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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寒霜月》第九章 江山到处可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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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暮春时候,江山如画,千里风景依旧。

可乘兴而去,可寻她而去。

李少陵心中总是惦记着一个身影,在这燕云城里也是待的十分不自在,于是前些日又找到了自己的痞子老爹,厚着脸皮软磨硬泡的想要出去游玩一番。

此前几年,李少陵也多次提过这样的要求,都被武安王拒绝了,但这次李庭晚却破天荒的一口答应了。

不但准许李少陵下江南,还亲自为其准备随行人员。

于是这几日,在李少陵的咂舌中,李庭晚亲自到军中,为李少陵随行点兵。

世人皆知燕北军无敌天下,靠的是两样东西,一是大燕虎骑手中的马槊,二则是三十万燕北步军人手一把的燕北陌刀。

虎骑槊,不同于大周制式长枪,不用竹片制枪杆,而是以枳木为芯,用桐油和鱼胶将枳木劈制而成的篾粘合在一起,然后涂以生漆,外裹葛布,在油中浸泡数月后晾干,再涂生漆,再裹葛布泡于油中,如此周而复始,一杆好槊,三年方成,虎骑槊,入手结实沉重,刚柔并济,可鞭,可挑,可砍,威震北辽铁骑手里的圆月弯刀。

燕北陌刀,重约二十斤,长六尺一寸,取材于燕北寒铁,整段打造,百炼渗碳方成钢,寒光万丈,专杀骑兵。

李庭晚点了两百大燕虎骑,三百年字营陌刀步兵,而随行的将领则自然是平时就护卫李少陵周身安全的年轻小将,周青。

周青身材修长,年轻有为,手中兵器是极为沉重的方天画戟,自古以来诸多将领,持方天画戟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出游路线也已定好,先上东北行省,在沿大运河一路下江南,途中则遵武安王的吩咐,绕开汴京城。

按照李庭晚的原话说:“最近府里花开的正好,你要是进了汴京城,真被扣下当了质子,我还得带着燕北大军去趟汴京把你带回来,杀人不怕,可这一来一回,耽误老子赏花。”

李少陵哑然失笑,只当自己老爹又在吹牛。

出府前,李庭晚将李少陵拉至一边,指着队伍中的一个裹着麻衣,背着一个古朴漆木匣子,年约五十岁出头的老头,悄声说道。

“少陵,此去路上若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先报为父的名声,若来人不理会,那就尽管跟着他走就行,放心,他能把你带回来。”

李少陵心中有数,看来这位又是府里的一名武林高手了,兴许没入王府前还是一名大侠呢,李少陵不觉多打量了几眼,看来看去,除了背上的匣子,都没看出这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上马也是蹬的马镫,不是一踩尘土飞上去的。

李少陵出身军武世家,虽自身从未练过半分武艺,但也是对传言中快意恩仇的江湖,有着几分好奇与神往。

一切准备妥当,亲兵五百人,外加仆从丫鬟二十余人,簇拥着骑着灵雎的世子殿下,浩浩荡荡出燕州喽。

出燕云城大门时,城里鸾凤楼里的一众姑娘们竟然自发的来给世子殿下送行,一个个哭的泪眼婆娑,那场景就像是在送自己即将上疆场的夫君,李少陵一个接一个的帮她们抹着眼泪,倒极有耐心。

出了燕州城,心里憋着几分好奇的李少陵一路上刻意的与麻衣老头说着话,可麻衣老头却好似不爱说话,你说几句他都听着,待你说的口干舌燥了,他顶多鼻孔一出气,哼一声,就算是对你回话了。

一连几个时辰,李少陵却只知道这人姓吕,其他一概不知。

李少陵看着这人的背影,心中不由赞叹道。

“啧啧,这作派,妥妥的大侠啊。”

套话无果,李少陵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麻衣老头背上神秘的匣子了,他发现麻衣老头十分在意他背上的这匣子,几乎时刻背着,未曾拿下过。

李少陵估摸着,这应该就是这人的独门武器了吧,在看那匣子,可真是精美,整体刷黑漆,朱笔梅花点缀,看这模样,匣子里面也不会是什么刀斧钩叉,难道是前朝名扬天下,杀人于无形的枢密盒?

李少陵不由的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可是人家连话都不跟你多说几句,还能随便把独门武器借你看看?

终于,行至傍晚时,众人停下休息,正在歇息的李少陵却忽然瞥见麻衣老头独自一人,跑到了五十步开外蹲在地上,好像在摆弄着自己背上的漆木匣子。

“终于有机会了吗?”

李少陵睁大了眼睛,赶忙爬起来,猫着腰像个贼一样的探进了麻衣老头二十步的距离。

李少陵看见此时的麻衣老头,已经打开了匣子,并从里面拿出了一大堆类似零件的东西摆弄着,李少陵赶紧伸长了脑袋,极目远眺,心想终于能一睹武林神兵的风采了。

李少陵看了良久,却越看越不对劲,结果……细看之下,李少陵差点当场石化。

这麻衣老头竟然是在煮茶?那个匣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整套的煮茶用具?

李少陵喷出一口老血,瞪着眼睛走到了蹲着的麻衣老头身旁,果然,真的是在煮茶,匣子里茶杯,茶碗,茶壶,茶灶,乃至茶宠竟一个都不缺……李少陵心中有些无语。

麻衣老头则抬头看了看李少陵,默默的抬了抬屁股,给李少陵腾了一个蹲的地方,接着又低头煮起茶来……

李少陵要不是怕麻衣老头一掌劈死自己,早就一脚踢翻麻衣老头的匣子了,心说说好的大侠风范呢?

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李少陵看向麻衣老头的眼神就有点复杂了,不过很快他又发现,麻衣老头赶路时,总会自贴身的兜里掏出一本书来看。

书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已然看不清封面,就连书页都有些发黄。

李少陵心中又想,难道这是武功法门?

吸取了上次教训,李少陵可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但偷瞄了几次,没想到麻衣老头都是戒备的转过身子,不让李少陵看见书中内容。

李少陵心说有戏,看来这书还真是什么武林秘籍了。

后来在有一回,麻衣老头走神之际,李少陵一伸脑袋,总算是偷偷瞄到了几个字。

“以碳火烧开,加入茶末,其味更佳。”

什么?又是煮茶的?!

李少陵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关键待麻衣老头回过头来,还一脸警惕的看着李少陵。

“喂,老头,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老子堂堂世子殿下难不成还偷学你这煮茶?”李少陵在心中嚎叫着。

自此之后,李少陵对麻衣老头彻底失去了好奇心,用李少陵的话来说就是。

“什么狗屁高手风范,本世子瞧不上。”

大周疆土,如一片荷叶秋海棠,东临沧海,北御北辽,西攘西羌,吐蕃,南接缅北,另有崖州,夷州二海岛。

地大物博,有天朝极盛。

世子殿下自燕州东门而出,先的沿途经过燕云下属八州,每到一处,皆出入各大烟花柳巷,喝的痛快,登各大名山,游大小河川,有感而发,再背上一两首古诗,权当自己写的了。

至于麻衣老头则是每到一处必定先找水煮茶,走到哪煮到哪,李少陵喝酒,他喝茶。

……

东北行省,上都河上,春寒料峭,惹得李少陵又让月白翻出了冬天的狐裘,牵着月白的小手,上了金龙山,游红叶森林。

在金龙山上,远眺千山万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李少陵大声喊道。

“我叫李少陵,是武安王的世子!我在燕云城!”

一连喊了三遍,群山回荡,余音绕耳。

东北行省为大周最北端,再往北走便入了北辽境内,白山黑水,整日里天寒地冻,传言只有白熊才能在那里生存下去。

大周疆域辽阔,接壤各国,戍边将领共有四人,驻守燕北的抚远大将军,李庭晚,卫戍东北的陆远昭,西御西夏的王括,和驻军南境的吴远山。

其中李庭晚不用多说,他麾下的四十万燕北军,可谓是大周的中流砥柱,而陆远昭年才四十,于诸侯之乱中脱颖而出,有人传他是李庭晚一手扶植起来的,也有人传他视李庭晚如杀父仇人,缘由未知。

而王括和吴远山则都是大周的老辈将领,资历甚老。

这边李少陵带着众人才从金龙山上下来,行至半山腰上,便远远看见在山脚下,等候着一众人。

李少陵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手里捏着一片精巧的红叶,随手插在了绯红的秀发之上,绯红配红叶,相得益彰,甚是好看,等世子殿下大大咧咧的从山上面晃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来人正是东北行省巡抚,张雨临,听闻世子殿下进了自己管辖的地界,立马放下手中的公务过来迎接。

至于那个掌握东北行省十余万大军的陆远昭却是未见踪影。

李少陵住进了张雨临安排好的府宅,在此处逗留了好几天,每日里带着月白绯红游山玩水,看遍了大小山川。

又为自己的大痞子老爹和老师采购了许多特产,诸如带着血的鹿茸,补脾养肺的老人参,开口香的松子,不论价格,一麻袋一麻袋的往燕北运去,为人子,为人徒,得尽孝不是。

等忙完这些,李少陵这才在东北巡抚的夹道欢送下,出了东北。

走之前张雨临拉着李少陵的袖子,一顿长篇大论,情深意切的表达了自己对武安王的敬意,就差点声泪俱下了,看得李少陵直心疼自己新做的衣服,说来也是无奈,张雨临并不属东林出身,在朝中很受排挤,只好转过方向努力的巴结着武安王。

行至运河,李少陵又租了一艘最大的船,搂着月白绯红。

春花三月末,赶赴去扬州。

行至扬州时,正是好时节,李少陵去了浔阳江畔最大的销金窟,红鸳楼。

此楼高达百尺,站于楼顶恐能摘星辰,李少陵踏进去之后,酒味很浓,胭脂味更浓,此情此景,李少陵如鱼得水,抬手便是赏了千两银子,惹得满脸厚厚胭脂的老鸨花枝乱颤,怎么看李少陵怎么顺眼,生的俊俏不说,出手还这般阔绰,要是在年轻个十几岁,恐怕老鸨就自己扑上去了。

在李少陵的授意下,老鸨为李少陵安排了红鸳楼里最漂亮,知书达理的花魁,在楼顶的雅间,和着微风,细细喝酒。

而不离开李少陵百步之外的麻衣老头,则是被李少陵花了百两银子,找了个红鸾楼里也精通煮茶技艺的伶倌,陪麻衣老头在楼顶的另一侧,观星赏月,烧炭煮茶。

李少陵时而侧耳听到麻衣老头正给那伶倌讲着什么煮茶之道,要挑吉时,要顺应山川大水,要观摩星辰流转,李少陵翻了翻白眼,扬手喝了一杯酒。

才同花魁喝了半壶酒,李少陵忽然看着远方的月牙儿着了迷,等回过身来,他命人在城中买来了千余袋各色花瓣,自楼顶往下,一泻倾之,顿时当晚的扬州城,下了一场从古至今都未见过的花瓣雨。

李少陵看着月牙儿,仿佛看到了她的嘴角。

全扬州城的百姓都来争相观看。

红鸳楼对岸,客栈二楼,雅间内一名虽身着男装,但脱了男帽,仍是掩盖不住其芳华的女子,初时见了对岸的漫天花雨,也是征了一下,但随即又抽动了一下秀鼻,不屑道。

“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说罢,这名女子带好男帽,付了酒钱,身后跟着一名肤色惨白的高大男子,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竟也进了对岸的红鸾楼。

百尺楼上,花如雨下,惹得当场的花魁,美眸震惊,李少陵看到,捏着花魁的下巴尖,吐着三分醉意说道。

“你以为最美有多美?是这漫天的花雨?是我家里的满城花红?都不是,是她嘴角的一抹笑。”

花魁不知说什么,只是有些着迷,不知道着迷的是空中的万朵花瓣,还是眼前的浪荡公子。

李少陵对着全城百姓,大声喊道。

“我叫李少陵,我是武安王的世子,我在燕云城。”

他期望她能听见,不论她在何方,他想让她知道,他在燕云城里等着她。

在当晚的扬州城,可出了两件奇事,成了人们饭后谈资。

一是贵家公子,一掷千金,百尺高楼撒千花。

二是女扮男装的贵家小姐,大闹红鸾楼。

……

出了扬州城,顺着浔阳江,李少陵乘大船,千帆相拥,舳舻千里,旌旗蔽空。

李少陵在江心停船,昼夜燃着灯烛,请来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名士文人,喝一杯酒,吟一句诗。

一时间竟将江水阻拦,沿岸所观之人,无一不叹为观止。

才过数日,李少陵又行到杭州,命人买烟花数万两,月圆之夜,于山顶之上烟花齐放。

当晚放烟花之时,麻衣老头蹲在一旁的小土堆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拿出茶具照例煮茶,一边仰着脖子看着天上的烟花。

李少陵难得看见麻衣老头在煮茶的时候居然分神看了别的东西,便好奇的悄悄走到近前,却听到麻衣老头正仰着头,呢喃了一句。

“这狗日的烟花怎么这么大,把我的茶杯都要震倒了。”

李少陵捂着嘴就快乐出花来,赶忙又让下人赶紧加了好几百个特大号的烟花,直把杭州城大大小小的烟花铺,积压几年的库存全给搬完了,笑的烟花铺的老板差点背过气去。

李少陵只记得当晚的烟花之大,震的仿佛要把天生月亮震下来,震的麻衣老头手里的茶杯直磕牙。

李少陵所到一处,挥金千两,聚一城百姓,总念叨着相同的一句话。

“我叫李少陵,我是武安王的世子,我在燕云城。”

李少陵才不在意所到每一处的销了多少斤金银,生长于百姓苍生的顶端,看惯了金银如流水般来去,哪里会在乎这些。

而一路来的吃瓜群众倒也乐得看热闹,无论是扬州城下的比雨点还密些的花瓣,还是江中连绵的大船,船上数日不停的宫商角徵羽,又或者杭州城中,六燕塔前,放的比那天上的月亮还高的烟花,这一切都让众人乐于围观。

有后生在桥上看着这漫天的烟花,忽然喃喃道。

“世子殿下这阵仗,可比前年圣上南巡的阵仗还要大上三分啊。”

此言出口,立马被旁边的一名老者赶紧捂住了口,训斥道。

“胡说什么呢,皇上的圣驾是别人可以比拟的吗,你乱嚼舌头,当心被人听了告到官府去,砍了你的脑袋!”

后生听了,缩了缩脖子悻悻的笑了笑,不敢再多嘴,继续仰着脖子看到。

可看到烟花遮蔽了夜空繁星时,后生还是在心里由衷叹道。

“可是真的比圣上的阵仗还要大啊。”

……

千里之外,太和殿上,一名年轻的君主,看着手中刚刚传上来的密报,起初脸色阴沉,但看到最后居然阴沉全无,在无人的大殿之上,笑了起来。

“好一个比朕的阵仗还大?呵呵,一个将死之人,又只会纨绔销金,行事荒唐浮夸,朕的燕北无忧矣,朕心更安矣。”

……

更有些许纨绔子弟,自己兑了些银两,组了三两船只,一边跟在李少陵的船只后面,一边称赞着这才应该是古今第一大风流子弟应有的做派嘛。

看来在纨绔这一行,也是有大巫小巫的。

小巫跟着大巫,学一学世间真纨绔。

只不过这旅途虽喧哗热闹,为何李少陵的眉心却总是皱着呢,在一日夜里,李少陵独自登上船尖,凭栏望,大江西流。

忽听船中有歌女,手挽琵琶,素手轻拨,顿时琵琶声不绝于缕。

又听远方一人倚歌而和之。

“今宵酒醒又何处,杨柳堤上岸,晓风见残月,此去千里,江山南北,便是良辰好景,万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曲动声婉,如高山流水。

如将军快马加鞭,追不见伊人光影之怨。

如离人扶柳悲叹,对江岸西行公子之慕。

如娇妻独守空房,哀蒙冤入狱新郎之泣。

如才子临江而立,低声语浩瀚千古之诉。

百态人生,光怪陆离,竟一曲而唱之。

李少陵征了一下,大手一挥,又赏了千两银子下去。

……

三天之期已过了两天半。

茅草屋内,饭菜这顿送来,下一顿又会被原样撤走。

三天时间,虞千亭粒米未尽,就连肩头上的瘀伤都没有处理,只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连三天,动也未动。

好在透过茅草屋的窗户缝隙,可以看见艮岳之上,满片火一样的兔牙红。

那是什么花?此前从未见过,怎么会生的那么好看,自己家里的粉白海棠花,约摸着也快开了吧,没有了人打理的海棠花,开的还会像以前那般好看吗?

如果可以,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里,忘却所有的烦心事,看着这满眼的花红,那该有多好。

父亲说,燕北有最美的火红,说的就是这儿吗?

父亲,亭儿想您了。

时间总是会在你枯坐时,将你所有的思念悲痛,无限压缩又无限放大,一蹴而就。

忽然自草屋外,有一封书信,一副画像自门缝下塞了进来。

虞千亭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拿起了书信,展开读到。

信不长,短短九行。

虞千亭忽然想到武安王的背影,真比那孤山还高。

再拿起画来端详。

那副画像上,画的像是个轻薄的人儿,浅薄的嘴唇,消瘦的下颌,仿佛要负尽天下女人的心,可偏偏又有双英气十足的眸子,真是个奇怪的搭配。

虞千亭看着画里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画中人正在骑马望远山,望的不是燕山,是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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