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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上暝烟低》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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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绝顶,观澜楼。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寒梅吐蕊,正是盛时,落梅阁外一片冷香浮动。

这一时分,正适宜煮酒赏梅,只是从落梅阁鱼贯而出的众人,或面色凝重,或沉思无语,无端地给阁外的梅林笼上一层沉郁。

孟浮生快步走在最前头,脸色极为难看,心中那股熊熊的怒火差点就压制不住得澎湃而出。

这数十年来,他屈居结义兄弟叶知秋之下便也罢了,谁让他“大梦浮生”的名头比不过“一叶知秋”呢。半年前,叶知秋远游,他以为他出头之日不远,谁料叶知秋竟将象征观澜楼主权威的般若玉印交托给他的徒弟顾晚凉,要她代掌观澜楼。叶知秋的用意也很明显,便是向观澜楼众人表明态度,待他真正退位后,这楼主之位是要传给顾晚凉的。

这叫他如何服气呢,论资排辈,论功行赏,这楼主之位都该是他孟浮生的,怎么算都轮不到顾晚凉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来坐。

偏偏这个小辈上位之后,竟然事事针对于他。这半年来,但凡是他亲自提出的或是授意心腹之人提出的想法,绝大多数都被顾晚凉给压了下来,这个当年一口一个二叔叫的甜的黄毛丫头真是翅膀长硬了,居然敢拿他开刀,既然她一点面子都不卖给他这个二叔,他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再客气了。

练崇威见孟浮生忿然离去,心中不免有些矛盾。他一生最重兄弟情义,大哥远游前曾嘱咐他好好辅佐顾晚凉,他听了也做了,但见顾晚凉百般打压二哥孟浮生,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了顾晚凉一番。

“三叔,可是在等晚儿?”一道清冷而疏离的语音从后飞来,一如其人。

练崇威猛一回首,但见顾晚凉缓步行来——青丝悬瀑,月白化裳,说不尽的风姿绰约,偏偏眸光清绝,生生冷艳了容颜。

“代楼主。”顾晚凉虽然唤了他一声三叔,不代表他能失了分寸,“练某有些事情不明,特向代楼主请教。”

“敛冰,你先行退下。”她话音方落,在她身后如影随形的黑衣男子身形一晃,便似一阵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愧“御风使”之名。

待落梅堂前就剩下她与练崇威两人,顾晚凉嘴角含笑,淡淡道,“代楼主都是人前说的客套话,私下里,三叔不必如此拘束,我还是喜欢听三叔如往日那般唤我一声晚儿。”

“那练某就斗胆了。”练崇威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顾晚凉,“晚儿,你自八岁起随着大哥来了楼里,我且问你,这十二年间,我与二哥待你可好?”

“两位叔叔待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此恩我今生都不敢相忘。”顾晚凉似乎因他的一问而勾起了往昔的回忆,一时间颇有所感,真情流露。

练崇威欣慰道:“有晚儿这一句话,总算不负三叔疼你之心。”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三叔再问你,自从大哥远游而去,你当上代楼主后,为何事事针对你孟二叔?”

顾晚凉清眸一黯,低声叹气,“他人误解我不打紧,我万分没想到,连三叔都这样看待我。”

练崇威一怔,不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晚凉萧然一笑,越发清倦了容颜。“所谓国不可无法,我观澜楼自然不可无规,三叔可认同我的说法?”

练崇威点点头。“字字在理。”

“三叔乃是观澜楼的总执事,座下的快刀堂又是楼中九堂之首,所掌的是楼中楼规刑罚,此乃是观澜楼立楼之根本。”顾晚凉眸中闪过赞赏之色,“江堂主是三叔一手带出来的爱徒,与三叔一样都是公正严明之人,从无偏私徇私之举。”

这话练崇威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心中难抑那股为人师的骄傲,朗声大笑道:“浪儿这孩子,不枉我一番栽培。”

突然,顾晚凉凝重了神情,沉声道:“若是连江堂主这样的人都做了一件徇私之事,三叔如何看待?”

“什么?!”练崇威皱起了粗眉,惊疑不定地问道,“浪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清楚不过他的为人,怎么会做出徇私之事?”

顾晚凉悠悠道:“据我所知,江堂主确实做了一件徇私之事,不过三叔尽可宽心,我并无怪罪之意,相反,我更为敬重江堂主。”

练崇威被顾晚凉的话绕得云里雾里,皱起了粗眉,道:“晚儿有话直说无妨。”

“楼规第七条,凡我楼中弟子,不得纵横无忌,恃强凌弱。偏偏有些人视楼规于无物,暗地里专做些损我观澜楼威名的恶事来。”

练崇威大惊失色,近来江浪每月同他汇报时均言楼中人人自律,他快刀堂甚是清闲,原来竟将这等大事给瞒了下来。他知江浪并非这等不分轻重之人,莫非此事还另有内情?当下急声问道:“浪儿可知晓这些情况?”

顾晚凉眸光一凝,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初晓此事时,也如三叔一般震惊,以为江堂主徇私偏袒,后来,才慢慢弄清了缘由……”

练崇威性子急躁,大手一摆,打断了顾晚凉慢条斯理地叙述,恨铁不成钢地重重一叹,“即便浪儿有千百个理由,也不该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代楼主放心,江浪渎职之罪,练某定严惩不贷。”

“三叔先不忙给江堂主定罪,我的话尚未说完。”顾晚凉眼波流转间,凭生出一股逼人的威严来,让练崇威也不得不按耐住性子听她继续说道,“这些人之所以敢这般胆大妄为,都是因为假借了二叔的威名。”

她声音转低,痛惜道:“可叹二叔待他们如兄弟,他们竟然如此回报二叔,如此下去,二叔一世威名只怕要尽毁于小人之手了。”

练崇威大老粗一个不假,但非是愚人之流。他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再一想,许多疑问顷刻间迎刃而解。江浪“欺上瞒下”不过是为了避免他知道事情后一时冲动找二哥理论而伤了兄弟情义,顾晚凉“万般打压”也不过是为了警示二哥身边的这群小人收敛行为,莫要再做出触犯楼规的行径。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惭愧又欣慰,感叹道:“这内中还有这般曲折,确实是三叔错怪了你,晚儿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他微微一顿,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你二叔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断然不会容忍这等小人在侧,晚儿为何不对他直言相告?”

顾晚凉似有难色地沉吟片刻,一咬银牙,才道:“这事错不在二叔,若我坦然相告,以二叔的性子,只怕会将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到时负荆请罪,我是罚还是不罚呢?”她幽幽一叹,怅然道,“这事,也怪晚儿思虑欠周,只顾着自己的私心,不愿陷入这两难局面,倒让二叔对我生了误会。事已如此,只盼三叔能帮晚儿保守了这个秘密,等他日师父远游归来,晚儿自当向二叔请罪。”

“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练崇威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又有了一番新认识,除了疼惜之外又多了几分敬意,大哥果然眼光独到,顾晚凉确是一个大将之才。他神色一正,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尽可放心,我这三叔可不是让你白喊的,你二叔那里我会尽量多劝劝的。”

顾晚凉面露喜色,眉间愁云一消而散,朝着练崇威盈盈拜倒,“晚儿在此先行拜谢三叔。”

练崇威连忙将她扶起,此刻他心中疑惑尽解,只觉得一阵快意,忍不住开怀大笑道:“你我叔侄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好了,三叔就先行一步。”

“三叔慢走。”顾晚凉恭声送走练崇威,唇边的浅笑倏然隐去。一阵轻风拂过,带起寒梅纷纷,一时间,人面梅花相映衬,恍若仙境。

萧西楼匆匆赶来,入眼的便是这帘画景,顿觉呼吸一窒,不禁目露痴迷,连带着脚步也不知不觉缓了下来,只为多看一眼这美景。

顾晚凉神色依然,只是抬眼轻轻瞥了萧西楼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萧西楼的心底止不住地涌起寒意,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再不敢直视顾晚凉一眼。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抱拳,恭敬地说道:“属下萧西楼拜见代楼主。”

萧西楼是观澜楼九堂之中飞雪堂的堂主,飞雪堂主要掌管的是楼内的医药配制与治疗,不消多说,能位居飞雪堂主之位,萧西楼在医道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顾晚凉语气清淡,慢声道:“萧堂主不必多礼,水云洞天一行可是顺利?”

“回禀代楼主,属下无能。”萧西楼面露羞色。枉费他平日里自诩医术超群,对顾晚飞的怪病却束手无策。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微尘仙子”莫紫莜重开水云洞天,他立刻自告奋勇要亲上水云洞天请莫紫莜出山,怎知出师不利。“小师叔她……她的意思是想请代楼主亲往水云洞天一趟。”

顾晚凉轻轻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仍是慢慢地说道,语气波澜不惊,“烦劳萧堂主再去水云洞天一趟,替我传一份拜帖与莫仙子,顾晚凉三日后登门拜访。”

“属下领命。”萧西楼暗地里舒了口气,躬身行礼,“属下告退。”

待萧西楼走远,只见林中寒梅枝头被风带起一阵轻颤,墨敛冰悄无声息地现身于顾晚凉身侧,目光灼灼,沉声道:“莫紫莜敌我不明,楼主不该贸然犯险,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顾晚凉望向墨敛冰,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淡淡道:“敛冰你多虑了。所谓引蛇出洞,我现在反而担心蛇不敢动。”

墨敛冰薄唇微动,正待说些什么,被顾晚凉一摆手制止,几丝倦意已然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只听得她幽幽叹道:“更重要的是,晚飞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定要他健康起来。”

墨敛冰心底怜意骤起,恨不得揽她入怀,替她一肩担下所有的责任,但是他知道,他没有这资格。他此生,若能远远地守望着顾晚凉,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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