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进新浦列克斯的店门，乔睿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shè而来的灼人视线。

由于秉持着复古流的手工作业理念，这家在江滨市区甚至整个亚沙联盟都人气极旺的甜品店采用的是开放式的格局。也就是说，和那些完全私人化的店铺不同，在这里用餐的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受到别人的关注——单单是这种程度的互动，对于高度管制的联盟人已经是拥有相当新鲜感的了。

这也从另一方面体现了这家店的主人应该有着相当不俗的背景。

不过这些怎么样都好，乔睿现在对于店主所谓创意的怨念已经几乎达到了顶点。

因为一路走到一个空位置的过程中受到那种程度的关注真是让人如坐针毡，特别是对于jīng神感应能力过强的乔睿来说，他被打量的寒毛直竖，本身乔睿的容貌就相当出众，只不过略带清秀的面庞无法留下少女那般深刻的印象罢了，而关注着自己的那一部分视线加上因为少女而转移过来，目的是‘打量男伴’的那一大部分简直要命。

另一个问题就是，引发这一切的当事者——跟在他身旁的少女林汐对这一点不但毫无感觉，还欢快地像匹小鹿一般，不断制造这更大的关注。

全身流转着因视线产生的麻痹感的乔睿此刻真是掐死这家伙的心都有了。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长得漂亮也不是人家的错，应该是她父母的错……不对。

堪堪抑制住暴走的思维，乔睿强制自己把注意力从体表的感触转移到林汐身上。此刻少女正把脸贴在晶亮的晶体柜台上挑选着自己的菜单，这种不同于电子点单的方式显然给顾客带来了更多的期待感。

毕竟虚拟影像总是没有实物看上去有冲击力，这不是技术问题，而只是人们的认知问题罢了，就算是再真实的AR，只要观看者意识到这一点，他就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其与现实的区别——即使他前一秒或许还因为担心那只投shè出来的乌龟会咬人而不敢伸手。

言归正题，虽然现在林汐的姿势可以使她那张娇俏可爱的脸蛋隐藏起来，但是少女虽然年少就已经初具规模的事业线和姣好的身段在连衣裙的衬托下却反而更加明显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这反而增加了存在感吧……

扶额叹息道，乔睿现在只期盼着早点结束点单到找好的座位上去。

“啊，总算是轻松多了。”

把手上端着的大概是餐饮业专用复合凝胶材质的水蓝sè托盘放在了桌子上，乔睿迅速地钻到了四人桌靠内侧的位置里，感受到周围的视线已经大幅度减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唔……你说哈？”已经在路上毫无淑女形象地咬下一块蛋糕的林汐一边口齿不清地嚼着，一边问道。

顺带一提，她咬的那块是乔睿的。

“没什么。”耸了耸肩，青年熟练地拿起形状奇怪的三棱军叉一般的餐具，在盘子中大概只有纸杯大小的蛋糕上切下一块送入嘴中。

浅棕sè的糕点在舌头的搅拌下迅速地溶化，然后其中的果仁和巧克力块却拥有着形成鲜明对比的口感。

“味道怎么样？”坐在桌子对面的林汐好奇地发问，明明她刚才抢去的那块还有点残渣留在嘴唇上。

“还好吧，硬要说起来的话，还是上次的红酒巧克力比较好。”乔睿如实地回答道，他自己点的也正是曼德拉夫当中杏仁松露口味的蛋糕。

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他的意愿，比起享受美食，他还是希望能够节省下这笔不小的开支，然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任xìng的少女却总是以“只有我一个人吃会有负罪感的啊”这样的理由强迫乔睿就范。

这大概也算少女具有个人风格的别扭的温柔吧。

虽然花的是我的钱。

乔睿很煞风景地在自己心里这么补上了一句，同时忍不住斜眼看了看立在桌子上的价位表。

他觉得自己在曼德拉夫后面看到的那个数字绝对是底层技术人员的月薪而不是某款食品的价目。

所幸自己的经济还算宽裕。然而就算是这样昂贵的食品仍然有无数人慕名而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和通常以流水线生产，靠着配方竞争的餐馆不同，新浦列克斯可以说是将手工甜点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机械制食品的美味固然可以保证，但是它和手工不同的是，每一次的味道都会被jīng确地控制在一个水平上，而这家店却以独特的技术将每一个蛋糕的微妙口味区别放大，就算是每次单点同样口味的东西，依然有不同的感受。

“总觉得这家店的主人很厉害呢。”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的蓝果蛋糕吃完，咬着一根吸管喃喃道。

“嗯？”

“不是吗，在这个国家里面，像这样温馨的地方还有多少呢。”

“是吗。”乔睿不动声sè，类似于林汐这样的想法在年轻人当中并不少见，他们对资讯管制极度严格的亚沙联盟感到不满，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一系列未成年人限制法案和依靠蜂皇系统进行管理的体制。

听说为此已经有相当数量的未成年人和半成年人团体开始进行活动了。

作为介于18岁与25岁之间的半成年人，乔睿却并没有类似的想法。

而原因实际上很简单。

“呐呐，你是从弗兰达尔移民过来的吧？”林汐有些兴奋地问道，“那边一定比这边要好得多吧？”

正如林汐所说，乔睿是从作为与「管制体」的亚沙联盟相对的众多「zì yóu体」国家之一，弗兰达尔移民过来的，曾经在奉行高度自治政策的国家生活过大半个人生的他自然会清楚那些年轻人的想法毫无意义而且极不成熟。

“我倒没有这样的感觉，嘛，也就是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程度而已。”

“唉——是这样吗？”林汐显然不太相信乔睿的话，她转了转眼睛，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移民过来？总不会也是这个原因吧。”

“当然不是。”将最后一块蛋糕完全吞咽下去，青年的脸上露出了点苦涩的笑容，“我是被家里放逐出来的。”

“对不起。”

“没什么，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今天我心情好，多说一点也没所谓哦。”习惯xìng地用手心敲了敲少女的脑袋，乔睿轻轻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每天这样被一个AI监控着，多少有点不开心而已。”大概是不想再说这些话题，林汐趴在桌子上有些扭捏地发出模糊的声音。

她说的AI就是被亚沙官方用来监控整个国家运行的蜂皇系统，作为高智能AI，蜂皇的管理可以说是毫无漏洞，刚开始推行政策是所提出过的人情世故之类的问题，它也可以做到几乎完美的处理。

可惜并不是做得好就能被世人所喜爱的，AI也一样。

“但是亚沙的治安率可是在世界上居高不下哦。”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看见少女倏地竖起了脑袋，乔睿接着说道：“而且你觉得是被一个AI监控着好，还是被一群人类监控着好？”

“记住哦，绝对的zì yóu只能滋生绝对的不公平，对于我来说，倒是更加中意秩序的这边呢。”

“是吗？”有些纠结地回答道，林汐看了一眼垂在胸前的吊坠型PDA，立刻腾地站起了身来。

“糟糕！我下午三点还有一场jīng神力场的学术报告，要赶快回去换衣服才行。”

“jīng神力场的报告？”乔睿挑了挑眉毛调笑道：“就是上次那篇。”

“嗯。”林汐点点头道：“当时教导员可是给出了‘我虽然知道你很有才能，但没想到你已经超过了老师了’这样的评价呢。”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明明就是从我那里抄来的，托你的福，我的课题还得换一个。”

“啰嗦！那叫借鉴！反正我已经把你的破报告研究透了，有什么关系嘛！”面红耳赤的少女一边跺脚一边强词夺理地说着，而乔睿则是满脸幸灾乐祸地欣赏着林汐气急败坏的模样。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换衣服？”

“难道你就让我穿成这样去学校？”林汐瞪了乔睿一眼，说话的同时还张开双臂示意自己的衣着有多么不合适。

“有哪里奇怪吗？”

“算了，下次你来学校看看我在学校里的样子吧，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快要来不及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林汐摇了摇头，随后从座位上跳了下来，风风火火地就朝外跑去。

过了半晌，乔睿才从PDA里收到一条内容为“谢谢你的曼德拉夫”的音频简讯。

“这边也要谢谢你啊。”

顺手用PDA完成支付，乔睿之前带着yīn霾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虽然账户遭了殃，不过托你的福，我也轻松多了。”

“虽然还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办就是了。稍微商谈一下吧。”

走出了新浦列克斯的店门，乔睿在登上用俗称交通蛋的单人自行载客工具之后，打开了PDA的远程通话。

短暂的缓冲和等待结束，从手腕上弹起的AR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和乔睿有着七分相像的女xìng脸庞。

“下午好，姐姐。”

“嗯，是睿啊。”懒懒散散地回答道，坐在躺椅上的女人稍微换了个正坐的姿势，“这边可是晚上哦，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情。姐姐，如果碰到了不得不做，同时超乎常理并且无法预知的事件，我该做些什么呢？”乔睿的没有进行任何客套和问候，单刀直入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这本来也就是他们家的作风。

“听起来还真是麻烦的事情啊。”女人用富有慵懒魅力的声音轻声笑了笑，“那么，睿可以对这件事情施加什么影响呢？”

“大概什么都不做到吧……”

“那答案也很明确了吧。”摊了摊手，她对着乔睿俏皮地眨了眨眼：“看起来你很忙的样子，那么姐姐就不打扰你了，挂了哦。”

然后没有给乔睿留下任何反应时间，她的姐姐乔澜就已经挂掉了通讯。

‘很忙的明明是你才对吧。’撇了撇嘴，乔睿用带着jīng神力依附的手指关掉AR屏幕，看了看交通蛋外在高速行动中仿佛一个整体般的城市，嘴里自言自语着：“什么都不做……吗？”

片刻之后，他在空间并不大的舱内伸了个懒腰。

‘内事不决问姐姐，外事不决……问姐姐。’

“这样的方针果然没问题啊。”乔睿的目光停留在正对着自己的舱内显示屏，上面是蓝幽幽的一组数字。

两点四十分。

还有八十分钟，离这个世界的命运开始改变的时间。

而作为其中的一员，乔睿正以两百公里的时速朝着自宅行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