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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灯三味》第三回 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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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颐得了星檀这件宝贝,一路上果然有不少小妖送上门来,但多数都是不入流的货sè,连那墓妖的一半都不及。 首发--无弹出广告严颐一边回想之前师父的教导,一边摸索星檀的使用方法,慢慢发现,星檀只会指示距离最近的妖物,且妖物越强,星檀越亮,妖物越远,龙身越长。被星檀吸引来的杂妖虽然不足为惧,但数量众多,干掉他们也耗费了二人相当长的时间。加之在途中被种种杂务耽搁,等到他们跟随星檀的指引来到寿安,已经是七月初了。

许久没在像样城镇落脚,进了城,二人只觉得看不尽的繁华,逛不完的新奇,处处皆如年节街市一般。巷陌路口,桥门市井,摆满了贩卖土产和新奇玩意儿的摊子。有蜡捏的凫燕、鸳鸯、金鱼,彩画金缕,是放河灯时小儿买去漂水的;有油面糖蜜捏的果食花样,老少皆宜,好看又好吃;有瓷盆内用水浸的“种生”,待豆种或麦种发芽后用彩缕束之,作为装饰,寓意吉祥。又因时近七夕,车马盈市,游人如织,夜里反而比白昼更加气派光鲜。

严耕仍是小孩子心xìng,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口中不住赞叹。严颐却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家乡来。想当年自己离家时,也是一个喜庆喧嚣的夜晚,至今他都记得那溶溶月sè下的金枝宝树,欢声笑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只有他一人,一步一回首地远离这似乎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世界……如今,那里也该是这般热闹景象吧,谁也不会在意其中少了一人……

“叔!这里有家酒馆,先吃了东西再寻住处吧?”早跑到前面的严耕远远招呼着,将正在出神的严颐拉回现实,他应了一声,便快步赶上去。

严耕站立之处,临街一家店铺挂着灯笼,上书“应时小菜,家常便饭”几个大字,门上悬着木匾招牌:“八方酒馆”。严颐掀起帘栊,与严耕一起进了酒馆,见里面南边是柜,北边是灶,一溜十来张桌子,黑压压的满是人,生意异常火爆,二人挤了好久才找到一张空桌。刚要坐下,严颐肩上却被人一拍,回头一看,是一位二十三、四岁,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穿一袭银竺小袖长衫,系一条天青sè压腰,手拎一把铜酒壶,风采俊秀,气宇不俗。

“二位,吃饭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这桌子可是我先占的。”那男子指指桌子,闲闲地说。

严颐起身一抱拳:“这位兄台,我们不知此桌有主,实在抱歉。可除了这里,实在没别的空位了,若足下不嫌弃,可否一起用饭?饭钱由我们来出。”

“由你来出?好啊。”那男子笑道,坐下招呼伙计:“来六两羊肉小馒头、一碟虾油豆腐、一碗细料馉饳儿、一盘煨香蕈、一盅红豆荔枝膏,再来一大碗镇得凉凉的金杏江米粥,将店中的上好美酒,不拘多少,一样来一壶。”说完,便自顾自地喝起手中的酒来,再不理严颐二人。严耕一旁听得直咋舌,平素他们在外吃饭,不过就是叫上一斤炙肉,两碗米饭,顶多再加几碟素菜,从未如此奢侈过,看来今天碰上的这位公子哥敲定他们了。严耕心疼地捂住装着银子的包袱,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严颐,但严颐只是微微皱眉,并未阻挡那人点菜。严耕只得先叫了两碗饭,事到如今,如果不想把今晚的床板钱预支出去,只能自己省着点吃了。

不多时,伙计端上酒菜,白衫男子径自先吃起来,严耕也举起筷子,刚要夹菜,严颐就俯在他耳边悄声说:“注意邻桌那几个人。”严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右首一张桌子围坐着五、六人,个个打扮怪异,辨不清来历:有头戴铁箍身穿皂裰的,有罩件罗汉衫、手摇团扇的,有凶眉恶眼、蹬双抓地虎靴子的,有戴着面具的,还有拄一杆yīn阳八卦旗的。几人说话粗声大气,全然不顾旁人注目。严颐一落座就注意到他们了,用心一听,原来他们议论的事竟与除妖有关。

戴铁箍的汉子叹口气,道:“我一路过来,手气晦得很,竟一个茂子也没遇到。”

“抓地虎”哈哈一笑:“看你就是新来的,野路上的生意哪如本家里好做。”

罗汉衫老者轻摇着团扇,道:“就算是本家里,也要有消息门路才行。看大家脾气相投,我就说与你们听听。这寿安城里,现下就有这样几个茂子……”

没等他把妖怪的样子和出没地点说完,戴面具的男子就冷哼一声,道:“别唬人了,谁知道你不是把水做托出来,等我们颠颠儿地去了,你去独吞那火做?”

这几人说的都是江湖黑话,“茂子”指妖怪,“水做”指穷生意,“火做”指富生意。严颐严耕二人久在江湖上行走,又是除妖行家,故而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严耕听他们说到除妖,来了兴致,竟忘了刚才严颐的嘱咐,起身插嘴道:“有茂子?我们也来帮着除!”

那桌上的人停了话头,齐齐用眼斜睨着严耕,一直没发话的yīn阳先生轻蔑地说:“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也敢在这儿摽杵子(注一)?”

严耕急道:“谁摽杵子了?我们为民除害,不要钱!”

几人哄堂大笑,纷纷道:“原来是个空子!(注二)”笑罢,那个戴铁箍的汉子轰地站起身,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严耕的衣领,道:“少在这儿碍眼,告诉你们,不是我们的人,一根茂子毛也别想碰!不想被揍的话就早早滚出寿安城!”

严颐见状,暗叫不好,正要起身替严耕解围,却见刚才一直闷头吃菜喝酒的那位白衫男子站起身来,伸手轻轻隔开戴铁箍的汉子和严耕,笑道:“几位光顾着说话,酒菜都冷了。大暑天的,动什么不能动火气。来来,您几位坐下,我带这位小兄弟到里面好好讲理。”说着,便拉着严耕往里走,严颐也跟了上去。那桌上有人起身要追上去,被那戴铁箍的汉子使了个眼sè,意思是“这人不简单,最好别惹事”,众人方才作罢,又骂了几句,继续喝起酒来。

白衫男子带着严颐和严耕东拐西拐,来到后堂单打出的一间带隔扇的雅座,另点了一桌菜,吩咐伙计结账前勿要来扰,这才关上门,转身对严颐和严耕一拱手,道:“在下裴伦,见过二位侠士。刚才多有不敬,万勿见怪。”

严颐和严耕连忙还礼,报了名号。严颐说:“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谢裴兄为我们解围。”

裴伦笑着摆摆手:“这可不敢受,二位先看看这样东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严颐一见,不禁大惊失sè,那方方正正,闪着微光的盒子,不正是自己的星檀盒?一路上此物一刻不曾离身,裴伦究竟是何时将其盗走的?他又为何要盗此物?

见严颐疑惑,裴伦也不遮掩,解释道:“实不相瞒,二位一进城,在下便留意到这宝物了。星檀的香气,别有一股普通檀木没有的幽醺,在下一时好奇,便窃了来,如今物归原主。”

严颐听罢又是一惊,没想到裴伦不仅知道世间罕见的星檀,而且能如此敏锐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将其识出,可见不是泛泛之辈。尽管星檀盒失而复得,但现下尚不清楚裴伦底细,严颐决定,还是不要贸然打开查看内里的墨蜕为好。确认外表确是自己丢失的那只无疑后,他将星檀盒重新收好。心想,若是墨蜕被他动了手脚,事情恐怕会更麻烦,不如顺便问问他的去向打算,以防万一。

“既然裴兄已将檀盒还回,还帮我们摆脱那些怪人,在下当然不会计较,裴兄请勿挂心。不过,听裴兄说话,并不像本地人氏,不知为何来到寿安?今后有何打算?”严颐试探地问道。

谁知裴伦哈哈一笑,道:“浮生如梦,来去皆空。今rì我见二位有侠义之风,心下仰慕,故而有此一饭之缘。至于来rì之事,连我也难料,又何必多问?二位请安坐畅饮,裴某就此别过。”说着,又将两锭银子搁在桌上,调皮地挤挤眼睛,道:“外边那几位刚才甚是无理,这饭钱是他们该掏的。”说完,便几步跃到窗台上,轻飘飘一个翻身,没了人影。

“这……”严耕哑然失笑地看看桌上的银两,又看看严颐,实在搞不懂此人究竟是正是邪,而严颐显然也没理出头绪。不过,再次查看后,他发现星檀盒里的墨蜕完好无缺,一片都不少,这多少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二人草草吃完饭,用裴伦留下的银子结了账,又去找了家客栈住下,一夜无事。

在寿安城住了几rì,寻妖的事却无半点进展,严颐不免焦躁起来。他rìrì查看星檀盒,却只能见到一些杂乱无章的光点,之前那条小龙再也没出现过。这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妖怪已离开寿安,二是城里有大量小妖,干扰了星檀的指示。联系到之前那些怪人的话,多半是第二种情况。严颐思前想后,决定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于是和严耕分头潜入街巷,打算先将小妖一网打尽再说。

寻访之中,严颐和严耕发现,寿安的百姓似乎颇受妖怪侵扰之苦,但见了他们,却yù言又止,不愿提到和妖怪有关的消息。严颐猜想,他们八成是忌惮在酒馆遇上的那群人,不过他年轻气盛,哪里肯就此罢休,发誓不把妖怪揪出,决不离开寿安。

这rì,严颐午后顺着街边yīn凉处走着,隐隐地听到有女人尖叫,他循着声音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实巷,只见前面三个锥子脑袋、佝偻身子、灰不溜秋的小妖怪正追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那女子躲到巷子尽头,再无可退之处,只得高声求救。严颐赶忙追上前去,挡在那女子和小妖中间,正要抽剑斩妖,却见后面乌压压涌过来一群人,正是那天在酒馆里遇到的不三不四之徒。为首的yīn阳先生将八卦旗往地上一戳,举起一个紫金葫芦,念念有词,几个小妖竟乖乖被收了去。还没等严颐反应过来,罗汉衫、抓地虎、yīn阳先生和面具人早已团团把严颐围在墙根上,而铁箍汉子走上前来,往那女子身上摸了几把,就恶狠狠地将她头上的翠钗一拔,呸了一口:“没银子?没银子也便宜不了你,就拿这抵爷爷们的除妖费!滚吧!”说着将她一搡,那女子吓得花容失sè,一句话不敢回,便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你们想干什么!”严颐怒道。

“干什么?让你知道这地界上的规矩!”几人仗着人多势众,一齐对严颐动起手来,纵使严颐勉强挡住了几下拳脚,怎奈这里实在逼仄,许多功夫都无法施展,没多久严颐的宝剑便被人夺了去,眼看就要体力不支,任人欺辱。就在这当口,只听巷口传来一声宏亮断喝:“狂徒还不住手!”

众人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身材高大、手执禅杖的老僧。话音未落,那老僧早赶到近前,步履沉稳有力,手中禅杖直点那yīn阳先生的腿窝,yīn阳先生“唉呦”一声便跪倒在地,其余众人一见情形不妙,转瞬即作鸟兽散,跑得没影了。严颐伸手便去抓那yīn阳先生,想问个明白,谁知那yīn阳先生狗急跳墙,将手中八卦旗横里一扫,趁严颐分神之际,撒出一把障目弹,霎时在地上跳起一股黄烟,味道极呛,那老僧见状,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严颐拉出巷子,等二人来到巷外,定睛看时,yīn阳先生也已跑远了。

严颐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自己衣服被撕了个大口子,脸上挂了彩,连兵器都被人夺了去。若不是这位老僧出手相援,还不知道要狼狈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严颐向老僧深深一拜:“在下严颐,多谢大师仗义相救,敢问大师法号?”

老僧伸手将严颐扶起:“贫僧法诚。施主无需多礼。”这时严颐才想起自己的斗笠也在扭打中甩到了肩后,他慌忙将斗笠扶正,同时偷偷瞟了眼老僧,发现他脸上并无诧异之sè,仍是那样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

待严颐整理停当,法诚法师问道:“施主可是华yīn郡人?”

严颐有些奇怪,他怎知自己籍贯?问这又是何用意?但他对救命恩人不yù相瞒,于是据实答道:“在下确是生于华yīn……”

法诚法师将严颐细细端详一番,微微点头。这时严颐想起一件他一直疑惑之事,便脱口问道:“大师可知那些人究竟是何来路?”

法诚法师道:“此处不便说话。施主若想问个明白,便随我到寺里来吧。”

却说严颐随法诚法师来到城南的一座禅寺。只见禅寺上悬“开元寺”匾额,寺门半开,有个小沙弥正在门前打扫,抬头看见,双手合十,叫声“师父”,将二人引入寺内。

时人有诗咏开元寺:曲径苔深衣履润,轩堂霭寒古柏森。俗嚣世外任晴雨,钟磬声中自晨昏。寺中树木参天,院落幽深。殿宇庄严。严颐一见便知是经年古刹,不禁肃然起敬。法诚法师将严颐引入客房,吩咐小沙弥端来茶水,道:“施主请稍坐片刻。”说罢便转身离去。

一盏茶的工夫,法诚法师便回到客房。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手中托着一个锦盒。法诚法师来到严颐面前,打开锦盒,一片金光立刻映得室内熠熠生辉。原来盒中是一柄长九指的降魔杵,杵身乃是黄金铸成的三股蟠龙柱,缀有七宝琉璃,流光溢彩,华美非凡。

法诚法师道:“此乃我寺的镇寺之宝,蟠龙降魔杵。物各有主,如今就请施主收下此物。”

注一:摽杵子:分别人的钱花,抢生意。

注二:空子:不懂江湖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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