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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三春》求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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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合伦昭庆打量面前的年轻男女。 其中的女性已经不陌生,是被死去的久庆选中的苏砚君。男子虽然是第一次拜见,但他陈景初的大名早已同他父亲的名字一起,在昭庆的耳边响过若干次。昭庆一脸不解,“为什么苏小姐会同来?”

陈景初不疾不徐地说:“苏小姐有件事要向大人禀明。”昭庆的眉头向上挑了挑,“我以为陈公子来,是要商量官民共保县城,免遭妙高魔头们的侵犯。”

砚君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要事,觉得有些尴尬。景初不动声色地说:“防范那些魔头行凶施暴,当然是当务之急。大人是一县之长,需要陈某出力,只需一声令下。苏小姐这件事情,对她一家人来说也是刻不容缓。况且大人过问一下,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等着就是。”

他表态之后,昭庆刻板的面孔显露出放松。他虽然是县官,刚刚到任就要做好对付魔教攻城的准备,毕竟有些心虚。陈家在当地一言九鼎,只要开口,比县官的号召力强得多。但昭庆的性格与久庆大不相同,他并不懂得昱民言语中的关窍,也不知道他们做事要求礼尚往来。他没听出景初要他先办完苏家的事情,才肯继续商谈。昭庆以楚狄赫人的直率,说:“妙高魔头来犯,是全城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苏小姐事情再大,不过是她一家人的事。我想请陈公子一起,仔细商谈动员城民防守的事情。今晚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苏小姐先请回,明日再来。”

景初见新来的查大人只取不予,心想此时谈还好说,待到陈家帮完了忙,还能求得动他吗?再要说话,却听见砚君说:“一家之事的确不能与一城之事相提并论。”景初忍不住蹙眉:这位小姐果然不谙世事,又犯傻了。同官场上的人谈条件,互相渔利尚无十拿九稳的把握。自己先鸣金收兵,还要怎么再转回场上?

砚君朗朗地说:“我不是本地人,不及陈公子声威显赫。然而一日在此,便同此城休戚相关。但愿妙高山人来犯只是一场虚惊。如若当真受困,大人保城需要差遣,我虽是女子,亦有绵薄之力,愿为效劳。”

昭庆见她眉目透出澄朗之气,暗道久庆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连声道“好”,又说:“苏小姐家中有何难事,明日我定秉公处理。”他不知道砚君家里的事就是刺伤鹿知,匆匆将砚君请出门外,便拿出城防图要景初动员民众各处防守。

夜色已晚,下了整天的雪不知不觉停住。天地间充满冷得无法流动的寒气,砚君骤然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恍如冲入一个安静的冰壳子。冻住呼吸的冷,让她想起弟弟和金姨娘还在牢房中领略苦寒,自己又没能帮上忙,他们今夜不得不结结实实地受罪。可她实在无法拦住查大人,要他别去商议民防、先放金舜英。

既无道理打断查大人和景初的对话,又不能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她微微低着头,站在寒冷的曲廊,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发呆。一晃神,不知过去多久。

有人沿着曲廊走过来,起初没注意到她,猛然发现时,提起灯笼举到她面前。砚君被灯光晃了眼,“啊”的叫一声,也惊了对方,摇灭了灯笼。他们互相提防着保持距离,不约而同地大声喝问:“谁?!”

月被叫声惊醒,穿透重云,照亮满世界铺陈的白雪。被雪与风擦净的夜色,在他们周围泛起了光。

鹿知看到一张皎洁的脸,令人想起凝固的月光,冷而清亮。他目不转睛地看时,她的眼睛眨动,交睫的刹那仿佛有雪融成水时的清脆回响。“七爷!”雪地上飘起了悦耳的惊呼。

鹿知收回神,板着脸“嗯”一声,装作没有立刻认出她,上下打量之后说:“是你啊。”

砚君也“嗯”一声,除此之外不知道怎么回应。想起景初的仆人还在门房等着,她匆匆地说:“我该走了。”鹿知充满狐疑的目光打量她,“这么晚,你找昭庆做什么?”

砚君忽想:他的来头颇大,连查大人也要敬他,此时遇到他,莫不是天意?她可不能再错过解救弟弟和金姨娘的机会。她深深地施礼,惹得鹿知莫名其妙。

“其实是有一事,前来请求查大人开恩。大人为保城池忧心忡忡,民女不敢以私事耽搁。事压心头,六神无主。既然巧遇七爷,不知七爷肯否随意听听?”

鹿知心想:你以为别人不睡觉是闲着没事?就算闲着也是人家的事,你还真大言不惭,让别人大冷天站在这儿听你唠叨。

他原本是要将方星沅的言语转告昭庆,见昭庆窗上人影晃动,显然还在同陈景初商议。他反正要等昭庆打发了陈景初,此时得闲,有人闲扯几句也无所谓。况且她的目光死死揪住他不放,简直要豁出性命似的。就算他拒绝,她也不肯善罢甘休吧?

“简短说!”

砚君呼气时嘴角挂上笑意,那团白气也染着浅浅的欣慰。“舍弟今年九岁,是个顽劣孩童。”砚君说了第一句,就见鹿知一脸没兴趣的表情。

她向来说话平铺直叙,讲道理的时候很条理,讲事情的时候却显乏味。她不大懂得怎样将事情说出动人的效果,此时急中生智,忽然想:如果是金姨娘,会怎么讲呢?

“小孩子嘛,管不住的时候,家里人总是会编些故事吓唬。我们家在南方闭塞之地,鲜少见到乡邻以外的人,便编了一些乱军的故事吓唬他。譬如披头散发的大乘天王、杀男子的大羲天王,还有……与野兽为伍的……楚狄赫人……”她将自己当作金姨娘,竟滔滔不绝地编出一团瞎话。

说到这里,砚君偷眼看鹿知,见他的眉梢向上挑了挑,倒也没有特别生气。

“既然是吓唬小孩子的,难免被小孩子当真。以往不算大事,说说也就算了。谁想到,我们一家人竟然会流落到大新地界,见到真正的楚狄赫人。”砚君吞吞吐吐地说,“结果那孩子,见了楚狄赫人就有些惊恐。遇到楚狄赫人真去抓他,就吓得……把人家刺伤了。”

“唔——”鹿知若有所思地点头,意味深长的“唔”字拖得特别长,害砚君无端心惊。她再偷看他的眉眼,只见刚才无所谓的表情,此刻都换成冷酷。

“原来是你弟弟!”鹿知恶声恶气地不住冷笑,“你们家真是人才辈出,世所罕见。”

“原来、原来七爷知道这回事。”砚君的牙关开始哆嗦,手脚也不由自主地瑟缩。“那么……七爷知道受伤的楚狄赫人如今怎样了?”

鹿知撩起袖子叫道:“自己看!”

厚厚的绷带表面洇出一道血痕,虽不浓重,但足够砚君触目惊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顿时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说不出话。鹿知气哼哼地放下袖子,心想专门找还留下了漏网之鱼,可巧你自投罗网,活该去跟你弟弟牢里作伴。

他正要去扯砚君的手臂,忽听她怯怯地说:“很疼吧?”

“废话!”鹿知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抓住她。“你去牢里等着吧!查大人明日问明伤人的始末,再定你们教导无方、纵子行凶的罪。”

砚君倒不怕他凶狠的口吻,觉得他既然是受害者,愤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她从来没有被男人拉拉扯扯,不由得心慌意乱,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始末……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鹿知冷哼一声,拖着她向牢房方向走。砚君不肯,连连低呼:“放开!”

正这时,昭庆与景初从房中出来,猛然看见他们扯成一团。“七爷!”昭庆的脸色骤变,上前拉开。砚君的衣襟扣在拉扯中松动,吓得泪花打转,仓惶躲到陈景初身后。景初不明就里,拄着拐杖如同冰山般逼视鹿知。

鹿知看见那女人一脸委屈的模样,再看昭庆和陈景初,顿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哎?”他觉得这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嘛!他指着砚君道:“这个女人——”

昭庆实心眼直性子,蹙眉用楚狄赫语道:“反正她是在红葵册中的。七爷喜欢她,日后挑她入侍有何难?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眼下还要借助陈家的力量,何必不愉快呢?”

“胡说八道!”鹿知以楚狄赫语怒斥,用大昱官话说:“这女人就是刺伤我的那小鬼的姐姐。”

陈景初在昭庆反应过来之前,铿锵地定论:“那是误会!”

“误会?是她弟弟没刺伤我,还是她与那小鬼不是姐弟?”

陈景初定住心神说:“童子无知,手持利器,乍遇异族惊慌失措,闯下大祸,的确该罚家长。然而养不教、父之过,要罚也该去罚孩子的父亲。为一孩童之过罪及妇女,闻所未闻。”

鹿知听金舜英说过,苏家的老爷在大成地界上被囚,肯定轮不到大新去罚。他不禁冷笑,“既然他父亲不在,是不是该罚保人呢?”

陈景初坦然说:“正合我意。陈某甘愿受罚。”他转向昭庆,说:“这是我今日要和苏小姐一起说的事情。即便那母子二人真该受罚,照样有法可循。我是他们的保人,本该从我问起。”

昭庆要他出力动员,对他自行请罪大感踌躇。他不及久庆为人活络,干咳一声,说:“此事日后再议不迟。”

景初见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更不容他喘息。“大人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应由捕役去做的事,却由大班的士兵汹汹攘攘,涌入客栈,当街拖走哭号的妇孺,实在是怵目惊心、骇人听闻。楚狄赫士兵这样对待百姓,却要百姓为楚狄赫人的天王保护城池?依我愚见,此事不仅不能拖延,而且应当速决。”

昭庆有些急了。他不像久庆那么熟知古今,却也知道昱民见惯了离乱,对权威有种自我保护般的淡漠,不介意皇上是谁、天王是谁,只要对他们的性命财产不犯秋毫,他们就无所谓。这两年来,他们可以是大昱的良民,也可以是大成的良民,大成撤退之后,他们继续做大新的良民。但若是做良民也被侵害,他们便会整村、整乡、全城、全县一夜之间投奔另一个主子——天下有四个主子可供选择,他们对叛逃简直有恃无恐。

鹿知察觉昭庆乱了阵脚,气得瞪眼,用楚狄赫语道:“我白被扎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呀!”昭庆用楚狄赫语答他,“七爷被小孩子划伤,已经够荒唐。我大新的堂堂王爷,一板一眼、同小孩子的母亲姐姐一般见识,岂不是更贻笑大方?”鹿知简直不敢相信,昭庆居然把行刺变成了“划伤”!

昭庆说着说着开了窍,流利地搬出了大道理:“在这关头,七爷是以德、以礼服人,给百姓见识楚狄赫王爷的大度,还是要欺凌妇孺,令人侧目——全在一念之间。这可不是王爷一人的事,是关乎楚狄赫人千秋大业的事。”

鹿知被连番的大道理当头砸中,想生气也气不出来。他沉下脸,冷冷地看景初,目光一不留神落在景初身后的少女脸上。

砚君不安地眨着眼睛,知道理亏,却又希望事情能够这样解决。鹿知指着她,狠狠地在空中戳了两下。砚君仿佛被他隔空戳中痛处,惭愧地景初身后。再悄悄地探出头偷看时,只看见鹿知怒气冲冲的背影向远处走。

昭庆苦笑道:“我们这位七爷,在公事上处断分明、磊落无私,但在私事呢,就有点……小孩子脾气。”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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