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王妃，快醒醒！”

“王妃，快醒醒……”

“王妃……”

绿竹拼命的摇晃莫兮的身体，终于唤醒了这个昏睡不醒的人。

莫兮刚刚睁开眼，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屋里浓烟弥漫，刺鼻的气息迎面扑来，窗边的纱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鲜红的火苗不断蔓延，飞快的朝她们这里靠拢，估计很快就会将她们堙没。

莫兮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下意识的用手护住小腹。

绿竹没再多说什么，连拉带拽的把她拖下床，颤声道，“王妃，快走。”

一直拖着她沿着还没被波及的地方走到门口，准备开门逃离。

可是拉了好几下门都打不开，绿竹急的直跺脚，“王妃，怎么办啊？”

门被锁了？

这场大火来得蹊跷，现下看来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是什么人敢在堂堂的辰王府纵火？

莫兮恢复了理智，突然开口，“青梅呢？”

绿竹这才意识到，原本跟她一起守夜的青梅不见了，难道？“王妃，您的意思是？”

“王妃！王妃！您在里面吗？”一道焦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在，王妃在里面！快救我们出去！”绿竹听到兰妈的声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们别急，往后退一点，我马上把门弄开。”兰妈话闭立马用尽全力撞门。

“王妃，我们有救了。”绿竹激动的抓着莫兮的手。

莫兮一手护着小腹，一手紧紧地握着绿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都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咣当——”一声，身后一根房梁断裂掉了下来。

莫兮猛地回头才发现，大火已经熊熊燃烧蔓延了几乎大半个屋子，刚刚掉落的房梁距离她们也不过四尺左右的距离。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她们就会葬身这片大火中。

“王妃……”绿竹瞪大了双眼，浑身颤抖。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王妃……”兰妈冲进来激动的拉着莫兮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我没事，赶紧走。”莫兮出言打断，这时大火已经覆盖了整个屋子。

“是是是，我们快走。”兰妈先一步朝门口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的横梁突然掉落下来，正好落在回头看她的兰妈身上，也挡住了她们逃生的门。

“兰妈——”

兰妈被砸到了后背，被横梁压着丝毫不能移动，莫兮冲过去，使劲抬横梁，想要把她救出来，可是力不从心。

“兮儿……”兰妈已经奄奄一息。

莫兮紧紧握着兰妈的手，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奶娘……”

“如……如果能……能逃……逃出去，就……就去西……西境，找……找太子……”兰妈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呼吸。

“兰妈——”莫兮声嘶力竭的喊着，完全失去了刚刚强撑的理智和平静。

“咳咳咳……咳咳咳……”门被堵住，屋内的浓烟已经呛得她们几乎无法呼吸了。

“王妃，奴婢不会让您有事的！”绿竹神色坚定的说道。

说完没等莫兮回应，就跑到距离门口不远的窗边，但是那里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了。

“绿竹——”莫兮想叫住她，她已经失去了兰妈，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绿竹没有理会她，依然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回头对着她灿烂一笑，就用自己的身体拼命的撞着燃烧着的窗户。

把窗户撞开，王妃就可以逃出去了，这是她现在仅有的想法。

她就这样一直重复着撞击的动作，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大火点燃。

莫兮想跑过去阻止她，却被脚下零落的东西绊倒了。倒下的一瞬间，她只顾得上护住小腹，左脸却贴上了一根燃烧的木棍。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加上浓烟的刺激，让她陷入了昏迷。

正文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

因着大雪的缘故，本就刺骨的隆冬愈发冷得瘆人了。

大雪过后，原本富丽堂皇的莫相府也像接受了洗礼一般，一片银装素裹。

西北角一处破败的小院，即使同样被大雪覆盖，依旧与整个相府格格不入。

窗纸翻飞，木门吱呀作响……牌匾上清晰印着的“琉璃阁”三个大字显得极为讽刺。

屋内也是如出一辙，摆设简洁至极，除了床褥，只剩一个破旧的火炉，和一套掉漆的桌椅。

“咳咳咳……”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冒着微微热气的火炉旁，不停地咳嗽着。

她穿着单薄的夹袄，边咳嗽边不停的搓着因受冻而红肿的双手。夹袄因为常年的洗涤已经泛白，袖口处无法修补的破损，露着泛黄的棉絮。

“吱呀——”一声，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绿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进来。

“小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绿竹把姜汤放到莫兮面前的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似要监督她喝完似的。

“咳咳咳……哪里来的姜？”原本搓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诧异的看着绿竹。

绿竹眼神有些闪躲，低下头小声说道，“厨房的王妈给的。”

“王妈那么尖酸刻薄，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你老实交代！咳咳咳……”莫兮虽然病了，可是不傻，在这个偌大的相府里，怎么可能有人好心给她们帮助。

连她的亲爹，堂堂的一国之相都不管她的死活。想到这里，原本无神的双眼又黯淡了几分。

绿竹自知瞒不过，“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姜是奴婢趁王妈不注意，偷偷拿的。小姐您都病了好几天了，也没人给您请大夫，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绿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你起来吧，都是我没用……咳咳咳……”虚弱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凉。

“小姐，您别这样，等小姐嫁给辰王，就是王妃了，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绿竹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好似嫁给辰王，就能改变她们的凄苦命运一般。

辰王，楚允辰，先帝的十二皇子，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是她莫兮的未婚夫，因为她和辰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先帝十分高兴，当即就给他俩定下了婚约。

可自从二皇子楚允策即位以来，这桩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她已经二八年岁。

日子久了，她也知道，当今圣上对这桩婚事不满，或许辰王也对这桩婚事不满。至于她父亲，心里只有凌夫人所出的弟弟妹妹，才懒得管她的死活。

“小……小姐，您没事吧？”绿竹看着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眼神里有些死寂，吓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你说得对。”莫兮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有绿竹这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人，她不是一个人，真好。

绿竹不懂那么多，单纯的以为小姐想通了，同意她的话，对未来也充满了期待，不禁心情也雀跃起来。“小姐，赶快喝了姜汤，身子快点好起来，美美的做新嫁娘吧。”

兰妈刚进屋，就听到了这句话，惊得差点把刚买的药掉到地上，“你这死丫头，乱说什么！”

“兰妈，你回来了……咳咳咳……”莫兮虚弱的笑笑。

绿竹躲在莫兮后边，调皮地冲着兰妈吐了吐舌头。

“小姐，您好些了吗？老奴马上去把药煎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兰妈——”莫兮赶忙叫住她。

兰妈诧异的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先烤烤火，暖暖身子吧。”兰妈岁数大了，大雪天跑出去给她买药，身上积了一层的雪，耳朵、鼻子、手都冻得通红，莫兮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不了，小姐的身子要紧，老奴这把老骨头结实的很。”说着又要往外走。

“我有事跟你说……”莫兮只好用这个理由来留住她。

果然兰妈走了过来，把药递给绿竹，“死丫头，你去煎药吧。记住，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绿竹拿着药一蹦一跳的跑了，还不忘回头对兰妈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兰妈无奈的笑笑。兰妈的儿子夭折了，或许把她和绿竹这两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兰妈，坐吧。”莫兮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小姐，这可使不得。”兰妈严肃的拒绝了。

“奶娘，今天我们不是主仆，是母女。”莫兮从来没有叫过她奶娘，因为害怕她想起早夭的儿子。

听到这个称呼，兰妈浑身一震。“好，好……”

“奶娘，这买药的银子是哪来的？”相府已经很久没有给她们发放例银了，她们仅有的银子，根本不够买这么多风寒的药。

“老奴平常没事的时候会帮着大户人家做点绣活，挣点碎银。”兰妈看着莫兮神情十分严肃，只好说实话了。

“奶娘，这些年辛苦你了。”都是她没用，自己过得如此落魄也就算了，连跟着她的人都受她连累了。

“这是说哪的话，大小姐不嫌弃老奴这把老骨头帮不上什么忙就好。”

“娘走了有十年了吧？”莫兮突然转移了话题。记忆中，娘去世的那年她六岁，现在她已经一十有六了。

“是啊，璃小姐都走了这么久了……”兰妈的思绪飘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璃小姐也是住在这里……

那时候的琉璃阁是府中最热闹的地方，人流涌动，天天欢声笑语不断。

那时候的莫相爷还是小小尚书，每天除了早朝和工作，恨不得长在琉璃阁里。

那时候的宅院没有现在相府这般富丽堂皇，小却温馨。

那时候璃小姐还在……

那时候她们一家人多么幸福……

“奶娘……”莫兮出言打断了兰妈的思绪。

“你看我，越老越伤感了。”说着用袖子随意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奶娘，我是不是给娘丢脸了……”莫兮说着低下头去。

“胡说，哪有的事。你娘最怕宅院不和谐，在她活着的时候也从不跟凌夫人争抢。你做的很好。”

“是么？”莫兮完全不敢相信。

“你娘说，吃亏是福。吃亏多了，就会有大的福报。”兰妈信誓旦旦的说着。

福报？

莫兮不奢求福报，只求她们主仆三人可以平稳度日，不用看人脸色，不用遭人白眼。

“奶娘，雪停后，我要做一些事情。”莫兮神色坚定了许多。

“啊？你要做什么？”兰妈十分诧异。

“你别管了，您只要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并没有准备解释。

“哎，你也长大了，和你娘一样有主意，老奴也管不了了。”兰妈语气有些落寞。

“奶娘，你永远是我的亲人。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什么需要老奴这把老骨头的，就告诉我。”

“奶娘……”莫兮再也忍不住扑到兰妈怀里，眼泪如决堤般倾泻而下。

“好孩子，苦了你了。”兰妈轻轻拍着她的头，眼眶再一次红了。

“小姐，药好……了……”绿竹端着药碗跑了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兰妈赶紧推开莫兮，侧过身擦拭眼角。

莫兮倒是不介意，擦擦泪水，没有说话。

“你们都不叫我，我也要抱抱……”绿竹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放下药碗，就朝莫兮扑了过来，另一只手顺便把兰妈也抱了过来。

莫兮和兰妈还没有反应过来，绿竹就紧紧的抱着两个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莫兮和兰妈两人面面相觑，不自觉会心一笑。

隆冬季节，四面透风的破败小屋里，三个衣衫单薄的女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莫兮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

经过三天三夜，这日晌午，雪终于停了。

三人脸上都有了笑颜，兴奋的跑到屋外，不分主仆，每人拿一个扫帚扫着院落里的积雪，边扫边唱着新年欢快的小曲。

还有一个月就是年关了，新年过后，就是春天了。这年冬天，她们又熬过去了。

或许属于她们的春天，真的快来了……

“呦呦呦……这大小姐院里的人可真是好兴致。”一道尖酸的声音突兀地响彻了整个小院。

因着这场大雪，莫兮才终于享受到的片刻宁静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红肖，你来干什么？”就连单纯的绿竹，也瞬间戒备起来。

“奴婢自然是奉凌夫人之命，来看看大小姐。”趾高气昂的样子，好似她才是小姐。

“多谢凌夫人记挂。咳咳……”莫兮多年来都是如此逆来顺受。她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也不想多生事端，只好努力将凌夫人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呦……这大小姐身子骨不爽啊？凌夫人还邀您共用午膳呢？这可如何是好？”红肖依旧语气尖酸。

“我们小姐风寒未愈，要是将病气过给夫人了，可就严重了。”绿竹看红肖嚣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话虽如此，可是凌夫人那边怎么交差啊？大小姐，您说呢？”红肖完全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你！”绿竹气得不停的深呼吸，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去转告凌夫人，如果她不嫌弃兮儿的病体，兮儿乐意侍奉。”莫兮语气谦卑中带着讨好，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就请大小姐移驾牡丹阁吧。”红肖完全没有要回去请示的意思，很明显，她只要没死就得去。

“有劳红肖姑娘。”她这个相府嫡出大小姐在相府的地位还没有凌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真是好笑。

走在熟悉的相府道路上，看着雪后并不熟悉的风景，虽然一切都没有变，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是一切又都变了。

她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