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少陵在城外草皮上，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呆坐在草皮上，遥望着远方，还在想着昨日的意外相遇。

过了一会，李少陵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侯在一旁的黄总管说道。

“黄伯，昨晚烤的山鹿还剩下些吗？”

“世子殿下，还剩下一支鹿腿，您是否是饿了，我这就去给您热一下？盒中还剩下一些糕点，要不您先将就一下？”

一把年纪的黄总管仍然尽职尽责。

闻言，李少陵一个骨碌从铺着锦缎的草地上爬起来，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展颜一笑，慵懒道。

“不用不用，我还不饿，咱们打道回府吧，拿上这支鹿腿，我回去贿赂我爹去。”

于是一行数十人，都军府郎中侍卫在前，都军长在侧，迎着春日的草色烟光，朝着燕云城中，武安王府行去。

燕云附属十六州，辐射四省，因其天然险要，易守难攻，被称为中原地区之门户，过了燕云在谋取中原，可谓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阻拦。

所以很自然的，燕云成为了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前朝北秦之时更是立国都于此，在那番年景里，燕云也算得上是繁华喧闹，人丁兴旺。

古有大相师曾云，燕云十六州乃紫气西度之关口，黄河东汇之交头，龙头依仗。

自古时光最无情。

随着朝代的更迭，战事的霍乱，燕云城在不知多少马蹄之下已渐渐的被夷为荒城，直到武安王被封邑于此时，整个燕云城都是住民稀少，土地荒芜。

十年以来，武安王落重兵于此，北辽再不敢南下犯境，燕云城又贪得了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宁，在不知不觉中，燕云城又繁华了起来，有人赞曰塞上小江南，州府之碧绿。

而城中居中处的武安王府，则更是集齐万千工匠之匠心，尽显土木章台之奢华。

更有奇景，府中西侧建有一千岁山，又称艮岳。

艮岳占地千余亩，取八方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四海艳美珍奇之花木，设雕阑曲槛，葺亭台楼阁，五步一雕栏，十步一楼台。

满园皆是花木，整山尽是奇石。

修此奇景，自然是被天下人所诟病，江湖中都说其劳民伤财，好大喜功，而庙堂之上的大臣们则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武安王抢尽了天子威仪。

可是嚼舌根的虽多，但真敢在圣上面前，纠李庭晚僭侈之罪的，还真没有哪个嫌自己活的长。

满朝的文武大臣，可都还记得当初独得宠爱的宰傅廖京，因触了李庭晚的逆鳞，惹得武安王于朝堂之上大怒，当着文武百官和英宗的面，活活用钢鞭抽死了廖京。

当年大殿之上弥漫的那股血腥味，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别样的真实。

传闻艮岳之上，千岁山顶端有一观气阁，独立中州，龙踞虎视，上瞰七府，下临八州，可观天下之气运。

传闻若有人可潜入武安王府，摘得观气阁顶上明珠，可获武安王所赏黄金万两。

……

待刚到正午，世子殿下才带着众人晃晃悠悠的进了燕云城门，朝着武安王府走来。

等到了王府内，李少陵吩咐着众人散去，各司其职，自己则扛着一根有些微微烤焦了的鹿腿，直奔府中而去。

府中，圆桌之上已是陆续摆好了各类餐食，各种稀品佳肴，不胜枚举。

圆桌之旁只坐了一人，这人着一身黑色蟒服，金丝镶边，虎背熊腰，面若贯星，不怒自威。

正是有着当朝第一恶名，节制四省大将军，权遮燕北的武安王，李庭晚。

此时的他一人独坐在圆桌之前，喝着手中的盖碗清茶，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李庭晚纵横一生仅娶了一位女子，在爱妻闾丘青梧逝世之后，即使后来位极武安王，李庭晚也并未再立王妃，更谈不上什么纳妾了。

这时自前堂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松松垮垮，稍显绵软。

正是燕州城第一的富贵大闲人，李少陵。

还未落座，李少陵便将一整支烤的稍微有些焦糊的鹿腿摆在了自己老爹的面前，随后落座于年朴的左手位，打量着桌上的菜肴。

武安王李庭晚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带着笑意看着自己这个独子，淡淡道。

“这是你小子昨天自己打猎打来的？”

李少陵自傲道。

“可不嘛，亲手拉的弓。”

“哈哈哈，不愧是我李庭晚的儿子。”

戎马出生的李庭晚也没让下人们热一热鹿腿，便拿着小刀划开了鹿腿，丢进嘴里吃了起来，果然有些焦糊味在口中蔓延，但是儿子给老子打的野味，烤的焦了一点又何妨。

最是宠爱自己这个独子的李庭晚就着手边的一碟小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陵儿，听说你昨晚在城外山坡上过的夜？”

李少陵漫不经心的一边应到，一边给自己老爹倒了一杯酒。

“嗯。”

“下回要在想在城外过夜，多带点人手，把城外虎字营调过去。”

李少陵一听，呆了一下没在言语。

虎字营，燕北军嫡系军队，光驻扎于城外的就有三万余人，李少陵心里暗自想到，乖乖，我要是把虎字营调过去了，我还图个毛线的清净了，光听三万人打呼噜了。

李少陵在心中洋洋得意，也幸亏你儿子在败家这方面造诣不深，要不然照您这个宠法，我能坑的您军饷都发不起。

父子二人随便闲聊了几句，但李少陵都是三心二意的应付着。

对于这个独子，武安王一向十分纵容，只要他想，武安王甚至都能从朝中捉来几个三品以下文武大臣，陪他过家家玩。

饭毕，李庭晚招来了黄总管。

李庭晚这些年走南闯北，看见过无数繁华，千种破败，平日里眼眸中总噙着一股特有的淡漠神情，看不出悲喜。

“听说陵儿昨天在城外山坡上遇到了一女子，所以今天才魂不守舍的？”

“回王爷，确实遇见了两人，一人已是中年，麻衣负剑，另一人则确实是一名妙龄女子。”

李庭晚眉毛一挑问道。

“那名女子长的何样？”

“老奴嘴拙，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道那位女子是老奴平生所见之中，除了王妃以外最漂亮的女子了。”

“哦？是吗。”

李庭晚言语之中难得夹杂着可以捕捉到的喜悦。

此刻的李庭晚，坐在王爷椅上，倚着椅背，脸上挂笑，哪里像个马踏江山，恶名满天下的武安王，倒像个普通老人一般，牵挂着儿女的亲事，听闻自家养的猪也会惦记别人家的白菜了，心中那叫一个欢喜。

……

另一边，李少陵用过了午膳，穿梭在府里的廊腰缦回里朝着自己的清漪院走去。

作为府上的第一的富贵大闲人，李少陵的居住的清漪院自然是整座武安王府修葺最富丽堂皇的庭院。

整个清漪院白墙环护，绿柳周垂，院落中央有三间红花垂门楼，四面绿草蔽如茵，一带水池停于西侧，山石点缀满架蔷薇。

清漪院的中央矗立着一颗，武安王府初建时，李庭晚亲自植下的梧桐树，如今十余年过去，梧桐树已枝繁叶茂，树影婆娑。

李少陵方一踏进清漪院便有着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上来为世子殿下脱去外衫。

这一次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李少陵，竟然连小丫鬟的脸蛋屁股都没捏一捏，便径直往屋里走去。

清漪院里有两个大丫鬟，绯红和月白，贴身照顾着李少陵的起居，下面另有四个小丫鬟，做一些其他的杂乱事情，分别唤作，海棠，白栀，银杏，木槿，包含水，木，金，火，唯独缺土，世子殿下属土。

月白总着一身淡蓝衣裙，性子温婉不争，无论李少陵怎么调戏欺负她，她都是红着耳根低着头，一副任君采撷的羞红模样，此时的她正在为李少陵按摩肩头。

而另一个大丫鬟绯红则是性子活泼，时常穿着红色俏丽衣衫，充当半个书童整天里陪着李少陵读书写字，一张樱桃小嘴也最爱叽叽喳喳，惹得李少陵时常忍不住了便搂过来亲上一口，感受一下这个漂亮大丫鬟的嘴中柔软。

李少陵躺在自己锦缎铺成的大床上，感受着身边月白手指揉肩传来的柔软，按照往常早就昏昏欲睡。

可如今的他却在想着心中人，时间过得越久，这份思念便越是按耐不住。

终于，李少陵再也忍耐不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顾众多女鬟的惊讶，抬脚推门而出，朝着马厩快步走去，马厩里世子殿下的黑鬃白脚马正被底下的奴仆喂养着黄豆青草。

见世子殿下急冲冲走了过来，赶紧下跪，李少陵随意的挥了挥手，走进了马厩，牵出骏马，一跃而上。

在这王府里便狂奔起来，出了王府北门，朝着北面，姑娘昨日离去的方向，一路狂奔。

算算时间，从昨日到今日，姑娘应该走了约摸百余里，李少陵顺着官道，疾驰而去。

仗着自己的胯下神驹，他要在天黑前追上她。

一路春草没马蹄，过往柳叶不沾身。

世子殿下从未对自己即将到头的生命感到过悲伤，但自从遇到她后，才终究知道生命之短，竟握不住你。

黑驹马蹄似飞燕，在官道上一直奔波到了傍晚时分，断霞遮天，夕阳斜落。

还未曾见到伊人身影，李少陵心急如焚，继续埋头在官道上狂奔着。

直到满天挂星月，观人憔悴。

李少陵已奔袭了两百余里，再往前便是漫天荒草，没了官道了，此时的李少陵牵着马呆呆的站在官道尽头，朝远处山河徒劳望去。

十余年里他从未有过如此心动，如此焦急，又如此失望。

只愿值此一别后，还有再见伊人时。

呆望了良久，突然身后铁蹄声响起，一队银甲骑兵自官道那头疾驰而来，奔到近前，皆是勒马而立，动作整齐划一，领头之人身高约八尺，兀的下马单膝跪下，沉声恭敬道。

“世子殿下，王爷派我来接您回府。”

这是近年来燕云军中最出色的天才小将，如今被李庭晚提拔上来负责保卫李少陵的周身安全。

李少陵没有回头，落寞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