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豆盯着死尸的方向看。

“别看了，刚刚那两个士兵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巡逻队暂时不会经过这里，咱们得抓住机会出去才行。”苏汐走出花坛，她并不担心会有士兵从巴别塔内部看到她，在走廊上巡逻的士兵也不可能看得到外面，整个巴别塔几乎是封闭的。

巴豆依旧盯着死尸的方向看，“我可以穿他身上的衣服。”他说。

“……”苏汐不知道赤身裸体在街上跑和穿着一件带血的囚服哪个更引人注目，不过现在不是和人辩论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你动作麻利点。”她看了一眼巴别塔的大门，说道。

巴豆的动作的确很麻利，他轻手轻脚地将死尸身上的衣服脱下，然后完全无视上面的血迹，将囚服穿在了身上。苏汐怀疑他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巴别塔上层关押的都是犯下严重罪行的犯人，说不定这家伙一千年前是个有恋尸癖的杀人犯。

但是无论如何，一千年已经过去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关押，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犯下过什么罪过，外面也没人记得，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漫长如一千年的囚禁比死亡要恐怖太多了，苏汐被关了不到一年就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这还是在养尊处优的条件下，如果换成陆凡那种死宅，只要给房间安条网线，他都能在这里待到世界毁灭。

“好了，快走。”

叫上巴豆，苏汐二人快速离开了巴别塔。巴别塔外部是富人和议员居住的“荣光区”，这里离光之穹顶的位置很近，虽然不像圣堂议会那样位于它的正下方，却也能让议员们意识到自己的“尊贵身份”。

一群身份尊贵的猪——苏汐想到，她不知道高阶天堂的这些议员到底有什么用，天堂的行政机器已经腐败冗杂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或许社会就必须有高和低的分层才能维持下去吧？高层人懒惰而残忍，底层人愚蠢而残忍，无论何时，高阶天堂都必须残忍才能活下去。

她和巴豆快速而安静地穿过荣光区的街道，仿佛墙角移动的影子一般安静。这里平日就是寂寥无人的区域，富人们喜欢在他们的豪宅里开展盛大的舞会，在没日没夜的圣光照耀下尽情地发泄自我。他们将住宅的铁门紧闭，将流浪汉和穷人隔离在外面，仿佛医院隔离病毒。

大街上除了几个饮酒到失去意识的醉鬼之外再无他人，很快苏汐就成功离开了荣光区，在走下代表身份差距的那几阶台阶之后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平民住宅区的空气混杂着腐败物的味道和穷人的体臭，但是却比掺着血腥味的葡萄酒气息要好闻得多。

如果说富人区的街道干净寂寥还算是正常，平日里嘈杂吵闹的市民区也空无一人就十分的异常了，苏汐和巴豆沿街行走，空旷的大街上看不见任何人的存在，仿佛高阶天堂所有的住民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街巷建筑的阴影里能看到如腐烂肉块般起伏呼吸着的，衣衫褴褛的醉鬼，他们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则倚着墙，用麻木的视线在苏汐二人的身上扫过。在大多数的天使看来，这些人都与最卑贱的野兽没有区别，他们是高阶天堂乃至整个世界的弃民，他们的生活既没有荣耀可言也没有信念和希望作为依托，每天都沉醉于过量的酒精和流通于黑市的成瘾品。

这些人不是问题，他们即便看到有人当街杀人也不会从依靠着的墙壁上挪开，即便看到满身是血的巴豆和她一起走在街道上也不会有诧异的念头，他们已经完全麻木了。苏汐并不担心他们，她甚至压根就没把这些人放进她的计划里，她正满心思索着一个问题：

街上的人都哪儿去了？

高阶天堂的所有住民都在一天之间消失不见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这里是市民区，顾名思义，是天堂的公民平日里集散最多的地点，往常市民区的道路两旁都摆满了贩卖人间界商品的小推车，高阶天堂的法令对正式的商人十分苛刻，不仅要缴纳足够的税金，甚至还要求开店者服满一定年限的兵役，因此这种类似人间界摆摊小贩的黑市商人就在市民区肮脏狭窄的巷子里泛滥开来。商人们在推车上摆满了葡萄酒和烟草，从一双双手上接过一个个泛着流动白光的货币，稍微富裕一点的小贩会给自己的推车安上推进装置或者光学反射系统，以便在被圣堂卫队追捕时能够脱身。

然而今天的街道上，没有小贩，也没有讨价还价的市民。

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在苏汐的记忆中，每当发生天堂公民关心的大事，人们都会聚集到圣堂议事厅下方的中心广场上，议会的发言人会在那里宣布最新的消息，而公民们则在一片嘈杂声中发出抗议或者欢呼，圣堂卫队的士兵会在广场四周升起类似人间界烟花的“光环”，并将议会的决议通过魔法发布到高阶天堂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今天显然不是这种情况，中心广场的方向的确有细微的嘈杂声，但却远远达不到人声鼎沸的程度，充其量就是稀稀拉拉地站了几百个抗议的公民而已。苏汐在被关在巴别塔的半年，基本也被隔绝了与外界的沟通，就连凡提斯送进来的通讯器也在一次检查中被搜走。然而人的好奇心是无法被抑制的，根据她自己的猜测，以及从巡逻站岗卫兵口中的风言风语，她差不多能猜到一场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大蛇死了，笼罩在高阶天堂头顶的，潘多拉之盒的阴影终于消散。

然而议会是不会就此满足的，高阶天堂看上去荣光万丈，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势力，但实际上内部矛盾十分严重，上层议院的三人议会无时无刻不盼着下议院的解散，而三人议会内部的关系又十分糟糕，达蒙议会长死后渡鸦和老狗巴罗萨数次抢夺最高议会长的位置，谁能想到这个位置最后却被下议院爬上来的年迈议员取代？被达蒙议会长养得膘肥体壮的天堂军队希望能获得自己的管理权，为此甚至直接出言威胁三人议会，如果不是忌惮大天使的强大实力，他们甚至可能直接用武力压制议会。此外，天堂的民众更是一直都将臃肿低效的议员们看作“衣食无忧”的猪，虽然他们忘记了自己举着牌子跑到议会门口抗议原本就是因为他们过于衣食无忧而闲的蛋疼。

当一个阵营的内部矛盾过于激烈时，优秀的统治者会想办法用最高的效率处理这些矛盾，而次等的管理者则会想办法将矛盾外移。达蒙议会长可能是个铁腕强硬，有足够政治实力的统治者，可惜他死了，他留下的是一个矛盾激烈难以调和的高阶天堂，而管理这个难以调和的烂摊子的是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无能废物。

或许这就是正义大天使布列恩执意反对达蒙议会长的理由吧？他将整个天堂变成了以自己为核心的巨大工具，从天堂的仆从变成了天堂中如同光之穹顶一般重要的关键角色，仿佛一台巨大机器的马达。当他活着的时候，马达凭借自身强大的马力带动整个机器转动，可以实现机器的高效率运作，然而一旦马达崩坏，机器就会直接变成一堆废铁。达蒙是个精明人，且富于心机，他会想不到这一点？他当然不会，然而他恐怕根本不在乎这个，他攀上高位的目的并不是要让高阶天堂，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罢了，他只在乎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吸取更多的权力，他才不在乎自己死后整个高阶天堂会不会一起跟着分崩离析。

于是如今战争终于开始了，而且还是以达蒙的死为导火线。愚蠢的执政者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内外的矛盾，只能在引发战争的同时，强征更多的平民进入军队。无论对方是商人，学者，艺术家或者其他的什么身份，只要穿上部队的甲胄，拿起圣光长枪和粒子短剑，他们就是战场上危险的杀戮机器，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死在战争中……议会才不在乎呢，反正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死的炮灰越多，跑到中心广场上闹事的闲人就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