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算计有时候等于被关心，可能不那么舒服，却绝不会让人觉得受到冷落。

如果每个少女都曾经梦想过自己的婚礼，那么只能说，蛮月不曾做过少女。

穿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礼服长什么样子，甚至因为太困说出‘不然明天再结吧’这样的话，而且整个装扮过程连眼睛都没睁开过，被问好不好看时才勉强瞄了一下镜子。

白色，长袖，既没露胸也没露背，手和脖子也都被细密的手织蕾丝遮着，再加上头纱，可以说就算换个人都不会被发现，自然更不会有半个令人尴尬的痕迹露在外面。

她明白这一定是路西法早就算计好的，所以才会毫不顾忌地在留下越来越多的印记。

想起昨天从晚餐一直持续到天快亮了才结束的‘挑逗’，有些脸红心跳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路西法其实是在示范‘连吃饭睡觉都必须争分夺秒’的具体含义。

如果没觉醒，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吧？她懊恼地想着路西法变态却似乎收放自如的爱好。

为什么就是抗拒不了那样的诱惑呢？莫非自己真的像他所说向往带着血腥气息的堕落？

那样慢条斯理的整治，始终游弋在难以抗拒和渴望更多之间，不难受却绝非她那点生嫩经历能够抵抗，于是关于朋友的意义和争论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

不是妥协，但遗忘和习惯一样可怕，前者久了会淡漠，后者久了会忽略，却是同样的疏远。

下意识地抚摸着裹住手臂的衣料，大概因为是北奥雪蚕丝织的，柔滑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凉意，从未见过设计师和制作者，甚至没量过尺寸，可穿在身上却一点不大半分不小。

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全都妥妥当当安排好了，比如婚礼，政途，甚至战争……省心是省心，可是坐享其成的安逸里总有那么一点任人摆布的味道，不舒服。

“蛮月？”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触到面颊打断思绪，她连忙抬头：“嗯，好看。”

“你啊——”柯妮忍不住笑叹：“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洒脱，一辈子一次的经历随便成这样，等你以后想回忆都不知道还能记得什么。”

艾蜜儿捧着花球在旁边直笑：“要是有人抢新郎让她有机会大打一场，估计能记得。”

“艾蜜儿你……”林初若急使了个眼色，又瞄了一眼蛮月，没再继续往下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概也意识到这话不合时宜，艾蜜儿一僵有些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

柯妮却完全不受影响，一边继续整理蛮月的头纱，一边笑嘻嘻地调侃：“按说通常都是抢新娘，可惜我想不出谁敢做这种事，不然倒是个很值得回味的记忆呢。”

些许尴尬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艾蜜儿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她连情敌都没给路西法准备半个，谁会来抢啊？不过话说回来，野蛮成这样我看也只有他敢娶！”

蛮月本来还有些发呆，一听这话抬眼从镜子里睨视她：“马逸超那样的自恋狂也敢追，你的胆子也不小啊，老实说你和他倒是挺配，就是不知道你准备好长期抗战没？”

“你喜欢他？”柯妮好奇地扭头看着艾蜜儿。

“咳，嗯……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趁早想好了，别等云浩回来又缠着我替你找机会。”

“咳咳！”艾蜜儿正掩饰似的喝水，一口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呀！这可不好选。”柯妮啧啧笑道：“都漂亮得不像话，还都冷得跟雪人儿似的。”

“可不是。”蛮月忙伸手替艾蜜儿顺气，嘴里却半点不客气：“只图好看，自己找罪受！”

“你没资格说，咳咳，路西法、路西法比他们更离谱好吗！咳咳。”

拍抚的动作一下子顿住，蛮月愣了几秒才又继续：“……我没觉得他有那么可怕。”

“那是，咳，那是因为他对你不同。”艾蜜儿拍着胸口喘气：“不知道什么叫做因人而异吗？咳。”抬手一指林初若：“你问问她怕不怕，别说她，就是柯妮可能都怕。”

“嗯！”柯妮连连点头：“他小时候阴沉起来才吓人，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会笑。”

“我……”发现都看着自己，林初若未开口先红了脸，半天嗫嚅道：“我觉得还好。”

“咦！”艾蜜儿立刻瞪大了眼睛：“莫非世道变了？初若的胆子居然比我大！”

林初若脸上更红：“可、可能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没发现特别可怕的地方吧。”

“那倒是。”艾蜜儿点头表示同意：“你来看蛮月，他怎么都要给点面子，不过我可以很坦白地承认我怕，特别是他沉下脸来看你，那种感觉就跟刀刮骨头似的。”

“不会啊，之前他到雷诺来过，我看他和我爸说话挺开心的样子，没觉得像你说的那样。”

“有这种事？！”艾蜜儿用足以杀死猫的好奇表情望着她：“他们都聊些什么？

“就说了些西吴的动向，还问我爸有没有重回军部的想法之类的，我也只是吃饭的时候听到一些，没什么特别，而且我又不太懂所以没怎么留意。”

“奇闻耶！”艾蜜儿咋着舌感慨：“除了有蛮月在的时候我就没见过他正常笑过，平常那种比不笑更可怕，每次我都觉得呼吸困难，骨髓都要结成冰似的。”

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初若，像企图抛开某个不愉快的想法似的摇了摇头，夸张地打了哈哈：“那个……你没见识过他的可怕最好，不然你以后都不敢来看蛮月了。”

“怎么会？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可蛮月是蛮月，我们从小就认识，总不可能因为害怕她的丈夫就不来往吧？要真是那样的话蛮月岂不是连个朋友都没有了？”

艾蜜儿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句：“难保不正好就是他想要的，占有欲强成那样的男人……”

蛮月怦然心动，即使路西法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露出那种森然的表情……瞄了一眼难得勇敢一回的林初若，不被吓到哭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吧？

可以不着痕迹做到的事，为什么还要吃力不讨好地威胁自己？

这个念头瞬间闪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林初若喃喃道：“……那倒是……”

“我可不管！”夺过艾蜜儿手里的花球，蛮月用力瞪着她：“忙着谈恋爱或者自讨苦吃追求某个冰山似的美男子除外，因为害怕谁而不来看我，这种理由不行！”

虽然说着调侃的话，可是态度却极其认真，艾蜜儿噗哧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腰笑道：“好好好，就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我也绝不舍弃你！”

“还有你！”得到满意的答复，蛮月立刻扭头看向林初若：“不要听信艾蜜儿那些傻话！

本来我还想让你干脆搬过来住一段时间的，可是我也每天都要带兵，一样不能陪你，所以我在想，不然先让林叔调职，等你妈妈……”

“不！”林初若刷地白了脸：“不要蛮月，我爸……我爸也不容易，现在忙备战还能分些心，真要是天天守着我和我妈只会更难过。我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眼眶一红，她急忙低下头：“我爸妈感情好你是知道的，每次看到我爸强忍的样子我就好难过，与其那样还不如一个人，所以如果……如果可能的话，你尽量让他更忙些吧。”

哀切的恳求让蛮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顺手把花球往柯妮怀里一塞就要抱住她安慰。

林初若受惊似的连退两步：“别，会弄脏衣服。”

“那有什么？！”

说着又准备靠近，却被艾蜜儿抢先一步抱住林初若，还嫌弃似的挥着手赶人：“一边儿呆着去！就你笨嘴笨舌的还想安慰谁？

初若要是在家闷那就搬我那儿去，上学逛街聊天熬通宵全陪！你能吗？

应付好路西法就算不错了，三天两头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还想带兵打仗？！

初若要是真和你一起，都不知道最后谁照顾谁！”

一顿数落说得蛮月哭笑不得，旁边的柯妮却乐得眉眼弯弯：“这口齿乖乖了不得！好想看她和小马斗嘴啊！”

因为‘三天两头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这句话而尴尬万分的蛮月也忍不住笑了：“斗不起来吧，不过能激到马逸超那张冰冻过的脸面红脖子粗也值了！”

“嗯！”柯妮像受到启发似的一下子闪亮了眼睛，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艾蜜儿的肩膀，很诚恳地说：“为了这个目标，我决定帮你！”

“啊？”

“我可以提供他详细的行程路线和作息时间表喔。”柯妮眨着眼睛开出诱惑条件。

“围追堵截吗？”蛮月兴奋地插嘴：“不过光是时间表只怕不够，想办法调查一下兴趣爱好生活习惯什么的比较保险，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有道理！这个我可以搞定！”柯妮连声称是，灰色细胞更被充分运用到出谋划策上：“最好你再时不时刁难他一下，这样艾蜜儿就可以有机会安慰……”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被无视的当事人忍不住咆哮：“当我是和蛮月一样情商为零的恋爱白痴吗？！这种事由她帮忙还不如求助于小学生好吗！”

从柯妮手里夺过花球，艾蜜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还没傻到被人当猴耍，更不需要看热闹的无关人士参与我的追求过程，那是我的私人乐趣！恕不分享！”

转过身把花球硬塞进蛮月手里：“你！连失恋都没尝试过一次，没资格给别人出主意！

老老实实做你的新娘，开战了就好好打仗杀敌，其它的事都交给路西法去想，你那点脑容量还不够分析感情这种复杂的东西，反正有人愿意惯你，你就傻乐一辈子吧！”

“至于你！”看到林初若因为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她才意识到发泄的对象不对，连忙露出笑容放软了声音：“今天可能会很累，等明天你有空的时候收拾一下，后天我让人去接你。”

瞬息万变的脸上找不出一点刚才发飙的痕迹，林初若傻了似的看着她发愣，好半天才在她温柔却不容拒绝的迫视下吃吃点头：“啊……哦……好。”

很多年之后每当蛮月回忆起自己的婚礼，记得最清晰的就是出发前这段小插曲。

没人抢新娘或者新郎，像是演练过几万次似的，顺利得连大教堂里成千上百支蜡烛都没中途熄灭过一根，而无法前来的莫家人也即由视频观看参与了整个过程。

她还恍惚地记得透过面纱看出去的世界美得朦胧而遥远，台下那些分辨不出五官的观礼宾客，也因为视线前面那层薄薄的白色模糊成不真实的背景。

踏在厚厚的戈山羊绒地毯上的脚尖总是先轻微地下陷一点，接着是脚跟，然后交替，这细微的变化让她生出一种类似茫然的空虚，仿佛地面随时会崩塌，然后惊醒。

大概因为还很困，又缺乏坚实感的缘故，她甚至一直处于‘我在做梦’的错觉中，而从主教嘴里发出声音听在她耳朵里，既艰涩难懂又冗长乏味。

手被路西法捏了一下时，她下意识地说出：“我愿意。”

然后又是一些无意义的声音飘过耳边，接着挡住视线的那层白被轻轻揭开，她看见路西法带笑的脸在眼前清晰放大，感觉落在唇上的吻有着异样的炙热高温。

“宝贝儿，你现在可是它真正的主人，不要再轻易弄丢了。”

随着他的低语脖子上多出来一点凉意，熟悉的重量和质感使她刹那间恍然大悟，这不是梦，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成为了高特家族的族母。

来不及问哪里找到的就被横抱了起来，世界在视野里一下子变换了方向，她觉得头晕，连忙闭上眼睛，仍然相当虚弱的身体果然还是承受不住太过突然的刺激。

“还困吗？”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不知道他在此时问这件事的目的，蛮月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和他们一起用完晚餐再走，还是现在就回家？”

蛮月扫了一眼台下，纷纷站起身来的宾客正说笑着等待他们离场，匆匆一瞥之间就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武家军的将领全来了。

“就这么走掉太失礼了吧。”她有些为难。

“怕什么？”路西法笑得从容：“他们肯定会认为是我忍不住，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

蛮月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不是调笑，面上一热，身体也因为预测记忆而轻轻战栗：“……还是吃完再回去好了，不然都不知道会被他们念叨多久。”

路西法低笑着亲了亲她的耳朵，转身走向休息室通道。

“真失败，你居然怕他们而不怕我……宝贝儿，我不得不说三天三夜还是小看了你……乖，不要用那么诱人的凶狠眼神看我，否则我很难保证你有吃晚饭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要考试！为什么功课堆得像山一样的时候还要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