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一脸厌恶地看着那民工打扮的乡巴佬走远，嘴里嘀咕了一声：“真他娘的晦气。”

墨镜女子最烦的就是他这种口无遮掩的xìng格，转过头淡淡说道：“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刘大少你还是嘴里积点德吧。”

年轻男子刘大少哼哼两声，转而说道：“要不还是换你来开，刚才我还没见识够你这位大车手的风采，就被那小子扫了兴。”

“算了，被人喷了一身血，换你你还有心情开车吗？”

“也是，嘿嘿。”

蓝sè的捷豹再度启动，带着阵阵轰鸣远去。

孟白当然不知道那蓝皮车是好是坏，听到身后汽车远去的轰鸣声，可想而知它的速度，摇摇头暗地里说了一句：“开这么快，不挨撞都没天理。”伸手掏出那张小纸片，颤巍巍地打开来。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小纸片里包的东西，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砰的巨响，就在那蓝皮车远去的方向。

孟白似乎听过这种声音，农村里推墙拆砖，大树放倒了卖钱，甚而年节时放的大爆竹，都能像这声音一样震憾人心。

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辆蓝皮车。

在孟白的视线之内，那辆车扭成了一个捏扁了爆出瓤的烂皮瓜，之所以还能认得出它来，因为它是蓝sè的，还有它独特的车屁股造型。

在它不远处，停着一辆重卡，车头被撞凹了一大块，司机慢腾腾地从驾驶室跳下来，扶着腿呆呆地看着蓝皮车，隔得那么远，似乎都能看到他身上的颤抖。

孟白的心跳骤然加快，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转过那个念头，蓝皮车跟着真就挨了撞，胸中一阵烦恶，忽然就又有些眩晕起来，转念再想到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年轻男子，还有那位吐了她一胸口黑血还对自己颇有维护的墨镜女子，浑身不由自主地一激灵，强忍住脑袋中的烦恶，塞回纸片拖着残腿就向那边跑去。

说是跑，其实比正常人走路也快不了几分，一路磕磕绊绊地到了近前，车祸现场已经围起了几圈人墙。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很可能接下来看到的就是两具尸体，孟白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几年前的自残行为多么荒唐可笑，扒开人墙往里挤的时候，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卟卟乱响的心跳声。

车里的安全气囊已经打开，玻璃成了丝网状，车头正在滴滴溚溚往下漏油，年轻男子和墨镜女子的身形淹没在白sè的气囊之下，看不出撞成什么样子了。

围观众人离得远远的，看到孟白直往蓝皮车那里跑去，有个人伸手拉了拉，说道：“别过去，车在漏油，小心着火了。”

孟白挣脱那人，一瘸一拐地跑到车前，正要掰车门救人，那车门硄铛一声从里面打开，摘掉墨镜露出姣好面容的女子钻出车，急道：“里面还有个人，受伤了。”说着看清楚了孟白，眼神之中微微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回来帮忙，随即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激之sè，“快把他抬出来！”

二人连拖带拽地将年轻男子弄出来，再抬着他远离了漏油的汽车，见他头上可能是在侧门磕了一下，伤得并不重，只是已经震晕过去。

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说了一句：“还好这车结实，要不然以这个速度撞上卡车，里面的人不被挤得稀烂才怪。”

年轻男子被学过几天中医的孟白掐了几回人中，悠悠醒过来，眼神空洞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又看了看被撞得零件散了一地的捷豹，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

孟白见到两人都没什么大事，暗舒了口气，起身扶着脑袋就向人群外挤去。

“等一等！”墨镜女子赶上两步，拉住孟白脏兮兮的工装袖子，“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孟白听着她惯常的清冷口气，头也不回道：“不用谢，我还有事。”

墨镜女子放脱他的袖子，转身往蓝皮车走，一边走一边道：“我给你一张我的卡片，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孟白却不等她，拖动脚步往外走去，忽然一改平时的沉默，抛下一句：“以后开车慢一点，就当是谢谢我了。”

挤出人圈走了没几步路，墨镜女子已经追了上来，递过手中的名片，“这个你拿着。”

孟白没接，也没说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牵连，与其留下一张从此不会再去动的陌生号码，还不如现在就给自己可怜的自尊留点位置。

墨镜女子似乎觉察到他的意思，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说道：“留一个你的电话号码总可以吧，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孟白没有手机，不过也没再矫情，点点头报出同乡王大明的电话号码，说了自己姓名，转过头默默离开。

墨镜女子记xìng倒好，孟白只报了一遍号码，她就已经记住，看着这个似乎隐藏着无尽心事的青年民工走远，这才转身回去刘大少身边。

孟白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个女人或许只是出于一时的感激，自己也只是尽了微乎其微的绵力，远还没到能与她发生什么友谊的地步，说不定过个几天，她就会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更加不用指望她能帮上自己什么忙了。

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终究还是得靠自己，而自己，很可能马上就要打铺盖卷回老家去了。

想到这里，脑袋里的烦恶感觉越来越烈，转过一个街角之后，再也忍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躺在地上，人生最近，爬起身缓过气，到了公用电话的地方给王大明打手机。

他一直没买手机，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都是蹭王大明的手机话费。

手机关机，里面的盲音听得他很难受，不知道大明和那些工友在局子里受了什么待遇，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除了白挨了一顿打，什么事情也没为自己的老乡老板做，感觉很窝囊。

打听了当地派出所的位置，他拖着瘸腿往派出所走去，打定了主意要去闹一场，大不了再被jǐng察叔叔们揍一顿，那样至少可以跟大明他们一起共患难。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当做是在跟这两年的光明做一次诀别，然后再回到黑暗中去。

他走得很急，结果就差一点遭遇车祸，要不是那个墨镜女人车技了得，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或者真的穿越去了另一个世界。

场景终于定格在了此处，而他也终于彻底疼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