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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三千里》第二章 白帝城边古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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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岱山边缘之际。妙谛师徒将叶百了带上了离乡之路。

叶世荣袖手立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人,心中翻腾起莫可名状的情愫。通过这种貌似神圣的方式送走这个残疾的儿子未必不是最好的了断方式。一了百了,这埋在他心头的想法,压抑了他整整十三年。

柳随风挽着丈夫的臂弯,嘴角现出不容察觉的一抹笑意。

半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自打这个孩子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张口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那日起,她就总感觉到似乎有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在一刻不停地瞧着自己。这令她如芒在背、不知所措。令她不由自主的不断的去回忆十三年前的情形。

那时的柳随风还只是笨笨的小丫鬟,她卑微地掩藏着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合时宜的雄心,时时刻刻做出一副自甘卑贱的姿态。

直到有一天,她目睹了一个疯癫的村姑在岱山深处产下一个奇怪的孩子,据说这个孩子是村姑同岱山神兽****所生的祸胎。她用这个祸胎调换了叶世荣夫人鲤雨春新诞下的孩儿,她的命运从此发生了逆转。

那个叫叶百了的孩子带着碧落天的愤怒与诅咒来到这个世界,令叶世荣一家带来的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夫人鲤雨春不久便抑郁而终。柳随风如愿以偿地成为叶家的女主人。

在柳随风看来,这便是命运——勇敢者、丧心病狂者才能成为命运的主人!

或许是报应不爽!柳随风嫁入叶家十三年却始终未能产下子女,这令他对这个无知无觉的孩子产生的莫名的仇恨与畏惧。

特别是这孩子被仆人带到千年柏树下遭受雷劈后居然睁开了眼睛、说起了话,更加令她心生惶恐,她宗感到自己的劫难将至!

所幸的是那位游方的道人恰逢其时的出现了,三言两语道破了叶世荣的心魔,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叶百了。

叶百了,希望不要在明天的太阳下再与你相见!。

叶百了躺在四轮车上,落入眼帘的是繁星密布的夜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躺着旅行,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飞驰的汽船上仰望漫天绽放的流星,手心里紧握了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胸腔里便是一阵收缩的疼。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另一个人能够体会他对前尘往事的怀念与渴望。

想到此处,叶百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小道士琴心本是指望随着师父出来能在花花世界中游历一番,这几日刚刚领略了大千世界的可爱,妙谛却因为这个躺在椅子上的人,立刻便带着他打道回府,心里自然不满。

待他闻听叶百了这般长吁短叹,心中便觉得无比的晦气,顿时火起,一脚踢在了叶百了的腰上,口中骂道:“好你个废物,道爷累死累活地给你抬尸都不曾言语,你倒先大呼小叫起来了,信不信道爷一脚把你飞到岱山谷里填了山兽的肚腹!”

小道士转而又向师父嘀咕道:“师父,师伯派我们出来找寻天骄,我们却推了个活死人回去,岂不是要被岛上那些人耻笑?”

老道不语只顾着行路。他未必不是在揣摩小徒弟的所说的话的道理。

刚刚接近叶百了的时候,他分明能够感觉到一汪强大无匹的气机,这令他十分坚决的告诉自己:此子定是龙湖岛多年来求之而不得的天骄!可是这一两日下来,当日的感觉却在一点点销蚀,直至荡然无存。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不能将未来振臂一呼,天下臣服的天骄和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他妙谛真的会成为整个龙湖岛的笑柄。

妙谛在龙湖岛上修炼半生,不过刚刚突破了抱一之境,在偌大的岛上可谓是地位低微,他实是希望能够觅得天骄而获得一枚玄牝胆以求业力的猛进,只是突然他对自己的判断丧失了信心:区区一个抱一修为如何能够看到连碧落界都只眼相看的天骄呢?

老道思忖间,岱山已经没入了沉沉的黑夜。

这是万年古国迪国腹地中的一座山岳,巍峨绵延,更埋藏与见证了迪国的********、兴衰际遇。谁都不晓得这座沉睡了千年的高山里蛰伏着怎样的英灵、酝酿着怎样的奇迹。

一个很沉沉的影子,山岳一般横亘在蜿蜒山路的一端,遮天蔽日,诡秘无穷、令人望而生畏。

“山兽!”

老道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朝路边的山坡处窜了过去。小道士琴心甚是机灵,从师父的惶恐中察觉到了危险,丢下了手中的推车,朝着师父藏身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那黑影虽然雄壮,却敏捷异常,惊天动地一声嗥叫,如春雷、如山崩,飘忽着朝那逃命的二人扑了过去。

一道刺目的蓝色光焰在那处山坡陡然升起,便听见一老一少两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如初来时一般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被扔在路中间的叶百了听着周遭的一切,心中亦是惶恐至极,他在心里暗骂不迭:我去,这样太衰了吧,刚一出场就要挂掉?

当周遭变得静谧无声,叶百了的内心恐惧却在一点点加强,仿佛灾难正像一个捉弄猎物的凶兽一般随时随地会出现在他生命终结的任意时刻。他大喊道:“妙谛道长、琴心小道长……”

除了山鸣谷应,一切都寂寥无声。

叶百了闭上了眼睛,他并非绝望。因为命运给过他太多的意外与惊诧,使得他早已不在相信时间存在着一个叫做“绝望”的东西动心。

他只是隐约觉得,越是生死之间,越是会有冥冥中的某种力量在调度自己的人生的棋盘。所以他是在等待,等待有一个奇迹的发生!

会有奇迹发生吗?

片刻寂静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耳边响起,一团浓重的黑影笼罩在叶百了的周遭,遮蔽了参天巨树间的最后一抹星光。一阵夹杂着腥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至,叶百了恐惧地睁开了眼睛。

一头黑沉沉的怪物横亘在他的面前!那怪物形容模糊,唯独一双眼睛闪烁着绿莹莹的幽光,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口,喷吐着浓烈怪异气息——死亡的气息,喉间响动着沉闷的巨响,显然是一口择人而噬的恶兽!

没有半点行动能力的叶百了自然没有半点抵抗或躲避的可能,只能再次闭上了眼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淡淡留恋,静静地等待着成为那怪物的盘中之餐!开来自己正的要在这岱山的深处一了百了了!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世界仿佛顷刻间静止了下来,无声无息、无悲无喜、无善无恶。

叶百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头恶兽仍旧立在他的面前,就在咫尺的地方,微微歪着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静静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中的颜色竟然已经由原本可怖的幽绿色变成清澈的白色,原本张开的血盆大口也已经紧紧闭上,两条嘴角微微上挑就像一个夸张的笑容。

那巨兽缓缓抬起了一只巨掌。叶百了稍稍的放松的内心陡然又紧张了起来!只是不待他一口大气呼出,巨兽的巨掌却只是极轻的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轻柔的摩挲着,柔软、微凉,画风与这头啸傲山林的猛兽委实极难搭调。

巨兽甫又探下了身子,样子有些笨拙。它厚大的鼻尖极缓极慢地在叶百了的脸颊处游走了一番,微凉、潮湿,那是能够唤醒一个人久远记忆的触觉啊!

叶百了心中一动,瞬间忘记了恐惧,眼角却已经微微润湿。他鼓起了勇气,凝视着眼前的这只庞然巨物,希冀能够从它的双眼中找到某种令他方才砰然心动的东西。

那巨兽却似在刻意的回避他一般,竟然缓缓后退了一步。突然那巨兽伸出一对巨掌照着自己的胸膛猛烈地拍打起来,每拍打一次便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吼声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拍打声震得四下里罡风猎猎、山呼海啸。震得叶百了心帜摇曳,几欲昏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那巨兽一声绵长的嘶吼,猛地张开的巨口,一道带着血腥味的东西自喉间喷突而出,居然有一只小小的闪耀着乌光有着人形的东西被携裹而出。

巨兽见着那人形之物,便停止了拍打与狂吼,摊开一双巨掌,接在了掌心。

更加令叶百了诧异的是,巨兽居然将那人形之物轻轻送入了他的口中,顿时一股清凉气息自口舌直入肺腑,他那本来麻木不仁的身体也感一丝殷殷的凉意自掌心朝着四肢百骸轻轻蔓延,无比的舒泰。

巨兽原本透澈明亮的眼神此际有些暗淡,它盯着叶百了凝视片刻,一转身缓缓而去,脚步声震动山谷,徐徐消失在山林的幽暗之处。

已是心力交瘁的叶百了再也顾不得细究,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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