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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命运》第七章 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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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 24.一个不妙的消息,从莫斯科來到了北京

中国核工业建设的速度大大出乎苏联方面的预料,到1959年初,二机部所属的内蒙古包头核燃料元件厂、甘肃兰州铀浓缩厂、甘肃酒泉原子能联合企业等首批主要工程都已取得了很大进展,中方迫切需要苏方早日供给生产原子弹的技术资料,等核燃料工厂建成,生产出裂变物质后,即可投入武器的生产,并于1962年进行首次核试验。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然而,由于苏联方面迟迟不能履行“国防新技术协定”中的核心内容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和资料二机部多方协调,苏方给予的答复是,中方提出的意见有道理,也有必要,但因为需要对“国防新技术协定”中的内容进行补充修改,所以还应由中国政府正式向苏联提出,派代表团赴苏谈判,解决相关的问題。

在这种情况下,6月下旬,中国方面组成了以宋任穷为团长的代表团,准备启程前往苏联。这时,一个不妙的消息,从莫斯科來到了北京。

1959年6月底的一天,周恩來的秘书马列打电话给刘杰,说有一份绝密文件,与核问題有关,让他马上去看一下。刘杰赶紧要车去了。原來是一封苏共中央致**中央的信函,落款日期为1959年6月20日,6月26日那天苏联驻华大使馆参赞苏达列柯夫送交周恩來办公室的。此时中央主要领导人都到庐山开会去了,周恩來电话里嘱咐让刘杰先看一下。

事后联系起來看,这是一封极为重要的來信。信的内容大致是:

中国二机部部长要求现在就把原子弹的样品和设计炸弹的技术资材

转交中国,这个要求的提出正赶上日内瓦会议在拟定禁止试验核武器的

协议,正赶上政府首脑会议即将召开,考虑到西方国家如获悉苏联将核

武器的样品和设计的技术资料交给中国,就很有可能严重地破坏社会主

义国家为争取和平与缓和国防紧张局势所作的努力。因此,在目前条件

下,只能暂缓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的样品和技术资料,将來如何共同行动,

两年以后看局势发展再定……

刘杰接过信函,默默念着,默默记着,看过一遍,再看一遍。由于这种绝密的东西不能带走,也不能抄写。那时候都这样,都习惯了,一般看两遍,只要不长,都能记下來。刘杰把信函还给马列,说,记下來了。

看过信,刘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由于当时苏联与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正在谈判禁止核试验之事,赫鲁晓夫与艾森豪威尔即将在戴维营举行会谈,苏联就找了这两个理由,说是两年以后,实则是无限期推迟给中国的援助。

回到部里,刘杰马上把这个意思讲给了宋任穷,党组赶紧开会研究,做出了一个估计:看來从这封信开始,原子弹方面对我国援助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但是,这封信怎么处理呢?毕竟是苏共中央给**中央的信。宋任穷电话里请示在庐山开会的聂荣臻。聂荣臻感到事情重大,让宋任穷、刘杰、万毅择机上庐山当面向中央主要领导汇报。

这时候的庐山,正在发生一件对后來的中国产生广泛影响的大事,彭德怀由于“万言书”,引起**极大的恼怒,而遭致猛烈批判,中国的政治生活,从此扭曲。

如果不是由于这件事情的发生,苏共中央的來信所引起的反响可能还会更大一些。7月14日,宋任穷、刘杰、万毅來到庐山汇报,发现庐山上的“火药味”很浓,最关心原子弹的人之一的彭德怀元帅,无法听汇报了。聂荣臻听完汇报,表示:“苏联不给,我们就自己搞。”当时他们带了一份刘杰代中央起草的给苏共中央的复信稿,向周恩來汇报时,周恩來说,先不要复信,暂不理他们。

周恩來最后的意见是:“中央研究过了,我们不理他那一套。他不给,我们就自己动手,从头摸起,准备用八年时间搞出原子弹。”

宋任穷、刘杰、万毅要下山了,周恩來、聂荣臻反复嘱咐:对这封信要严格保密,仅限于目前知道的同志,不要再扩大范围。苏共最高层怎么想,怎么做,和在华工作的专家们沒关系,这封信的内容一旦传出去,我们的同志势必要有看法,有情绪,弄不好会伤了苏联专家的感情。包括你们,这一点千万要注意,一定要一如既往地待好苏联在华工作的每一位同志。

一天早晨,彭德怀在山间小道上散步,警卫员远远地跟在后面。拐过一个路口,突然遇到了聂荣臻。彭德怀站住了,聂荣臻也站住了,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语。后來,聂荣臻关切地说:“彭总,多保重啊!”

彭德怀轻轻摇摇头,突然双手抱拳,道:“荣臻同志,两弹的事,就拜托你了。”

聂荣臻沉重地点点头,似乎在用眼神告诉老战友,请他放心。从此以后,彭德怀再也无法就国防尖端技术拍扳发言了,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兵,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赫鲁晓夫集团停止提供原子弹样品的决定,后來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视为是配合彭德怀等人反对**而施加的压力,则完全是无稽之谈。

为了记住1959年6月这个特殊的日子,后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工程的代号就确定为“596”。

从庐山下來,回到北京,宋任穷、刘杰感到形势很严峻了。宋任穷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我们奈何不得的,但我们得准备一把伞啊!

刘杰后來回忆,他们那时最担心的,已经不是给不给原子弹样品和资料的问題,而是担心整个核工业的建设速度因此而停下來,那么多半拉子工程,真要停下來,以后怎么上?中国的原子能事业,还能继续下去吗?谁心里也沒底啊!

25.我们不需要教师爷,不需要指挥棒

1959年9月15日至28日,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与艾森豪威尔在戴维营谈判,双方发表了戴维营会谈公报。赫鲁晓夫与艾森豪威尔拥抱的照片出现在世界各大报刊的头版上。

9月30日,一架苏联专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前來欢迎的中国领导人、群众代表以及各国记者等候在那里。机舱门开了,赫鲁晓夫挥舞着礼帽,微笑着走下舷梯。欢呼声响起,一名少先队员敬献鲜花后,周恩來迎上前去,与他握手,拥抱。

各国记者们蜂拥而上,纷纷提问。一位西方记者说:“赫鲁晓夫先生,您在美国的15天,都与美国人谈了什么?”

赫鲁晓夫说:“和平、友谊!”

记者又问:“那么你这次來中国,又带來了什么?”

赫鲁晓夫拍拍自己上衣的两个口袋,神气活现地:“我带來了两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装的是友谊,这个口袋里装的,也是友谊!”

从机场到国宾馆,公路两侧彩旗飘扬,由学生、工人组成的群众夹道欢迎,欢声雷动。车内的赫鲁晓夫不时从车窗里向人群挥手致意。

赫鲁晓夫是结束在美国的访问后,匆忙赶到中国的,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周年庆典,并进行国事访问。到达的当天晚上,赫鲁晓夫就与**开始了会谈。

中南海颐年堂的会议室内,中方有**、***、周恩來、朱德、**、彭真、陈毅、王稼祥等;苏方有赫鲁晓夫、外长葛罗米柯和驻中国大使尤金等。颐年堂是丰泽园的主要建筑,离**卧室很近,他经常在这儿举行小范围的会议。

一上來就针锋相对。

赫鲁晓夫说,通过对美国的访问,我认为美国人,艾森豪威尔总统是爱好和平的,而现在世界上却有一股势力是反对和平的。由于美国支持台湾的蒋介石政府,我们苏联是你们的盟友,我们的想法是缓和国际紧张局势,消除战争。

赫鲁晓夫话題一转:“可是你们去年却突然对金门进行炮击,这种行动只能加剧紧张气氛,并可能导致世界大战的爆发。”

周恩來立即道:“赫鲁晓夫同志,您去年來,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題,我们为什么炮击金门,您应该很清楚。”

赫鲁晓夫说:“是的,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是解决问題的办法有很多。”

**说:“赫鲁晓夫同志,我想知道,如果在你们苏联有一个地方分裂出去了,您,你们的党、政府、人民会怎么办呢?”

赫鲁晓夫说:“我们有过这样的历史,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在远东的国土上曾经建立了一个远东共和国,列宁就承认了它。但是后來又回归了苏联。为什么中国在台湾问題上不走这条路呢?”

**冷冷地:“您的意思是,我们允许台湾的分裂,承认它是独立在中国之外的一个国家?”

赫鲁晓夫点点头:“以后再让它回归中国嘛。”

**坚决地:“办不到!你说的那个远东共和国我不了解,但我知道无论是以前的俄国,还是现在的苏联,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朋友,凡事关领土的问題,你们可是从來不客气、不手软、寸土必争,半点都不吃亏的!关于台湾问題,我们的态度是明确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來解决。”

赫鲁晓夫见说不通,又换了个话題:“艾森豪威尔总统请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把扣押的八名美国人尽快放了。”

周恩來说:“不是扣押,是我们在我国东北地区俘获的八个空降特务。赫鲁晓夫同志,您转告艾森豪威尔,他的话您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会按照我国的法律來处理这件事情的。”

这天晚上,赫鲁晓夫还谈到了中印边界争端问題。这年3月,西藏**喇嘛叛乱之后,印度尼赫鲁政府乘机向中国提出大片领土要求,要中国承认中印边界东段非法的麦克马洪线,并企图侵占西段属于中国的大片领土,总面积达12.5万平方公里。美英等西方大国帮助印度政府在联合国内四处游说,而当时,由于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还在台湾的蒋介石手中,无法在世界外交舞台上针对印度的无理要求展开正面斗争,本希望同属于社会主义阵营的苏联能够仗义执言,说句公道话。但在9月9日,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之前,苏联政府突然就中印边界争端向全世界发表了一个声明,公然指责中国。本來中国领导人憋了一肚子气,可赫鲁晓夫此时偏偏又提出了这个问題,当面指责中国领导人。

赫鲁晓夫很激动:“你们不应该和尼赫鲁争吵,不应该和印度发生冲突,你们这样做让我们很难办……”

他又说,中国是“好斗的公鸡”。

**脸色铁青地听着。周恩來等在场的中国领导人们忍着愤怒。陈毅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赫鲁晓夫停下了,看着陈毅。陈毅说:“不让我们说,不让我们争,你是什么意思?12万多平方公里的领土,你让我们屁都不放一个,拱手相让吗?不是我们让你们难办,是你们太霸道,欺人太甚了!”

第一次会谈不欢而散。

第二天就是10月1日。上午,**广场如期举行了国庆十周年盛大庆典活动,**和赫鲁晓夫等中苏领导人在**城楼上检阅了部队和群众队伍。

有一位名叫舒世俊的摄影师注意到,他的相机里,有好几张**和赫鲁晓夫说说笑笑的镜头,他感到中苏两国领导人是友好的。但是不一会儿,就从城楼休息室里传出了争吵声。显然是**和赫鲁晓夫在吵,开始赫鲁晓夫嗓门大,**声音小,不一会儿,**声音大了起來,似乎很生气地说:“我们不需要教师爷,不需要指挥棒!”

10月2日下午,双方继续在中南海颐年堂举行会谈,一直进行到晚上,还沒有结束。來参加国庆10周年庆典的还有其它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为了招待这些贵宾,那天晚上,安排了两台晚会,一个是怀仁堂的京剧晚会,由梅兰芳演出,另一个是文化部礼堂的舞蹈晚会,由苏联著名舞蹈演员乌兰诺娃演出。由于事先**和赫鲁晓夫都沒有确定要去哪个晚会,所以两台演出都不敢开始。其它国家的贵宾们都在那儿等着,**和赫鲁晓夫的会谈持续了很久,后來赫鲁晓夫又谈到美国俘虏问題,因为他在美国人面前夸了海口。

会谈的气氛异常紧张。赫鲁晓夫十分蛮横,大声吼道:“这八个美国人你们一定要释放,要释放!”

**说:“不行。”

赫鲁晓夫说:“为什么不放?”

**说:“中国是有法律的,他们就得受到中国法律的制裁。”

赫鲁晓夫说:“必须释放!我已经答应了艾森豪威尔让你们放人,你们必须释放!”

**说:“你不能替我们做这个决定。”

赫鲁晓夫突然一拍桌子:“如果你们有钱,那你们就养着他们吧!”

最终赫鲁晓夫沒有说服**,尽管他蛮横,但**偏偏不怕他。后來**对身边人说过,赫鲁晓夫越强硬,我就越顶。

赫鲁晓夫站了起來,拿起面前的礼帽,走了。演出也沒有看成。这是赫鲁晓夫最后一次來中国。

这天晚上聂荣臻在场。赫鲁晓夫离开会场的时候,聂荣臻就意识到,苏联或许不会再给中国原子弹技术资料了,而且他们全面中止协定的时间不会长了。下面要做的,就是未雨稠缪,拿出我们的应变之策。

显然,二机部受到的冲击应该是最大的。几个核工厂,需要的设备主要是从苏联进口,如果它撕毁协议,停止援助,该怎么办?这就需要有一个应变的部署。苏联方面的做法是,你的厂房建好了,它就供应设备,厂房沒建好,它就不來设备,所以现在面临的中心问題是如何以加紧工程建设速度,來催促他们提供设备。

二机部迅速采取了两个行动:一是抢建主工艺厂房,创造好设备安装条件,催促苏方履行合同,交付设备;二是组织科技人员采取同苏联专家一对一或几对一的方式,开展友好活动和对口学习,像挤牛奶一样,想方把苏联专家的技术学到手。

聂荣臻要求各单位,都要学习二机部的做法。

26.來了就不后悔

导弹试验基地、核试验基地,以及核武器研制基地这三个基地的建设,以导弹试验基地进展最快,陈士榘、孙继先组织几万人马,仅用两年多时间,就把主要工程修得差不多了。盖杜柯夫终于信服,认为是个大大奇迹。

马兰核试验基地上马最晚,1959年春天才开始。

青海金银滩的核武器研制基地,从1958年冬开始建设,主要依靠从全国各地招來的复员转业军人,以及建筑工程队和民工,加之高原缺氧化,自然条件恶劣,所以土建工程进展很缓慢。李觉十分着急。

1959年春的一天,副总参谋长张爱萍突然來了。李觉陪同张爱萍视察。一间低矮的地窝子前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工程指挥部”几个字。张爱萍打量着地窝子:“这是你的行宫?”李觉摇头苦笑一下。张爱萍转了一圈,说:“地方是个好地方,世外桃源,适合搞核研究,只是科学家要受苦了。”李觉表示,先苦几年,放响一个再说。

张爱萍告诉李觉,他不是专门來的,他去西藏平叛,任务完成,返回北京,路过青海,听说原子弹研制基地在建,便拐个弯來了。又说:“我现在不分管你这个工作,但有困难,你就说。”

李觉马上道:“现在最缺的是施工人员。”

张爱萍思考一下,问:“一个工兵师,够吗?”

李觉喜出望外:“一个师?够了!够了!”

这时候的张爱萍想不到,沒过多久,他真就分管这个工作了。

马兰核试验基地开工后,副司令员张志善又回了一趟河南商丘,老单位商丘步校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此时,干部们大都去了新疆,或者去了北京,只有几十个校工还沒走。听说他回來,一些校工要求跟他一起去新疆。张志善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新疆干什么,只说是一件十分要紧的大事情,还说那儿很苦,很苦,去了也许会后悔。如果非要去,就得提前想好,世上沒有卖后悔药的。

做豆腐的20多岁的吴三顺第一个站出來:“俺哥仨,老大老二都结婚了,爹妈身子骨都结实,俺沒负担,俺去!”

张志善见他态度坚决,说:“好,吴三顺算一个,马上回去准备,把做豆腐的家伙全带上,下午六点在火车站集合!”

吴三顺又问:“驴牵上吗?”

张志善说:“驴就不牵了,那地方驴多的是!”

吴三顺兴高采烈跑去了。

这时,40多岁的校工杨德启问:“首长,俺是做粉条的,需要吗?”

张志善说:“要!”

一个瘦瘦的师傅说:“掌鞋的呢?”

张志善说:“也要!”

结果,有十多人愿意跟张志善走。傍晚,一列闷罐车皮停靠在站台上,吴三顺扛着石磨、被卷,满头大汗赶來了。杨德启背着一捆晾粉条的小细棍赶來了。修鞋的高师傅挑着掌鞋的挑子赶來了。做酱油的师傅曲从伟赶一辆驴车來到站台,车上装着几口大缸。吴三顺,杨德启等人急忙过來帮着把大缸卸下來,抬进车厢里。吴三顺说:“曲师傅,不是说不让你去吗?”40多岁的曲从伟说:“笑话,只要是人,谁离得了酱油?!”

张志善走过來问他们:“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众人都说:“好了,好了!”

吴三顺说:“首长放心,就按你说的,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俺跟俺爹妈啥都沒说,只说去趟郑州,几天就回來。”

望着这些腼腆朴实的校工师傅,张志善不觉眼睛湿润了,他扭过脸去,悄悄抹了一下眼睛。

一声哨音响起,人们迅速进入车厢。沉重的铁门关上,军列缓缓启动……

在我国的导弹和核武器两个试验基地,有几千名这样的职工,他们不仅自己在戈壁沙漠工作了一辈子,许多人的第二代、第三代至今仍然留在那里。

2008年,笔者和吴三顺之子吴戈聊过一次,他现在也是核试验基地职工。吴戈说:军人们可以转业、退伍,就是干到老的,还能进干休点。我爸他们是职工,沒有转业、退伍一说,得干一辈子,老了就退休在这儿。干部的孩子,父母一转业,孩子跟着走,我们走不了。我的孩子现在也在这儿。我爸來的时候20出头,1959年春上來的,到1979年才第一次回家,整20年,不是我奶奶死,他还不回去。我爷爷死他都沒回去。过去这儿的老百姓就种三种蔬菜,白菜、土豆、洋葱,那时候也沒大棚,种别的不长。一个冬天见不到一点青菜,所以豆腐特别受欢迎。我爸那人听不得好话,人们一说他做的豆腐好吃,他就來劲,不仅自己做,还到试验场区,一个连队一个连队跑,教战士们做豆腐。但工人里面沒人愿意跟他学,谁愿意一辈子做豆腐呀。所以20年他沒回老家,一走,这儿就沒豆腐吃了。他走不开。

在笔者请求下,吴戈领我们见到了70多岁的吴三顺老人。我们问他:“您后悔來这儿吗?”

吴三顺说:“有啥后悔的,來了就不后悔。”

“孩子们呢?他们也留这儿了,儿子、女儿他们怨你吗?”

老人半天不说话,最后点了点头。

“孩子他们怨你,您怎么跟他们讲?”

吴三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时候……打他们。”

老人的眼角突然红了。

离开吴家那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吴戈对我们说:“有一年国庆,电视里出现原子弹蘑菇云的画面,我爸高兴的不得了。我说了一句,你一个做豆腐的,原子弹和你有啥关系呀?我爸上來搧了我一巴掌……我不该这么说他……”

吴戈的眼圈红了。我们忍不住也想落泪,赶紧和他告辞。

导弹试验基地。103团的工地上,纷飞的大雪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路路基上,人们扛着枕木、抬着铁轨,抢铺铁路。路基两侧,每隔几百米远燃着一堆大火,火堆上吊着一口大锅,有人不停的用铁桶提着雪倒进锅里,眨眼的功夫,锅里的水又沸腾了,舀出來凉在一边,供人们喝。

雪渐渐停了。一阵狂风过來,雪和沙粒打在人们身上。扛着枕木的刘春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夏长海跟过來,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说沒事,身上沒劲。夏长海说,你看你脸,乌黢黢的,喝口水去,喘口气儿。刘春光沒动,只是大口喘着气。他比刚來时瘦多了,昨天半夜吐过一口血,但他沒给任何人说。

一会儿,开饭了。大伙纷纷扔掉手中的东西,围拢过來。几筐热腾腾的馒头放在路基上,还有几铁桶白菜汤。战士们也不洗手,伸手抓起馒头或坐或站着,就那么吃起來。

夏长海一手抓着两个馒头走过來,递两个给刘春光。刘春光坐在路基上,脸色确实很难看,蜡黄蜡黄的,头上冒着虚汗,他只接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两个卫生员乘大伙吃饭的机会,扒开人们的衣领,在磨破的肩、脖子处涂着碘酒。被涂的人呲一呲牙,却并不耽误吃饭。有人说笑话,大伙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等夏长海吃罢三个馒头,去端汤时,回头一看,发现刘春光靠着两根枕木睡着了,手里仍然捏着一个只咬了一口的馒头。

夏长海喊他:“刘春光,刘春光!”

刘春光沒有一点反应。夏长海觉得不对劲,心中一抖,手里的碗掉地上了。他试一试刘春光的鼻息,立即大声哭了起來……众人闻声跑过來,纷纷喊着刘春光的名字……

刘春光是河北唐山人,去朝鲜时,战争已经结束,他沒有打过仗,天天缠着同班的老兵夏长海讲战斗故事,时间长了,夏长海喜欢上了这个面皮白净像小姑娘的新兵。连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好。來这里之前,刘春光以为是來剿匪,來了后天天施工,他原本想不通,在夏长海的带动下,他慢慢能干了,有笑脸了。可是,怎么突然人就沒了呀?

夏长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三合团长赶过來,命人把刘春光的遗体抬到一顶帐篷内,亲自给他盖上一床干净点的军被。夏长海哭着说:“团长,刘春光到死都不知道咱是干啥的。”

下午,孙继先司令员赶來了,他进了帐篷,对着刘春光遗体,动情道:“小伙子,导弹知道吗?我告诉你,咱们是搞导弹的……”

弱水河畔,有一片胡杨林。此时,夏长海和一名战士挥舞着斧头,从一棵躺倒的胡杨树干上,砍断碗口粗的树枝,拖回來。胡杨被称为沙漠上的生命树,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基地创建之初曾颁布过一道命令,任何人不准动这些胡杨。但是每死一个官兵,则可以取一截胡杨做墓碑。

离基地本部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一片烈士陵园。铁丝网围起來的巨大的墓地里,坟墓已密密麻麻了。每一座坟前竖着一块剖开的碗口粗的胡杨木墓碑。墓和碑纵横排列,整齐划一,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有一座新坟是刘春光的。

埋了刘春光,第二天施工继续,仍然下着大雪。沒有号子声,沒有说笑声,人们沉默着,在纷飞的大雪中仿佛疯狂了一般。一车车路基石倾泄在路基上,一根根枕木扔下,人又飞一般朝卡车跑过去,扛起一根,头也不抬往路基边跑……

27.自己干起來再说

涅金、马斯洛夫和加夫里洛夫三位苏联专家顾问仓促离开后,苏联方面又派來一名顾问,名叫鲍利斯?列捷耶夫。也许他吸取了前面三位的教训,來中国后基本不说话,年轻人向他请教原子弹的知识,他王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说正題。他自己整天在屋子里坐着,什么也不干。刘杰代表部里找他请教,希望他给院里的人安排工作,过了好久,他只提了三条:一是组织已经调來的全体人员学俄语,二是新來的大学生要学一本苏联出版的书,三是已经调來的一部分技术工人,重新返回工厂实习。至于搞原子弹研究,还早着呢,不急。

时间一长,大家就称列捷耶夫为“哑巴和尚”。

一天,教室内,胡思得、丁健飞、张洁等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就一个技术问題讨论着,争论着。胡思得说:“这个问題要是列捷耶夫能结合实际给咱们讲讲就好了。”

丁健飞认为不可能请动列捷耶夫,邓稼先已经碰多少回钉子了,他从不给面子,何况咱们。有人提议,让张洁去试试,说沒准一见到漂亮姑娘,哑巴和尚就会开口。一群人跟着起哄。张洁壮了胆子:“去就去!”

丁健飞急忙道:“我也去!”一群人笑着把丁健飞拦住了。有人喊:“张洁,听食堂大师傅讲,老列每天午饭后都要吃冰棍,去买根带过去!”

张洁果真带着冰棍去了,她敲了敲办公楼二楼列捷耶夫办公室的门,手拿一根冰棍,笑眯眯地推开门。列捷耶夫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张洁,用中文说:“你好。”张洁用俄语说:“您好,列捷耶夫先生。”

张洁走过去,把冰棍递给列捷耶夫。列捷耶夫沒有推迟,说声谢谢,接了。张洁学了一阵子俄语,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交谈。她说:“列捷耶夫先生,我是來学习的,我能问您问題吗?”

列捷耶夫点点头。张洁欣喜地:“您知道,在中国还沒有人见过原子弹,您能给我讲讲,原子弹是什么样子吗?”

列捷耶夫思索着,一眼看到墙角的一个西瓜,他做了一个手势道:“噢,就像一个西瓜。”

张洁略愣一下,继续道:“那中子源呢?”

列捷耶夫又想了想:“就像一个苹果。”

张洁继续道:“那原子弹的外部结构是什么样的呢?”

列捷耶夫思索一阵:“就像……就像一个装苹果的箱子。”

张洁生气,不问了,看着列捷耶夫。

列捷耶夫直视着张洁,似乎有些歉意,说:“我知道,我的回答不能让你满意,抱歉了。但如果将來有一天你懂了,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对的,事情本來就是这么简单。”

张洁失望地走了,几个年轻人听了她的复述,哈哈大笑。从那以后,沒人再找列捷耶夫请教。

这个时候,邓稼先担任主任的理论部已经有了十多个人,有从各大学分來的,有几个从苏联回來的。他们除了学俄语,就是啃那本,尚沒有能力独立进行原子弹研究。邓稼先一遍遍带领大家上课,结果有年轻人不干了,发牢骚说,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外地來京的同学面都不敢见,卯足劲要搞原子弹,谁知道吃饱了躲在这儿跟这本书较劲,说出去都脸红!模型等不來,资料等不來,专家來了不教,咱自己又不懂,老邓,原子弹咱到底还搞不搞啊?不搞让我们走,搞别的去,免得在这儿浪费国家的粮食……

邓稼先也沒办法,只好劝大家耐心一点,说时候一到,就自己动手干。

宋任穷认为,原子弹模型和资料拖着不给,又來个不说话的专家,我们不能再这样傻等了。他对党组成员说:“聂帅不是说**让我们做好两手准备吗?那只手我们管不着,我们自己这一只手得干了,干起來再说!”

原子弹工程很大,感觉大得无边无际,其实就三大块,一是理论设计,二是制造,三是试验。理论设计是龙头,因为你设计不出來,就沒法制造,更谈不上试验了。而设计这一块,任务就在核武器研究院。眼下,只有邓稼先的理论部,人员比较充实,其它部门,还在筹划之中。

二机部领导觉得,必须大力加强核武器研究院的力量。眼下李觉在青海主持施工,而且他是个将军,院里这边主要是吴际霖抓总,下一步,大批科学家要來,在将军和科学家之间,需要一位既是科学家,又能做组织工作的。对于这样一个人选,宋任穷找到钱三强说:“三强同志,请你考虑一下。”

钱三强马上就说出了一个人:朱光亚。

朱光亚是湖北人,1941年考入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物理系,后转入西南联大。1946年8月,他和后來获得诺贝尔奖的李政道等5名青年才俊被蒋介石派往美国考察和学习制造原子弹。后进入美国密执安大学研究生院深造。1949年6月,25岁的他获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1950年初,他和52位留美学生在纽约上发表,号召大家回国效力,参加新中国建设,在当时引起了巨大反响。他本人抢在美国对华实行全面封锁之前,踏上了回国路程。回国后,26岁的他到北京大学物理系担任副教授。1952年,他穿上志愿军军装,來到战火纷飞的朝鲜,作为翻译参加了志愿军谈判代表团与美军代表团进行的较量,亲眼看到美国人作出的包括使用原子弹的威胁恫吓。有许多次,敌人的飞机就在附近狂轰滥炸,这使他想起当年在西南联大躲避日寇飞机轰炸的情形,那时他经常背着吴大猷的夫人他的师母跑警报,这样的亲身体验,使他深感祖国还很孱弱,祖国需要尽快强大起來。

1957年,钱三强把他秘密调入原子能所,从事中子物理和反应堆方面的研究,用钱三强的话说,他这叫“归队”。不久,他担任二室副主任,主任是钱三强夫人何泽慧教授。

钱三强对宋任穷说,据他观察了解,朱光亚既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又能做组织领导工作,虽然只有35岁,名气不大,但正是干大事的年纪,他來核武器研究院辅佐李觉,是最合适的。

朱光亚被任命为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长。他來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由他主持,邓稼先等人参加,把那次听三位苏联专家讲课的六个笔记本,从部保密室里借出來,整理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经朱光亚审查后,他写了一个序言,后來原子弹攻关,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紧接着,在二机部大力支持下,在钱三强等指导下,朱光亚围绕理论物理、试验物理、中子物理、爆炸物理自动控制和弹体弹道六个方面,组织人马,一点点摸索,做攻关前的准备工作。

几十年之后,朱光亚参与原子弹研制这件事情开始在报章上披露,当年和他一同出国的李政道获知后,说:“当初蒋介石派出去学做原子弹的几位,选我是选错了,我沒有学做原子弹,仅仅在纯物理的领域中工作,其他几位也都沒有去做原子弹。只有朱光亚是派对了,他回国來是参与做原子弹的。”

由于一系列的变故,最初设想的1962年爆响第一颗原子弹的计划,已无实现的可能了。

1960年初的一天,**在广州约见几个部长,其中有宋任穷,当时康生在场。**询问原子弹的情况,宋任穷说由于苏联的原因,二机部再三研究,估计即使尽到最大努力,爆炸时间也得推迟到1964年。康生插话说,1964年爆炸太迟了,还是应该1962年炸。宋任穷一听,心里很恼火,他怕**也跟着点了头,就会成为一种决策,但事实上又绝对办不到。他很着急,一再坚持说,1964年不可能爆炸。康生和他争了半天,**一直沒有表示,最后只讲了一句话:“康生,你去当二机部长吧!”康生一听不对,再也沒说什么。宋任穷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1960年春天,国家为二机部、核武器研究院陆续选调人才。到这时,在全国范围内,已经储存了一批核物理、核化学,以及力学方面的精英人物。这些人主要集中在原子能所和核武器研究院,他们中有钱三强、赵忠尧、王淦昌、彭桓武、何泽慧、朱光亚、邓稼先、朱洪元、杨澄中、杨承宗等,另外还有中美日内瓦大使级会谈开始后陆续回国的张文裕、王承书、郭永怀、汪德昭等,还有分散在各高校、各级研究机构工作的程开甲、胡济民、吴征铠、周光召,以及陈能宽、曹本熹、汪德熙、于敏、秦元勋、姜圣阶、黄祖洽等等。在这些科学家的带动和培养下,一支比以往强大得多的科研队伍逐渐形成,这一人才资源在不久后的大攻关中,成为了中国尖端科研战线的精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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