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umg的内部人士而言，“这边”和“那边”绝不是一般的指示代词。从郁子薰入职的第一天起，她就被告知，这两个词是用来区别两个平行世界的业务术语——“这边”固定指的是蝶栩者营建的“物化之城”，而“那边”则专指现实存在的北京城。不论身在何处，两者的叫法绝不能颠倒，员工也要尽可能避免在工作中使用这两个词的一般含义。

与之相类似，umg公司整理了一套标准暗语，采用的词汇大多是日常使用频率很高而且意思宽泛的。比如，“北京人”是指有“物化之城”公民身份的居民；“老北京”则特指“物化之城”的第一代居民，也就是蝶栩者；而“北漂”指的是所有凭暂住证在“物化之城”里谋生的外来人员。

在暗语体系中，所有词汇都被赋予经过严格界定的专有含义。这样设计的初衷是为了确保员工可以在公开场合交流业务。用暗语进行的谈话听上去没什么特别，不易引起外人注意，即便是“听者有心”，在不了解暗语解释的情况下也只能听个一头雾水。

“测试员”计划的第一次会议被安排在了“那边”。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会议地点并不在子薰去过几次的umg总部大楼里，而是选在了上地环岛附近的一处新址。后来她才听说，这两层甲级写字楼是为这个计划专门租赁的办公地点。

短暂的启动会给了子薰好几个意外。首先她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参与“测试员”计划。总部从下属众多分子公司和事业部里抽调出100多人加入这个项目。这样的规模在她能了解的范围内绝对是空前的了。会议开始前，一群菁英济济一堂，兴高采烈地忙着彼此介绍，很多同事只在“这边”打过交道，在现实世界中却是头一回碰面，会场里一时充满了“原来你就是某某啊”、“某某怎么可能是你呢”这样的惊喜或者惊叹。

其次，“测试员”计划的项目主管居然请到了公司副总为启动会致辞。umg的高层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子薰曾听说，连不少加入公司十年以上的部门主管也不敢夸口说自己和全部九位高管都照过脸儿。大多数基层员工更是一位高管都没见过。

当天的致辞采用现场直播形式，众人有幸在投影银幕上见识了分管产品安全及品质保障工作的刘总的“真颜”——当然只是他在“这边”的形象，或者说形象之一。umg的高管全都拥有特殊权限，不受《逼真度法》制约，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以任何形象在“物化之城”里出现。尽管如此，刘总来自异界的实时讲话还是给了大伙儿很大鼓舞，子薰能感觉到大会议厅里汹涌澎湃的士气。

仪式性的大会很快结束，几乎完全没涉及到计划的具体内容。主持人在公布了分组情况后，解释说茶歇后进入分组会议阶段，各个小项目组负责人将聚拢自己的团队，对具体工作进行详细阐释。

子薰认真看了分组名单，发觉自己隶属的小组共有6人，其中4个都是来自她所在的事业部，项目经理和另一个同事则都是总部的员工。其余22个小组的人员构成也都类似。

看来是要利用小组成员长期配合的默契优势。她心里这样猜测。

进入茶歇时间，熊铮第一个凑过来和她搭讪。

“子薰，子薰，那天饭桌上没机会跟你说，”他还穿着那件浅灰色高领毛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真是绝了，嘿！我算服了！那天你一出场，把我们全给震了。真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阵势。后来你知道电信组的强子小声跟我说什么？——他说，‘妈的，哥们儿到今儿才知道啥叫天生丽质，敢情还真有不用往脸上花点值的美女！’”

子薰原本不想搭理他，听他这么说，心里终归还是挺受用的。聚餐那天，她有意要让那些等着看她出丑跌份儿的男生大跌眼镜，于是着力捯饬了一番。确信自己的状态比平日的淡妆扮相至少美上一个数量级后，她才打车奔了牡丹园。

她把时间拿捏得很好，有意晚到半个小时，预备等人都齐了再闪亮登场。可当服务员帮她推开包房大门时，子薰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饭店最敞亮的包房里被硬塞进四张大圆桌，满满登登坐了有五十号人——八成以上都是男同事。子薰一脚还在门外，近百道凌厉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她身上，一瞬间竟让她生出一种女主角置身黑暗舞台，骤然间被追光灯打到的感觉。

当时子薰愣了足足两秒钟。没等他回过神儿来，不知是谁在角落里拍起巴掌来，跟着所有人如梦方醒，一帮大男人纷纷起身鼓掌，那架势仿佛是在欢迎哪位大领导。

“还说呢，”子薰可没忘记熊铮的所作所为，“你那天什么意思啊？之前明明说好就咱部门几个人聚聚，结果呢？真难为你攒出那么多人来——不是给全公司群发了邀请邮件吧？”

“哪儿能，哪儿能啊！”熊铮一叠声地分辩，“主要是你名声在外，umg哪个部门不知道咱们这儿有一‘薰美人儿’？我可就通知了五个人，可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啊！那天我一进饭店，服务员就告诉我说给换成大包了。我还纳闷呢，我是活动发起人啊，谁这么越俎代庖的？结果一进门，好家伙，屋里坐着三十几号呢——我那还是提前40分钟到的！”

“你们这帮男的，成天就知道琢磨女生，有劲没劲啊？”子薰两手抱着咖啡杯，翘起右手小指朝熊铮指点着，“女孩儿想让自己漂亮点儿怎么啦？瞧你们那刻薄劲儿，非让人家暴露出缺点你们才过瘾是吧？——都有心理疾病！”

“错，我们是始终坚信这个年代还有天生丽质、不屑于用点值伪饰自己的真女人存在，所以才这么乐此不疲。”熊铮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你的出现证明了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我敢说现在有n多人正对你磨刀霍霍，准备伺机发动攻势呢！”

“切，少来啦，”子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们蝶栩怎么会傻到追自己同事？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前半宿一张床，后半宿一张床’，现在不都时兴‘这边’、‘那边’各找一个女朋友，各安一个家吗？”

子薰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回座位，把听愣了的熊铮晾在茶点桌前。

“‘你们蝶栩’？”他嘴里嘀咕着，“说得就跟你自己不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