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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辣人生》第一部 落叶知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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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一九六九年的冬天,给予我的不仅仅是严寒,还伴着莫大的无情与冷酷。

外面的世界,早已不象我们小院那样和谐安详了。一场更大的灾难,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

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生活和以前有了变化。梁爷爷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了,梁老太也不到我家来了。外公也长时间呆在家里,那几个常来打牌的老头也不见了,只有一个姓贾的老头偶尔来坐坐,和外公说说话,有时我看见他竟然抹起了眼泪。不久又听说,那个老头已经死了......我很奇怪,常常想,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外婆的表现更是奇怪,每天都象做了贼一样,把门关的严严的,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告戒我,不要到外面去玩。

我的心每日都跟着紧缩,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外婆的脸色比以前更阴沉了,而且还苍白着,好象得了大病似的,我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外公也不再陪我玩,故事也不讲了,我们每天早早地息灯睡下。很长时间我就在漆黑的夜里,瞪着明亮的眼睛看屋顶,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的大脑却在莫名其妙的想着白天那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就在莫名其妙中睡去......

当时我已经七岁了,而且很好动,特别是和东院的陈家小哥哥来往的非常密切,现在我还记得他的乳名----小江。他比我大两岁,我经常去他家玩,有一个苹果我也会藏起来拿到他家,然后我俩用刀切开分着吃。

有时他的父母出去卖豆腐了,家里就是我们俩的天下了。我们经常玩过家家。他会用毛巾两边卷起来,用手帕包着皮球放在毛巾的中间,然后再用一条绳子扎好,毛巾一翻就作成了一个简易的洋娃娃。我是“妈妈”,洋娃娃当然由我来抱,他自然的就做了“爸爸”,还到外面用破碗或树枝砖头什么的去做“饭”,做好了就叫我和“孩子”去吃......

有时我们还玩睡觉。我拍着“孩子”,他拍着我,一会我们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外婆来喊我回家去真的吃饭,或者他的父母回来了,我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不久他上学了,自豪地把他的草绿色的军用书包拿给我看,而且不顾我的泪流满面,蹦蹦跳跳的径自走了......

从此小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打发着寂寞的时光。每当我看见小江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就眼泪汪汪的.外婆就来安慰我,告诉我很快也送我上学。可是还没等上学,我就搬出了梁家小院.

就在我离开梁家小院的那一年的冬天,我和小江发生了一件让我今生都难忘的事。

恍惚中是在寒假,小江又可以整天地和我玩了。

有一次我们仍旧在玩过家家,我躺在他身边拍着洋娃娃,也等着他拍我,可是他没有拍,却突然说:

“小艳,我亲你吧!”

“我不,你的嘴太脏,”我急忙坐起来。

“你不让我亲,我不和你玩了!”他很生气,“我爸就亲我妈,还光腚呢!”

“那你去洗洗嘴吧。”我很怕他不和我玩。

他就去洗了脸,回来后我就让他亲了一下。他又悄悄地告诉我,他看见他的爸爸妈妈晚上睡觉时都干了什么了,说得很详细,并要我和他也那样做。我不同意,也不相信他的话,他就让我每天晚上装睡,偷偷看外公和外婆是不是也和他爸妈一样。于是很长时间,晚上我就装睡,等着看外公外婆那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却一次也没看到。我就骂小江是个骗子,他却红着脸瞪着眼和我急,“真的,我不骗你,撒谎是王八蛋!”现在想来,他说的可能是真的,那一年他已经九岁,我也快七岁了,虽然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还很懵懂,但朦胧中我好象很喜欢他,可惜不久我们就分开了,而且再没有见过面。

小江上学的时候,我就偷偷地跑出去 。一次,我背着外婆,又溜出了小院。发现一群孩子在脏水结成的冰上玩。有的用脚溜冰,有的坐着小冰车,手里还握着铁签,一用力,就飞一样的滑走了。我看得如醉如痴,不由自主地也到冰上去了,结果刚上去就摔了个大筋斗,大家都轰笑起来。我虽然摔得很疼,却也跟着笑,就象出笼的鸟,感到世界原来是那么美好。

“你叫啥?”有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不会滑吗?”。

“她叫小艳,”梁家的小孙子赶紧替我回答。

我却不敢再滑了,但仍痴迷地看着大家玩,还不时地跟着大笑。

我正陶醉着,突然发现外婆过来了,吓的赶紧迎过去。

“谁让你出来的?”外婆拽着我就走,“不打你就是不行,一眼看不住就出来疯。”

孩子们都吓坏了,不知我犯了什么错,都愣愣地看着我们,直到我走了很远也没听到他们说一句话。

也许是滑倒吓着了,也许是被外婆拽走生气了,反正从那天起我就昏睡不醒,后来外婆又找来人给我驱邪,说是遇到什么横死鬼了,又是烧香又是烧纸,折腾了好一阵子。

我渐渐好了起来,但从此再也不敢乱跑,而且怕冰的心理一直延续到今天。可见一个人烙印在心里的东西是多么的深刻!

外婆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现在我也搞不懂,可能是对我母亲的放纵,使他们追悔莫及,想在我身上补救什么吧。总之,就是外公也不允许我随便出门一步,直到后来长大,都不允许我随便到同学家里去,更不用说在外面过夜,甚至晚上连出去看电影也不允许。这种近于封闭式的家教,形成了我极端孤僻的性格,对我未来的生活影响很大。

不能出去,我就和外婆玩,有时剪纸,有时做针线活,所以我的女工手艺很有功底,特别是一种叫做“打棉花片“的活儿,我老早就学会了。更为可笑的是,我七岁时就自己编织了一双毛袜子,尽管针脚不匀,大小不一,但也着实高兴了好久。我还和外婆学会了糊纸盆,用各种纸张糊在各种形状的盆上。一层又一层地糊,晒干后把盆模取出,再在最外层糊上剪纸画,纸盆就做好了,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很受欢迎的。我们还做许多老虎、猫头鹰等各种动物的小枕头,也拿到集市上去卖,有一种环形的耳枕,是外婆的发明,小孩子睡在上面,耳朵恰好在中间的孔洞里,耳朵便不会走型,这种耳枕价格很贵的,但很多人都到家里来买。我和外婆一缝就是一天,有时缝着缝着我就睡着了,外婆也不叫我,就任我睡在一片碎布片中......现在想来那样的生活也蛮温馨的!可是命运偏偏不让你平静,人在命运面前是很无奈的。

一天下午,我在睡梦中,感觉到外婆正在和人讲话。

“我妈的东西都藏好了么?”这是外婆的声音。

“也没啥了!”一个老头的声音,“就剩那几件首饰了,也不值几个钱了,我最担心的是你的两个弟弟,还说不上是死是活呢!”

我急忙睁开眼,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精瘦的老人,穿着过膝的黑布褂,歪躺着,脸对着外婆在讲话。

“太姥爷,”我叫了一声,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老人赶紧过来抱我:“这次太姥爷没给你买吃的啊!”

“我不要,”我高高兴兴地坐在了他的怀里。

“快下来!”外婆急忙把我抱了过来。

这个老人是外婆的父亲,他经常来我家,每次来都会带给我许多好吃的:炒好的黄豆、葵花子,还有成窜的麻雀,夏天还有沙果冬瓜等小镇不常见的水果蔬菜。这次来却什么也没带,只是挂在他前襟上的两串明晃晃的银饰还在,那里面有挖耳勺、牙签、各种修指甲的小弯刀,我每次都会摘下来玩个够,然后再给他戴上去。我又要去缠着太姥爷,外婆却递给了我一个苹果:“去,到外面玩一会吧”我惊喜地下了地,外婆又补上了一句:“不许出院子啊!”我只好不情愿的走了出去,他们依旧低声地说着什么......

从此太姥爷就在我家住了下来,这是他来我家住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过去来只呆一两天,因为外公不太喜欢这个老头。

大约过了十多天,一个晚上,我仍旧在睡梦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惊醒。刚睁开眼,一群人就闯了进来。他们都穿着草绿色的军装,但没有领章。有的手里拿着棍子,有的手里拿着刀,为首的还提着一杆枪。

“你们要干啥?”外公从炕上站了起来,指着那一群人问。他的个子很高,站在炕上特别吓人,我立刻大哭起来,外婆也吓得哆哆嗦嗦的抱着我。

“干啥?你他妈一会就知道了!”只见上来一个人,一下就把太姥爷揪住了。老人的衣领被那人撕扯着,本来就很瘦小,此时就象一只病鸡被一个大狗熊叼着一样,悲惨极了。外公上前阻挡,却被又上来的几个人按倒了。

外公破口大骂,“我日你***,你们这群土匪,没有王法了?”

“王法?”这时,那个提枪的人走到了外公面前,又面对那几个和外公扭打的人说:“把他也绑起来!”

“老子今天就要你的王法,”提枪的人指着外公道:“你***还讲王法?你不和这个老不死的结亲,他早就做鬼了!”

此时外公已被那些人五花大绑的捆上了,可是他并无惧色:“你们抓一个土埋到脖子的人有个屁用,要抓老子跟你们走,别吓着小孩子!”

那个提枪的人上来就打了外公一个耳光,恶狠狠地说:“顶屁用?我今天非要把他土埋到顶!他勾结日本人,出荷逼粮,活活打死了我爷爷,我亲大伯也死在他的手里。他欠我们老尹家两条人命。要不是你,大运动那年,我爸他们早就要了他的命,你还有脸来阻拦呢,亏你还是个劳苦功高的老八路,竟然和地主分子一个鼻孔出气。”

也许是那人说的在理,也许是外公觉得自己理亏,他竟然没有再作声。

那人又从别人手里抢过一把刀,凶神恶煞般扑向太姥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说着就是一刀,也不知砍在了太姥爷哪里,只见鲜血从他的脸上淌了下来。外婆急忙放下我,一把扯下窗帘按在了太姥爷的伤口上,并用身子护住老人。那人一把推开外婆,继续用刀指着太姥爷,“我今天就是来提你的人头!”

这时外婆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大叠钱:“求求你们放了他吧!我给你跪下,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收起你这一套,老子要命不要钱!”拿刀的人仍旧大吼着,眼里喷着火,“你们***就会用钱收买人!谁稀罕你的臭钱!”那人随手一刀,外婆手里的钱飞得满地都是。

鲜血已经染红了若大的一个窗帘布,外婆昏死了过去,我也哭哑了嗓子;我上前给尖刀人跪下了:“别杀我太姥!别杀我太姥!求求你们别杀我太姥!”

也许我的哭声和童稚的哀求声感化了那些人。

“大哥,天快亮了,还是把老东西弄回去吧!”有人提醒尖刀人。

“对,回去收拾他。”尖刀人推着太姥爷,“看你还往哪里躲?”边说边拥着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太姥爷走了......

“国琴-----,国琴------,”临出门太姥爷还在喊着已昏死过去的外婆。那声音绝望而又悲惨,每次回忆起来都让我毛骨悚然。

“放开我,放开!你们这群王八蛋。”外公大骂着,可那群人根本不理睬他的叫喊。

外婆仍旧没有醒来,我爬在外婆身上死命地哭喊着。

“小艳,小艳,快把刀递给我!”外公焦急地在外屋叫我。我刚爬起来,却见那伙人又回来了,吓的我赶紧又爬在外婆身上。

回来的这些人,把家里所有的箱柜都打开了,凡是值钱的东西统统拿走,连我妈妈扔在家里的衣物都拿的干干净净,有一个人竟当场就把外婆的一件旧式呢子上衣穿在身上。

“我要告你们,你们这群土匪,王八蛋!”外公气得声音都变了。

就这样,虽然在土地改革中,外婆的娘家没有被抄;可是在文革中,她自己的家却被抄了,我们的灾难也就从这次抄家开始更加深重了!

不久,又来了一伙人,说是调查外公过去的问题,又说是让外公进学习班,总之,外公被带走了。

后来我才弄懂,外公是被关进了“牛棚”------也就是文革中迫害好人的地方。而且这一去就是半年。当时的外公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他的左胸有一处枪伤,平时每逢阴雨天都隐隐作通,此时在“牛棚”里,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加之他的脾气又粗暴,又气又累,很快就病到了。

最后他们把外公放了回来,可是外公从此再也起不了床了,时时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而外婆就定定地坐在外公跟前,脸象木刻一样地毫无表情。有时外公拉着我的手对外婆说:“要不把小艳给书兰送去吧,我怕活不长了,不能让她拖累你!”外婆还是那么定定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外婆是一个十分刚强的女人,她颇有心计,文革刚一开始,她就料定了自己在劫难逃的命运,许多值钱的首饰都被她埋了起来,外公病后,她时常一个人去菜园,有时取出一两个戒指,找到妥帖的人卖出去,给外公买药。邱霞姨那时再次成了我家的恩人,许多当时根本买不到的好药,都是她给弄来的。不久,外公的病竟然真的好起来了,不仅能下地,而且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外公竟然又能去种菜了。

我时常想,太姥爷固然有罪,可是他把女儿嫁给外公也没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灾难。然而,外婆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却没能挽救他的父亲,那个可怜的老人的性命。太姥爷被抓走不久,就被活活地打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几乎送了命。

文革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乾坤惶恐,举世浑浊,清清白白的人尚被弄死,何况象他这样一个有着历史血债的人。

青天霹雳,孤魂惊飞,我这飘零的一叶孤舟,在艰难的人生旅途上,继续着痛苦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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