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公司大门口，万倾就已透过车窗看见了围堵成一团的记者，虽然这是她早已料到的情景，可一想到即将要应付的局面，她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不我把车开到后门？”万倾的私人助理钟蕾透过倒车镜细心地捕捉到了万倾的表情，好心建议着。

“不用了，我估计后门那边也会有记者。”万倾掏出化妆镜开始整理妆容，“世倾集团这么多年一直稳居时尚界的宝座，现在突然有人在《天下时尚记》的官网发表文章，称一个新人的作品与世倾不相上下，且矛头直指向我，这会儿大家都等着听我怎么回应，所以现在不要说公司后门，估计能找得到我的地方，都不会少了记者。”

“既然如此，换上这个颜色吧。”钟蕾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从小包里拿出一支亮橘色的唇膏递给了万倾，“这个颜色会让你在镜头前气场十足。”

万倾浅笑，迅速涂上唇膏，又对着化妆镜再次确认发型，妆容，配饰完美无缺，才戴上墨镜，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轰炸般的提问。

白色跑车缓缓驶入人群。远远地，记者们就认出了万倾的车，立刻，录音笔，摄像机等各种装备立刻打开，只等万倾进入画面。

车门终于打开，万倾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姿势慢慢走下车，她身着白色简约的修身连衣裙，肩上披着同色短款西装外套，除了玫瑰金材质的叶片形项链及耳坠之外，再无别的饰品，她全身的亮点全在唇上那一抹娇艳欲滴的橙红，她不用再增加别的单品，就已经将气质写在了身上。

“万小姐，今早《天下时尚记》杂志官网刊登的文章您看过了吗？”

“略微有读。”万倾微微笑，并未驻足回答问题，由钟蕾为她开路，快步向公司大楼走去。

“您一向被誉为时尚界的女王，您所设计的所有服饰至今少有人能出其右，如今受到这么大的挑战，您是否认同杂志上发布的观点？”

“时尚界有很多大师级的人物，我个人从来没敢自称什么女王。”万倾拨开额前垂下的发丝，加快了步伐。

“那官网文章的观点您怎么看？”记者穷追不舍。原本两三分钟就能进入大楼，万倾硬生生走了十分钟还没到。

“我没有什么评论，媒体有言论的自由，我尊重他们的权利。”

“那官网中所提到的新人设计师苗微漾女士您是否认识？”

“你也说了她是新人，我怎么可能认识？”万倾平静的语调里有着压抑的不耐，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合适，又挂上笑容，补充道，“但是，我也会好好研究苗女士的设计，毕竟《天下时尚记》给了她那么高的评价，我相信，苗女士应该很快就会获得时尚界的关注，我压力不小。”

终于越过重重人墙走到公司门口，保安挡住了还欲继续跟入的记者。万倾总算舒一口气，对跟在身侧的钟蕾吩咐道：“帮我查两件事，第一：谁写的那篇报道；第二：苗微漾究竟什么背景。”

“在早上去接您之前，我已经查清楚了。”

“好。”钟蕾办事一向周全迅速，所有万倾也不惊讶她的效率。她推门走入办公室，略整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丝，坐入办公椅，开口道：“说吧。”

钟蕾打开笔记本，汇报道：“那篇报道的作者新进《天下时尚记》不久，名叫申邱，之前在杂志网站上写过几篇文章，但没有获得太多的关注。”

“所以他闹这么一出是为了出名？”

“可能有这个因素，不过可能还有更大的原因。”

万倾望向钟蕾，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是苗微漾的男朋友。”

“呵呵。”万倾冷笑，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我说呢，原来是一对小情侣在搞互相帮助的把戏。”内心瞬间安定不少，她的语气也放松了很多，“再说说苗微漾吧。”

“苗微漾没有太多特殊的背景，普通人家出身，设计学院毕业。但是她在大学期间相当优秀，曾连续获得三届校园设计大赛第一名，最后是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并通过校园招聘直接进入到锐格服装设计公司。”

“锐格的规模是没办法和世倾相提并论的。”万倾提醒。

“确实，但锐格也是从不曾直接招应届毕业生做设计师的，一般的毕业生都是从助理开始做起，但苗微漾是个例外。”钟蕾强调。

“听你这么说，苗微漾还真的是有一些实力？”

“反正不可小视。”

万倾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她脱下白色外套，搭在椅背上，转身看向办公椅后的落地窗，楼底的记者还未散去，似乎还想找一些机会再从万倾这儿套出一些新闻。想着原本明媚的早上就因这一则报道给全毁了，万倾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起波澜，“钟蕾，你帮我给《天下时尚记》的主编打个电话，问问明年还需不需要世倾集团的广告投入，如果需要的话，就不要再昏头至此。不要以为凭几篇报道惹几场风波就可以一跃成为时尚界最厉害的媒体，没有世倾的广告投入，相信他的业绩会直线下滑，让他好自为之，尽快弥补错误。”

“好的。”钟蕾迅速做好笔记，合上笔记本后，她并未如往常一样立刻出去开始工作，而是望向万倾，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

钟蕾顿了顿，才开口道：“早上爷爷给我电话，说晚上要见你，一起吃饭，我想应该是爷爷也看了那篇报道。”

万倾心下一沉，却也清楚这么大的波澜，爷爷不可能会不知道，她微微叹气：“好，知道了，我晚上会去见爷爷。”

虽然一再自我暗示不要在意早上那点意外，可万倾那日却再无心情工作。下午她简单给钟蕾交待了几句，便独自驱车前往外婆家，这么多年来，每当她不安或是困惑的时候，她就会想要到外婆家坐坐，仿佛那里是一座安宁的港湾。

钟家管家李妈开门看到万倾时，丝毫没有意外，她笑盈盈地说：“太太早就知道您要过来，已经做小花园等您了。”

万倾微微点头，便随李妈去小花园找外婆。

钟家的宅子是一座小巧别致的欧式别墅，以白色为主色调，处处装点着紫藤花，宅子后有一座小花园，种满了粉色玫瑰，花园正中央是一座铁艺花亭，坐在花亭里，能将满园芬芳尽收眼底，花园的喷泉是一个白色天使的造型，清水由天使的翅膀下缓缓流出，发出清凉的响声。

“外婆。”远远地，万倾便已看到钟老夫人坐在花亭里等着自己。她一身深紫色的长旗袍，肩上披着黑色针织流苏披肩，满头华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只在发尾以一支绿玉簪子点缀。看到万倾的到来，钟老夫人脸上布满了和蔼的笑容：“倾儿，你来了。”她招呼万倾坐下，又吩咐李妈帮万倾倒上刚泡好的英式红茶。

“外婆怎么知道我要来？”万倾端起古典雕花瓷杯，轻啜一口，轻声问到。

“我就这么感觉。”钟老夫人微微笑着，又抬手往万倾杯中添了些水，“我刚做了栗子酥，你舅舅说太甜，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万倾吃了一小口，说到：“没有太甜啊，口感正好。”

“那就好。”钟老夫人笑得很满足，“你多吃一点，不要怕长胖。”

“好呀。”

钟老夫人往万倾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吗？怎么没有叫蕾蕾一起来？”

“她要工作，不方便随便出来。”

“哦，你帮我跟她说说，让她有空也多过来玩，她是你妈妈的养女，我也把她当作是钟家人一样，小时候，你妈妈经常带你们一起过来，现在长大了，她反而来得少，显得生疏了。”

“好，我会告诉她，她可能也是感觉不太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舅舅平时工作忙，我一个人也无聊，没事多来陪我坐坐，也可以消磨我的时光。”钟老夫人笑着拍拍万倾的手，那种打心底的疼爱自指尖传递到她心里，不经意地消除着她的焦躁。

“外婆。”万倾反握住钟老夫人的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常常跟您在一起，不想太多的琐事，不理会别人的评价，一杯茶，一块点心，安安静静地度过属于自己的时光。”她的目光转向天使喷泉，“可惜，那终究是个假设，估计我不到您这把年纪是实现不了的。”

“看你这孩子说的，都让外婆心疼了。”钟老夫人叹口气，抚着万倾的头发，“是不是你爷爷又给你太多的压力？”见万倾笑而不答，她又继续说到，“也不能怪你爷爷，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他怎么敢将万家那么大的家产交给你？怪只怪当年那场车祸，让你父母早早离世，不然你现在花一样的年龄，本该无忧无虑，哪里会羡慕我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时光。”

“外婆，您还年轻着呢。”

“呵呵，你哄我开心吧。”钟老夫人拍拍万倾的脸，转而，又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其实人这一辈子免不了被各种人说，善意的批评也好，恶意的中伤也罢，你不能也没有权利阻止别人说什么，但是你可以决定自己的情绪不为这些言语所左右，因为那是别人的话，而你有你自己的生活。”钟老夫人爱怜地抚着万倾的发丝，“今天早上，你舅舅告诉我网上报道的文章，我就预料你会来找我，因为我知道你受不了，你一开始工作起点就很高，这些年也没有任何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人能与你一争高下，这样的文章加上外界的纷扰一定会让你伤神，而你一伤神，就免不了会来我这里。”

“外婆，你什么都知道。”万倾脸上露出坦然的神色，“那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倾儿，不管你是什么职位，或是什么身份，你在我这里都不过只是个孩子。我知道，你爷爷对你要求很高，让你不自觉想要变得更强大，以不负他的期望，可外婆没有那么多的期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和慕礼顺利走入婚姻的殿堂，幸福地过一生，就像你爸爸和妈妈那样，拥有童话般的爱情。”

万倾怔了一下，笑容有点扭曲，她至今没认为她和未婚夫朱慕礼会有什么童话般的爱情，但她亦不想打破外婆美好的幻想，于是沉默没再作声。

提到万倾的父母，钟老夫人脸上总是忍不住洋溢着无限的怀念：“你爸爸对你妈妈真的是非常非常好，他从不与她争吵，满足她一切的需求，工作完了也总是尽量在家陪着她，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夫妻，真的，比我和你外公都要和睦，如果他们还在世的话，那该有多好。”

由于父母离世的时候，万倾还很小，对父母的恩爱她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但她能从外婆这里感受到父母当年的美好，她握住外婆的手，温柔地说：“好了，外婆，爸妈的事，说多了您又未免难过，我相信他们在天堂一定会依然幸福地在一起。”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万倾看是钟蕾打来的，心知是提醒她要准备动身去跟爷爷吃饭了，虽还想与外婆多聊一会儿，但清楚与爷爷约好，不可以迟到，于是起身告别。

“这么快要走？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行，已经跟爷爷早就说好要一起吃晚餐的。”

钟老夫人脸上显出了了然的神色，也就不再多说别的，只嘱咐她：“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放轻松就好。你爷爷的个性就是过于强势刻薄，以前听别人说，他对你奶奶都没什么体贴关心的时候，他要是说什么不太中听的话，你不要太听进去，自己要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我知道了，外婆。”万倾在钟老夫人脸颊轻吻一下，便起身离去。

万倾没有想到，与爷爷一起在饭桌前等待她的，还有朱慕礼。

见万倾进门，朱慕礼连忙起身，体贴地接过她手上的外套，又帮她拉开了椅子。

“爷爷。”万倾未多理会朱慕礼的殷勤，先跟万柏寒打了招呼，便在桌前坐下，用桌前盛放的柠檬水洗手擦干，再涂了玫瑰味的护手霜，指尖悦人的芬芳自朱慕礼身前飘过，他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慕礼。”万柏寒朝朱慕礼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才又跟管家指示几句，让他可以上菜了。

作为世倾集团的创始人，万柏寒有着天生的领导气场，虽然年过七旬，但当年叱咤商场的气魄仍在。他白手起家，由一个裁缝学徒开始，一步一步积累资本和经验，创办世倾，并逐步确立了它在时尚界的龙头地位。由于年事渐高，他本人将大部分经营事项转到了做服饰设计的孙女身上，并帮助她成为时尚界最年轻的设计师兼经理人。为了巩固世倾在时尚界的宝座，他安排万倾与以经营护肤彩妆事业的唯慕集团的继承人朱慕礼见面，万朱两家非常看好两个继承人的相合，并在两人均为反对的情况下，安排了两人的订婚。

“倾儿，你知道我为何让钟蕾喊你过来？”满桌菜肴，但万柏寒并未动筷，只是沉声问道。

两人亦不敢动筷。万倾只是看着面前的碗碟，问道：“是因为上午《天下时尚记》的报道吗？”

“你怎么看这件事？”

今天，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想着如何回应，什么看法，所有当万柏寒再一次将这个问题抛出来时，万倾只觉得好不容易在外婆那里平复的焦躁又再一次袭上心头。

“万倾，我在问你话！”见万倾半天没有反应，万柏寒抬高了声调。

“爷爷，我想倾儿可能工作了一天，有点累，您不要生气。”朱慕礼帮万柏寒加了一点水，建议到，“要不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菜都要凉了。”

“爷爷，我认为一篇小小的报道根本不会对世倾集团造成多大的影响，我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没有领朱慕礼解围的好意，万倾直视万柏寒，语气中多了一点倔强。

朱慕礼轻咳，暗示万倾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说那篇文章对世倾会造成影响，我也没有非常的紧张。”虽然万倾的回答并不悦耳，但万柏寒依旧面不改色，“我问的是你的看法，你下步的打算是什么，还是真的如同早上答记者问那样，打打官腔，敷衍过去。”

“我有叫钟蕾去调查苗微漾的个人信息。”

“那你查到什么？”

万倾将早上从钟蕾处获取的信息一一汇报给万柏寒，可万柏寒的表情不过是严肃中带着一点暗笑，仿佛万倾是个孩子，在汇报学校里刚刚学过的知识，末了，万柏寒总结到：“倾儿，你刚才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在八卦的娱乐记者，你完全不像是一个职业的经理人。”

万倾的心头如遭受一记重击，她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她感觉自己的尊严仿佛墙上废弃的墙纸，正被万柏寒一层一层地撕去。

“你除了关心那些身份背景小道消息之外，你有去看过苗微漾的作品吗？你有仔细去研究解读她的设计风格吗？你有将她的设计和你的作品作过对比吗？”万柏寒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让他的目光更显锐利，“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就下结论说她的存在对世倾构不成影响，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见万倾的脸色已有初时的苍白渐渐变得暗黑，朱慕礼便不再沉默，他微微笑着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万柏寒碗里：“爷爷，事情来得突然，倾儿毕竟不是您这么有经验的人，她一时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呢？她接手世倾集团也不算非常久，您也得给她一些成长的空间。”

朱慕礼的好意没来由让万倾感到厌烦，她清了清嗓子，没有理会他投射过来的关切目光，她知道他是想帮自己圆场，可她感觉，在内心深处，他和爷爷一样，都觉得自己是幼稚而可笑的。他的好意映射在她心里是一种怜悯，这是她最不需要的。

万柏寒低头喝了一口茶，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倾儿，对于苗微漾，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她的存在真的会威胁到世倾，我当然会想办法将她请出时尚圈。”

“怎么请？”万柏寒挑眉看她。

“我……”万倾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朱慕礼朝她摇摇头，朱慕礼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觉得她要说的话不妥。

万柏寒目光紧逼，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万倾的指甲陷入了手心，她觉得自己被逼迫得快要崩溃，一边是强行让她给出一个答复，而另一边却又嘲讽她，无论她给出的答案是什么，都是错的。

“爷爷，”朱慕礼直接替万倾开口了，“倾儿的意思不是请出去，而是请进来。”

“什么！”万倾腾一下要站起来，却被朱慕礼给按住了，她继续要站起，却依旧被朱慕礼给按住。她放弃了挣扎，可心中那一股怒气快要喷射出来，他凭什么给自己做这样一个完全违背她意愿的决定！

“你继续说。”万柏寒的目光却柔和了下来，显然，他满意朱慕礼的回答。

“我看过苗微漾的设计，它们充满了很多新奇的想法，虽然不是十分的成熟，但也可以看出她绝非仅是个哗众取宠之辈，《天下时尚记》的报道虽然尖锐，但也不失中肯，像这样的人才，收入世倾，让她的才华为世倾所用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得很好。”万柏寒露出赞许的微笑，“在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想要掩盖一个人的光芒是很难做到的，你赢不了她，但你可以用她，这才是一个管理者。”他的目光投向万倾，“你明白吗？”

知道万柏寒早在他们的谈话前就做好了决定，万倾忍不住一边在心下冷笑，一边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与万柏寒开展无意义的对话，虽然万柏寒将世倾的经营交由她，可遇到重要的事项，他仍会参与甚至左右她的决定，每一次的讨论都像是一场考试，而她几乎从来没有交给满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