但是我们心里都是向着三儿的。后来我看到三儿松开小狗的衣领跑到冬冬的篓边把他的一根长竹棍拿过来对着小狗的后脑壳一棍,然后就听到小狗“哇”的一声哭了,我们也不知道小狗脑壳是不是流血了,听到他的哭声我们马上都跑了,但是我看到三儿比我们跑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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