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往后一靠，漆黑的眸子状似不经意间落在倒车镜上，小小的镜片里倒映着一抹急匆匆奔跑在街道灯影下的纤细背影。

这样的背影与记忆中一个已经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微眯了下眼，最后干脆就直接闭上了。

脑海中响起了云沫刚刚说的话。

“我大学还没毕业那会儿画的第一本漫画，修修改改的最后还是被漫画杂志社拒了五次。那时候是真的心灰意冷，也是在被拒第五次的时候，我在一个公园里遇到了山隹老先生。也是因为他的鼓励，我才在画漫画的道路上坚持下去。”

公园？老先生？

崔衍也终于细细忆起了那时的事。

四年前的那一次，他不小心中了一个妖怪的老颜毒，后来虽然解了毒可是也要经过一天一夜才能恢复。

同时在那一天他知道了奶奶的另一个惊天大秘密，而他因为帮不上忙，顿时生出无能为力的烦躁感。随后他就一个人背着画板出来，也许能在画画中找到平静。

当他在一个公园逛的时候，一个广场上中金灿灿的夕阳还是勾起了他想动手画画的欲望。

可是崔衍那一天实在是背的，先是中老颜毒，然后发现自己连最亲的亲人都帮不了，现在，削个笔还都一直断。

他轻轻叹息一声。

算了，本来就没什么心情。

“您好，还是我来帮您削笔吧。”清脆的女声响起之后，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已经拿起了他放一旁的刀和笔。

他微微诧异，看过去的时候，女孩已经蹲在一旁利索地削铅笔。

其实崔衍已经不打算再画了，可是一向不会让人难堪的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沫下午再次被漫画编辑丑拒，对画漫画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结果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漂就漂到了现在。

她刚刚一直坐在公园长椅，正打算离开时，突然看到一个老人家背着一个画板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只长椅。

见老人家从一来就开始削铅笔，一削就削了十多分钟，可是好像都没有成功。

她有些看不过去，想着对方是老人家，又同是画画的，她这才上前帮忙。

没一会儿，云沫就把削好的铅笔替给了对方。

“谢谢。”一个礼貌性的道谢。

云沫笑了笑，目光却毫不掩饰地落在对方的笔袋上，“我看您的笔袋里还有不少笔，我也帮您一起削了吧。”

崔衍怔愣了一下，实在是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

他看着她近乎乞求的眼神，是的，是乞求。他有些不明白，难道是个削铅笔控。

唉，算了。

“那就麻烦你了。”他笑着将笔袋替给了她。

“不麻烦。”云沫接过笔袋就将里面的铅笔一根根地拿出来，仔细郑重地削着。

崔衍一边画着画，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瞥向旁边这个奇怪的女孩。如果不是他现在这个老头样，他都要怀疑这个女孩有什么别的目的。

视线无意中扫过女孩放在旁边的透明文件袋，他就收回了视线。

云沫其实就是想要找点事做，游荡了半天之后，她的心里更加空落落，好像必须要找点事来填充一下。

可是那几根铅笔没一会儿就削完了。

她见老人专心致致地画着，就将铅笔装在笔袋里，悄悄放在他身边。

转头看到自己放在长椅上的文件袋，一种无力感再次升起。

竟然已经不想再画了，就扔了吧。想着她就拿着文件袋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可是她的心里终究是不舍的。

难道毕业后真的要随便找个工作混吗？

就在她犹豫时，手上突然一空，文件袋不见了。

云沫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身侧站着个人，就是刚刚的老人家。

此时，她才惊觉这个老人家好高了，应该有一米八左右。穿着还挺时髦的，也没有老人家的驼背和老年肚什么的。

相反的，体形不但英挺健硕，手臂上的皮肤一点都瞧不皱。

就是那张脸也丝毫没有老年斑，再观他的脸，五官立体分明，眼底却宛如深渊，哪有老年人的浑浊迟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有那几条皱纹而已。

这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不对不对，她是不是太久没男朋友了，居然对一个老人家犯起了花痴。

“老先生，您怎么把我的文件袋拿走了。”云沫有些无奈，这个老人家干嘛要抢走她的文件袋。

“老……先生。”崔衍愣了一下，但是马上想起自己的老颜毒，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称呼。

“你不是要扔了？”

“是的。”

“竟然你是要扔了，就当已经扔了，只是被我捡了。”说着，他就迈开长腿走往自己刚刚的位置。

云沫：……。

见老人家坐下已经打开了文件袋，她赶忙跑了过去就要夺，却被避开了。

没抢到。

崔衍转过头，眉眼带着笑意，“小姑娘，你怎么抢老人家的东西。”

云沫握拳，一阵郁闷。对老人家又不能动粗，好憋屈啊。

也就这空档，崔衍已经拿起了里面的画稿。

云沫干脆就在坐旁边拿起手机玩，可是怎么能玩得专心，她时不时地瞥对方的反应，心情也紧张起来。

她画的漫画除上编辑，还是第一次给陌生看，不过，老人家看过漫画吗？

夕阳的余辉将整片广场映成了一片金黄，却也将灌木丛与树木拉出了长长的斜影。

今天是周五，公园里的还挺多的，三四个小孩在父母或者爷奶的陪伴下在宽广的广场里尽情地奔跑嬉戏。

漫画也就几个章，加上崔衍看书都是一目十行，那一叠漫画稿也就十几分钟就看完。

看完，他直接给了评语：“人物刻画不是太饱满，画风还可以。就是剧情太过老套。”

跟编辑讲的差不了多少，云沫有些讶异：“老先生，您也是漫画编辑吗？”

“不是，只是有个朋友是漫画社的编辑，听多了，耳熟目染。”

崔衍将漫画放入文件袋里，就将文件袋替了回去。

“如果您不嫌弃就送给您吧，您要扔还是当草纸都可以。”反正她本来就是要扔的，如果能不经过她的手，她可能会好受点。

崔衍将文件袋收了回来，见她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被编辑拒了几次？”

说到这个，云沫的情绪就瞬间低落了下去，慢慢地举起一个手掌。

“五次都是同一本？”

“嗯。”

得到回答，崔衍好像也知道了原因，拿起绘画本翻开新的一页：“为什么不尝试换个主题再画一本？”

“自己的第一个脑洞，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涩然的情绪拉扯着她眼瞳中的自嘲。

可是她终究还是要放弃了。

“换一本，并不是就是放弃，只是推缓了它成型的时间而已。画画，本来就是没有任何诀窍，只有日积月累用汗水换来的成功。你的漫画应该是没有太多的问题，只是主题不太合适现在。可是人类的兴趣与需求都在不停变化，等你哪日成功了，日积月累的经验绝对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将它呈现出来。”

一字一句就好像小石子将已经平静无波的内心，激起了千层波浪。

“月有阴晴圆缺，每个月只有两天是圆的，可是月牙形的月亮同样有着无限的魅力。千万不要去否定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别人还能以什么样理由支持你。”

***

崔衍睁开眼，唇际不知不觉间漾起一抹加深的笑意。

原来是那个小丫头。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后视镜，可是那里早已不见对方的身影。

云沫说是因为他的鼓励，她才能在漫画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也是因为那一天，他才没有放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比平时更加用功百倍，努力地去找寻能帮忙奶奶的方法。

只是最终，他还是让奶奶以那样的方式死了。

深邃的眼眸仿佛染上了如水的月，清清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