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黑如墨，雨如瓢泼。

卓越蜷缩在一个巷道的墙角里，随着急促的呼吸，他的右边肺部发出一阵嘟噜噜的声音，就好像破了的风箱一样。

每一次呼吸，卓越嘴里就会冒出一些血沫，他的肺叶已经被打穿了，身上还有三四处枪伤，能逃到现在已经是种奇迹。

但，卓越不想再逃了，作为这个城市黑色一面的主宰，他明白，当一个城市的所有人都在找他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虽然，有些恨无法雪，有些仇无法报，但第一天出来混的时候，卓越就明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出手的人会是自己的兄弟，更没有想到，会是在自己的婚礼上。

巷子外隐隐约约传来犬吠人声，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巷外传来，渐渐逼近，一群穿着雨衣的男人沉默的穿过雨幕，来到卓越身前，将狭窄的巷子挤得满满的。

“老大，我们来了。”

走在前面的一个男人抛开雨衣帽子，露出一张苍白秀气的面容，眼中满是愧疚，卓越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给我一支烟。”卓越轻轻说道，一边说一边咳嗽，血沫从口中喷出，转瞬间又被大雨冲散，只剩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昂着，从容而倔强。

“是。”

当先那个秀气的男人毫不犹豫的解下雨衣，帮卓越挡住雨水，站在前面的十来个男人同样脱下雨衣，帮卓越挡住风雨，昏黄的街灯下，一片黑色雨衣和一群沉默的男人组成了一个风雨不透的帐篷，将卓越护在其中。

秀气的男人蹲下来，拿出一张白手绢，细心的将卓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这才掏出一包苏烟，抽出一支放到卓越嘴边。

“叶鸣飞，你一直不抽烟，今天这包烟，是为我买的吧？”卓越叼起那支烟，有些虚弱的笑道，被唤作叶鸣飞的男人没有否认，只是用一个ZIPPO火机帮卓越点燃香烟。

卓越深深吸了一口，烟头明灭，伴随着他肺部传来的嘟噜噜声音，一股淡淡烟雾升了起来。

“咳咳……咳咳……”卓越猛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血沫从肺里涌出来，将香烟都染成了血红色，可等咳嗽一停，他又猛抽了一口，接着又是一阵咳嗽，直到那烟完全被血沫湮湿再也没办法抽了，这才作罢。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天地间只剩下卓越的咳嗽声和哗啦啦的滂沱大雨。

“为什么？”卓越吐掉已经无法再燃烧的烟头，淡淡问道，声音很轻，很疲惫。

“因为没有回头路。”叶鸣飞蹲在他面前，低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您曾经说过，进了这个门就再也走不出来，黑就是黑，到了极致才是白，可您现在没有黑到极处，却想白了，想回头了，这样会害死很多人。”

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怒，卓越微微摇头：“所以你们就在我的婚礼上动手，当着我的面杀了她。”

“那是个意外，谁也想不到嫂子竟然会看出破绽，在那一瞬间挡在了你面前。”叶鸣飞的语气苦涩而无奈：“当时不动手，一个小时之后你就飞去英国了，我们十五年的努力也就烟消云散，而那些大人物不可能让你把一切带走，你不死，兄弟们就会死，你的身手太好，不趁这个机会我们杀不了你，事后的报复谁也承受不起。”

卓越想笑，笑声未起，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水喷到白色的西装和衬衣上，触目惊心。

叶鸣飞安静的低着头，一直等到卓越的咳嗽声停下，然后才问道：“哥，墓地我给您选好了，就在村子外那片枣树林里，我会让您和嫂子在一起，您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卓越眼中的生命之火越来越黯淡，听到叶鸣飞的话却眼神陡然一亮，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仿佛随着那几声咳嗽生命的光华黯淡到随时会熄灭，瓢泼大雨中，卓越喃喃自语声几不可闻，叶鸣飞不由得侧耳去听。

“鸣飞，我曾经说过，最好的敌人是死人，下次一定记住！”

冰冷的身躯陡然绷直，卓越手中奇迹般多了一块尖锐的玻璃片，而这块玻璃片正抵在叶鸣飞的咽喉上，一丝丝血顺着玻璃片向下湮去，叶鸣飞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只剩下绝望苦笑。

就算知道他的可怕，但也没有想到，在弥留之际，这个统一黑暗的男人居然还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实力。

“我该死。”叶鸣飞嘶哑着声音，低低咆哮，终于抬起头看向卓越，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他是他的哥，他是他的父，可此刻……

目光中只剩悲哀：“你可以走，让许多人为你陪葬，我不行！”叶鸣飞眼也不眨的望着卓越说道。

卓越不动，目光如刀，手上的玻璃刺破叶鸣飞的肌肤，细小的创口不停涌着血，洇湿了他的袖口，也洇湿了叶鸣飞的胸口。

叶鸣飞抬着头，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卓越，眼神中唯有悲哀：“哥，我不背叛你，就只有背叛这几百个兄弟，他们都有家人，他们只有一条道，你不走，我不走，他们没活路。”

风雨不透的帐篷将瓢泼大雨挡在外面，一个个男人用自己的身躯将冷冷的雨水挡住，叶鸣飞在苦笑，卓越只是冷冷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七年的男人，一时间，风雨聚，无人应。

大雨淋漓，几十个汉子一个接着一个跪下，头低垂，悄无声息，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一片暴雨打过的脊梁。

望着那一片背脊，卓越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没有人背叛他，而是他背叛了自己选择的路。这个门，进来就出不去，不是你想悔过就能被放过！

凄然一笑，卓越猛然站了起来，声嘶道：“贼老天！老子不甘心呀！他//妈的给老子一个机会！！老子要把这一条黑//道走到白呀!!!”

天地轰响！

雷光闪动！

一串霹雳带着烈光从黑漆漆的云层中轰击而下，整个巷道中顿时强光闪过，曾经统治千万人口大都市的黑//道教父手指天空缓缓倒下……

……

人有来世吗？

卓越无数次问过自己，他发自内心的希望没有，因为他觉得自己过不了轮回。

一个手上沾满斑斑血迹的黑//道教父如果都不下地狱，那地狱里未免就太冷清了。

但卓越错了，他没有下地狱，也没有经历轮回，却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第一章天劫

天蓝如洗，春日融融，满山满谷的油菜花金黄灿烂，树叶儿绿的仿佛能滴落下来，最是一年春光好，陵山村的春色就如同一副油彩画卷，绚丽到了极致。

陵山村不大，和上林郡的山区中最常见的村落一样依山而建，面朝山谷平原，不宽却清澈的河水在村子边蜿蜒而过，千百年来默默养育这一方水土百姓。

春日高挂，几个半大的小子在晒谷子的平地上玩摔跤，挥洒着汗水和旺盛的精力，一群更小的孩子在谷场边加油呐喊，甚是热闹。

可有一个孩子却显得格格不入，他静静坐在谷场边的一块大石上，双手抱膝，黑宝石一样的双眸望着场中，却仿佛没有焦距，安静沉默的如同一块石头，和兴高采烈的同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摔跤可不是简单的游戏，不但要有力气，更要懂得技巧，谷场里的几个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哪里懂得多少摔跤的技巧，不过自娱自乐罢了。

“卓悦！下来玩玩吧！”一个半大小子对这大石头上坐着的孩子喊道，那叫卓悦的男孩子目光微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跳下大石，来到了场中。

男孩子都用敬畏的目光望着卓悦，就连个头最高大，叫做铁柱的孩子也不例外。

铁柱今年十五岁了，人如其名，粗壮高大的就好像一截铁柱子，相比才十二岁的卓悦，铁柱高出一头不止。

这完全不应该是一个级别的较量，但铁柱却一脸紧张，而卓悦却轻轻松松的站着，两手自然垂在腿边，和两人的体型形成鲜明的对比。

伸手虚探，铁柱开始试探，卓悦静静站着不动，旁边的孩子一边倒的给铁柱打气，仿佛认定了铁柱要输。

连试了几次，眼见卓悦都没动静，铁柱猛然一个跨步，右手一探，抓住了卓悦的左边肩膀！

别看卓悦个子不高，可身体却极扎实有力，被铁柱抓住肩膀，他不过是上身微微一晃，脚下纹丝不动，垂着的双手闪电般抓住铁柱的右臂，与此同时，双脚一错，腰身一拧，变成背对铁柱，跨步向前，双臂发力，接着就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静如山岳，动如脱兔！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铁柱身不由己的飞腾起来，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溅起一阵烟尘，晕天暗地的铁柱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旁边的孩子纷纷鼓掌，卓悦这招他们都看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人能躲过这记漂亮利落的过肩摔，不伸手则已，一伸手必然中招。

卓悦伸手将晕乎乎的铁柱拉了起来，默默帮铁柱拍拍身上的灰尘，铁柱这才醒过神来，苦笑道：“我说卓悦，你这招过肩摔怎么就躲不过呢？”

“练。”卓悦丢下一个字，拍了拍铁柱的肩膀，然后转身回到了打谷场外的巨石上，沉默的坐着发呆。

村里的孩子们仿佛也习惯了卓悦这副样子，见怪不怪，自个又玩上了。

白云苍狗，世事变幻，卓越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在旁人眼中，卓悦这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大病一场变的有些怪异了，不但很少说话，而且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只有被困在孩童身躯中的黑//道教父灵魂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三十多岁黑//道巨擎的灵魂被困在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体内，那份别扭就别提了，要学十二岁的孩子说话做事太难了，为了不让人看出异常，卓悦只能尽量少说话，在旁人看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很多。

就连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卓悦也是这般模样，即便一年过去了，他依然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与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相处。

看着打谷场上的孩子们玩耍，卓悦暗自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炊烟起，村里村外饭菜香，打谷场上的孩子都散了，卓悦才站起身来，独自一人低着头朝家里走去，小小的背影竟然如此寂寥。

家，上辈子卓悦一直想有个家，可终究没得到，这辈子倒是有了，却处处透着陌生，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父母相处，唯有沉默。

卓悦的爹，一个双手粗糙面带风霜的农民，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看起来却如同五十岁一样苍老，木讷沉默，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此刻正坐在堂屋里抽旱烟，卓悦进屋，喊了声爹，卓悦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在水缸里打了盆水洗脸洗手，卓悦老老实实的坐到了饭桌边，卓悦的娘亲将汤菜端上来，晚饭就算齐全了。

炒野菜，蒸木薯，煮的菜汤泛着点油星，还有一碟指头长的腌鱼，卓悦爹默默地将腌鱼夹给卓悦，卓悦也默默地吃饭。

卓悦的娘不住念叨，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卓悦心不在焉的听着，心里却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日子是个头？

山村生活很简单，除了土里刨食之外很少有生财的路子，山高路远，连打柴卖钱补贴家用都不行，唯一的生财之道就是进山打猎，运气好，打着一头山猪野鹿玩意，还以换个五两银子，可运气不好，遇到了虎豹熊狼，把小命交代了也没人知道。

卓悦想想自己这副小身板，还是决定算了。

吃过晚饭，帮着洗碗收拾，天色也就彻底黑了，夜里的山村可没什么娱乐项目，卓悦收拾完毕后就回房睡觉了。

说是睡觉，其实卓悦是在床上打坐。

能成为一个千万人口城市的黑//道教父，卓越靠的不光是手腕心机，更是实力，而他的实力则来源于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套无名气功心诀。

在前世，卓越曾经单挑东北虎大队的六名特种兵，其实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实力决定一切，卓越一直将这话视为座右铭，所以，即便卓越成了卓悦，依然没有将他爷爷给他的无名气功放下，这一年多时间里夜夜打坐练气，已然小有成就。

气功，中华之瑰宝，功法流派何其之多，但归拢来说，不外乎内外而已，内，以气养身，调呼吸，养气血，凝神以静气，静气以安神，从而强身健体。

外，则是磨筋骨，熬皮囊，以食药养身，激发身体潜力，归为硬气功，比如一指禅，金钟罩，皆属此列。

外练皮囊，三五年必有小成，不敢说练的身坚如铁，但劈砖碎石却能轻易办到，内练精气却没那么简单直观了，没有个二三十年的苦功根本练不出名堂，卓越的爷爷留下来的这套无名功法就属于内气功，卓越练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一番成就。

可是……

可是当卓越成为卓悦后，一年时间的打坐练气却已经比当初十年更为有效，这让卓悦自己也惊叹莫名。

练气练气，练的是先天真气，也就是天地灵气，卓悦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一年练气的成效竟然比当初十年苦功所得还多，只有理解为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更充沛，更容易获得。

或者说，这副身体比自己当初那副身体更有练气的天赋。

一年比十年，卓悦很渴望知道，十年之后的自己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难道真的能成为传说中飞花伤人的武林高手？

按捺住火热的心思，卓悦静心凝神，一呼一吸变的悠长舒缓，专心打坐起来。

打坐练气，讲究心静神宁，外界的虫鸣鸟叫犬吠人声都需做到充耳不闻，心神不动，只专注于自身的每一丝微妙的变化，引领气脉运转，这才是真正的打坐，否则不过是徒有姿态罢了。

卓悦练功二十余载，早已将心神锻炼到了坚如玄铁的地步，外界声音对他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除非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否则即便是雷声震震卓悦也充耳不闻。

但今天晚上，卓悦却被雷声惊醒了。

不光卓悦，全村的人都醒了，村里所有的狗都汪汪乱叫，牛羊悲鸣，大地颤动，房屋瑟瑟，天空中雷光不断，惊天的霹雳是一声接着一声，就仿佛末日来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