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今日虽是立春，但天还是灰暗的，漫天细细的飘着柳絮似的雪片，一位身着藏青华袍，外披深棕色貂裘的中年男子，伫立在鉴云阁高处遥望着南方。

视野中先是一排排黑瓦雕栋，然后便是矮矮的泥瓦土墙，再远点便是蒙蒙一片。或许是期待着什么，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连夹杂几许银丝的鬓角，貂裘的风领沾上了片片白雪都未意识到。

此时，从后面传来一声浅笑，接着便是一个温婉的声音，“王爷，这几十里的路程，一时到不了的，且先进来歇歇，暖暖身罢。”

说着一双玉手挽起珠帘，环佩错响间，王妃已捧着一只镂刻精巧的虎首暖炉来至王爷身旁。

这王妃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面貌端雅，平和可亲。鉴阳王闻到熟悉的木樨香，转头接过暖炉，但见王妃只着双色重莲玉袍，鹅黄围腰，下系天青色棉襦裙。温婉如莲，却显单薄。浓眉一皱，关切地道：“玉蓿，你身子弱，小心冻着，一同进去吧，是我太心急了些。”

王妃任鉴阳王用宽大厚实的衣袖挡住瑟瑟寒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捻起素帕的一角，小心地抹去他鬓角和衣领处的雪珠。

鉴阳王虽已年过四十，儒雅俊彦，丝毫不减当年，更见沉稳大气。两人进至内阁后，王妃又忙端过飘着袅袅热气的茶盅至鉴阳王手中，才落座，道：“五年的光阴一晃即过，雪儿也长成大姑娘了，只不知出落成什么样了，很是期待呢。”

鉴阳王抿了口茶，对上王妃的妙目，道：“有石头师傅的教化，定不会让人失望。”

王妃接口道：“只是，不是说今早到么，怎么半天的还未见人影？”

“雪儿这个丫头，小时候好奇的性子倒是没变。今日立春，民间坊间会赶牛食春饼，有财力的还会办咬春宴，她硬缠着许管家陪她凑热闹。”

“哦，她倒是不急着见你这位父亲大人。想是还为了当年那件事心里有疙瘩呢，回来后我好好劝劝。”王妃笑道。

忆起五年前，鉴阳王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他一世英明，差点就被自己倍加疼爱的女儿给毁了。

那日雪霁初晴，他携着在府中呆闷了的年仅十岁的女儿去千凌湖赏雪，马车途径一热闹街市，各色小摊玲琅满目，雪儿闹着要下车看看，自己也只能随她。久在府中让她体察下民情确实有必要，这样想着，便牵她到处逛逛。

正巧前面来了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见自己这一群人服饰华丽，围过来乞讨。其中一乞丐道：“大爷，小姐，行行好罢，我们几个已经几天没饭吃了，再没饭食就要饿死了。”

若在平时，他早吩咐下人施舍银两给乞丐了。可是他想看看雪儿的反应，故只是沉默。谁料他家雪儿竟然奶声奶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喝人参汤啊，我家的丫鬟说，一碗人参汤可抵五碗饭。”

他记得自己和那群乞丐在听到这句话后是同一种表情，愣在当场。直到后来一阵大笑打破了僵住的气氛，人群中便有人讽笑道：“我辈温饱尚不能自保，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不知人间烟火的富家千金，哈哈，实在太可笑了！”

说话的正是这群乞丐中的一名，年纪不过三十，衣裳褴褛。他忙致歉道：“小女无知，还请这位仁兄宽恕介个，这里有些许碎银，且救救急吧。”

“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别以为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人的自尊，这位大爷还是收回你的善心吧，我们受不起。”那乞丐因他这番举动，情绪愈发激动，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其他乞丐也开始愤愤不平。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很多路人围了上来，更有一些人对着雪儿指指点点。雪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尤其是那群乞丐快要喷火的神情，不由地往鉴阳王怀里缩了缩，小声道：“父王，我说错了什么吗？”

“雪儿没错，错的是父王，没早带你体察世事。”他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上下打量着那乞丐，虽然破衣披身，蓬头垢面，但眉宇间别有一股气度，不与人同。当下道：“小孩子童言无忌，莫放在心上。这只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算是为小女谢罪吧。”

“父王，他们个个这么凶，还对您出言不逊，应该叫管家把他们抓起来。”雪儿气冲冲地说道。平日，就算是达官贵族哪个敢如此辱骂父王，偏偏父王还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一声父王，让诸人着实一惊，要知道当今的天朝才开国不久，只有封了两位王爷，一位是皇帝的弟弟，封号永庆王，另一位因当初开国时功绩显著，而封了鉴阳王，也是唯一的异姓王。久闻鉴阳王俊彦儒雅，文武全才，且在朝中经常为民请愿，民间口碑甚佳。如今看这位中年男子的气度，应该是鉴阳王无疑。

鉴阳王叹了口气，道：“雪儿，不要胡闹了。”那乞丐心里先惊了下，言语中也不敢像先前那般放肆，道：“这位大爷当真是鉴阳王爷？”许管家在一旁沉了脸喝道：“若不是我家王爷，你以为还能好好地站在这么？”

当时众人都跪下去了，求王爷恕罪。鉴阳王只叫诸人平身，道：“今日之事，确属鉴阳之过。小女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海涵，以后自当好生教导。这位兄台听你谈吐不俗，想必饱读圣贤书，不如就请兄台为小女先生，可好？”鉴阳王见他虽衣裳褴褛，但自有一身气度，言语用辞也颇有文人傲骨，料非平常人。

“王爷仁德明善，原不应辞，只怕小郡主未必肯。”那乞丐看了眼雪儿道。

“兄台多虑了，雪儿，还不快拜师傅？”

“父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拜呢。”雪儿起了倔，瞪了那乞丐一眼，就钻进了马车，负气不出，

“雪儿……”他看着犯倔也毫无办法，只得先把那位乞丐先生带回府。详谈之下，发觉此人果然非池中物，因此特地向当时的翰林学士引荐。那位乞丐先生也因此平步青云，三年前高中状元，如今官居翰林学士。正想着，忽有下人来报，荆大人来访。鉴阳王轻捋美须，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忙命人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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