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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演义》第七节金融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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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泽道:“我和青山考虑,也觉得应该扶他们一把。”

伍汉峰道:“父亲平常也一贯教导,能帮人时多帮人,锦上添花固然是好,雪中送炭才显真情。”

周中华连连称是,道:“帮他们,也就是在帮助棉农、蚕农。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伍汉川听众人如此之说,便不再言语。严俊卿道:“论理原是该当如此,只是,这与前番又有不同。前番这货款,我们多数已经结给了人家。所考虑的,是怎样出货、回收资金。这次却是要拿出钱来再收货,这钱从何来?货又该如何出?”

谢泽点点头道:“俊卿所言极是,我们也需量力而行,中华兄你看该当如何?”一时诸人都看着周中华,等待他的意见。经此一役,周中华在他们的心中已然建立起了一种威信。尤其是严俊卿、伍汉川和伍汉骏,简直要把周中华当“神”来看。

周中华问道:“这些日子‘永和服装厂’运作如何?有没有测算盈利几何?帐上有多少资金?”

伍汉峰拿出一本帐来,道:“丝货约一千五百包,每包一千两,共值一百五十万两,这批服装需用六百包,六十万两。严老爷的棉货约一百万两,这批服装需用四十万两。共计这批服装用料一百万两,机器、厂房、工人工资、五十亩的地共计约十五万两。洋人订货二百万两。已经收了三十万两定金,加上苏州调来的二十万两,现银只有五十万两。本来已经预备了今天要给严老爷四十万两。其余的货钱,要到下个月初才能到帐。广州和厦门各调来了三十万两,估计要到十天后才到。”

听他报了一大堆数字,周中华头都晕了。

伍汉川问道:“那现在到底有多少钱?”谢泽说道:“也就是说,连中华兄的十万两银子在内,现在只有十万两银子。”俊卿道:“若非棉农的钱拖不得,这四十万两银子倒可以…”

周中华道:“严老爷的钱今天一定要先给,棉农的钱决不能再拖了。如果我们再不帮这些华商行,还不知有多少棉农、蚕农要倾家荡产。”众人默然。

谢泽道:“只是此刻市面上,仍在华商手上的丝货只怕不少于八千包,总在八百万两之数。”严俊卿道:“滞销的棉货大概也有三百万两。”汉峰道:“也就是说,按六折算,起码要有六百万两以上才能稍微缓解这场劫难。”

谢泽接着说:“即便货款全部收回,加上广州、厦门的资金,一共也只有两百四十多万两。我们‘永和行’把所有的资金都投放进去,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伍汉峰又道:“而且,货款还得等到下个月初。唉,就算能帮得了今年,不知这明年又会怎样?”

大厅上再次沉默,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洋货冲击下的“民族资本”所面临的危机。

周中华心中暗想,此前办服装厂,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看来,不仅要把这步棋走下去,还要继续大做文章。周中华道:“那我们就大办工厂。除了服装厂外,还要办棉纺厂、丝织厂、染色厂。只有全面办这些厂,才能和洋人相抗衡,这些棉农、蚕农、华商行才能有出路。办了这些厂,还可以解决一大批人的就业问题。”

“就业?”几个人都不知道这个新词,疑惑起来。周中华自知说漏了嘴,忙解释道:“这是洋人的说法,就是让更多的人有事做,有饭吃。”众人见他有这般雄心壮志,都是暗暗佩服。

伍汉川道:“为苍生谋福,兼济天下,中华兄的想法实有上古圣人之风。”

“只是这办厂所需资金、还有这眼下所需的资金,又从何而来?”谢泽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们去贷款。”周中华想,在二十一世纪,贷款办厂实在是很平常。

“贷款?”伍汉峰和谢泽面面相觑。

“就如同小弟先前用千里镜抵押一般。”周中华见他们不是很了解,连忙解释道:“洋人贷款,不一定要抵押的。只要你的生意做得好,他还主动来借钱给你做生意呢。”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伍汉峰道:“愚兄知道这票号(银号)中就有放贷之事,不过,这么一大笔银子,只怕这些票号也拿不出来。”

周中华道:“小的票号拿不出来,我们就找大的。之华、俊卿,如今上海较大的票号是哪几家?”

严俊卿道:“上海的票号倒也不少,如果说到实力雄厚,当数山西几家在上海的分号。有‘日升昌’、‘合盛元’、‘大德通’、‘大盛魁’等。对了,最近刚刚开了一家‘大盛裕’,据说后来者居上,资金很是充足。”

周中华道:“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找这几家,看看能不能行。”

可巧,这几家票号都在江海关道衙门旁的一条街上。周中华、伍汉峰、谢泽和严俊卿先从“日升昌”、“大德通”、“大盛魁”这三家有老关系的老字号开始找起。

中国的货币资本经营起源于山西商人所开办的票号。票号又叫票庄或汇兑庄,是一种专门经营汇兑业务的金融机构。

票号产生以前,商人外出采购和贸易全要靠现银支付,在外地赚了钱捎寄老家也得靠专门的镖局把现银运送回去,不仅开支很大,费时误事,而且经常发生差错。这就迫使外出经商的山西商人不得不寻求新的办法。

相传山西平遥县“西玉成颜料庄”在北京、天津、四川等地都设有分庄,“西玉成”北京分庄经常为在北京的山西同乡办理北京与平遥、四川或天津之间的现金兑拨。这种异地拨兑,开始只限于在亲朋好友之间进行,并不收费。后来,要求拨兑的人越来越多,在双方同意的原则下,出一定手续费就可办理。“西玉成颜料庄”的老板于是开设“日升昌”票号,专门经营汇兑业务,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票号。

除专门经营汇兑业务外,票号还兼营存款、放款业务,并把汇兑、存款和放款结合起来,利用承汇期,占用客户的现金放高利贷,得到了很高的利润。生意越做越大,资金也越来越雄厚,有的票号周转资金竟可达一千万两白银以上。

不想,一接触之下,颇为失望。“日升昌”的资金在这三家中最是充足,可是因为以前和“永和行”只发生汇兑业务,从未有过借贷,而且这次“永和行”所需的资金颇多,“日升昌”又正逢老东家过世,少东家和上海的管事都回山西去了,票号的几个协办都不敢做主。“大德通”、“大盛魁”这两家也都以周转不足婉言回绝了。

几个人跑了一天,磨破了嘴皮,却是全无着落。严俊卿有些灰心,道:“只剩下‘大盛裕’一家了,我看也是‘凶多吉少’。”

周中华道:“但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可以轻言放弃。”

“大盛裕”虽然也是一家山西票号,可是从外观上看,却更像一个外国银行。欧式的四层楼建筑,西洋的廊柱,玻璃转门,如果不是门楣上硕大的“大盛裕”三个字,周中华差点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严俊卿却是见怪不怪,如今的上海,有不少“追赶时髦”的商铺、住户纷纷把自己的房屋、店面,建造、装潢成欧式模样,而且此风随着洋人和洋行的增多有越演越烈之势。

走进票号,说明来意,自有小伙计将四人请到楼上。周中华见一间房门上写着“总经理室”几个字,顿觉十分亲切。

伙计先进去通禀。只听见里面连声“快请进来”,一人迎出门外。此人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白色衬衫,黑色背带裤,虽然天气有点热,可还是打了一个领结。白面微须,目光精湛,笑容可掬,一副精通世务的模样。如果不是脑袋后面拖了一条黑油油的辫子,周中华几乎要以为他也是来自自己那个时代了。周中华暗想,也许这就是小说《子夜》里所描写的金融资本家了。

分宾主坐下后,自有茶童上茶,几人互通姓名。原来这人正是“大盛裕”的少东,也是总经理,姓诸葛,名生瑜。周中华一听他的名字,差点笑起来,诸葛生瑜,诸葛亮生下了周瑜。

诸葛生瑜听到伍汉峰、严俊卿和谢泽的名字,频频点头,连称久仰,道:“久闻‘永和行’和‘荣欣行’(严家的商号)是有名的大商行、老字号,今日得见诸位高贤,小弟实在是荣幸之至。”众人一番谦虚。

待听到伍汉峰介绍到周中华时,诸葛生瑜呀了一声,道:“原来就是阁下当日收购土地,然后转卖洋人,获取巨利。如今又谋划于上海开设了第一家服装厂,解了‘永和行’和‘荣欣行’的燃眉之急。兄台大名,小弟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英俊不凡。”

众人一听,又是惊讶,又是尴尬,又有些得意。惊讶、尴尬者,此人从未谋面,却对周中华和“永和行”、“荣欣行”最近的事务,尤其是两家的困境,如此了解。得意的是,没想到办服装厂的事竟也传到了此人的耳中。

周中华见此人对自己和两家商行的事情这样熟悉,心里想,这倒也省了我多费口舌。于是说道:“小弟贱名,何劳兄台挂齿。今日登门拜访,实在是有事相求。”

诸葛生瑜道:“不知中华兄有何要事,小弟愿闻其详。”

于是周中华把将办各种工厂、收购各家华商行手上的积货、帮助各家渡过难关的计划、打算,一一说出,最后道:“小弟虽有一片‘痴心’,只是现在‘永和行’周转不便,如无大笔资金,小弟也是痴人说梦。所以今日登门造访,还请兄台鼎力相助。”

诸葛生瑜哈哈大笑,说道:“中华兄果然见识不凡,小弟万分佩服。只是小弟不明白,这么多家票号,兄台如何独独来找‘大盛裕’。”

诸人一时语塞,周中华不愿隐瞒,道:“我们先前已经拜访了、‘日升昌’‘合盛元’、‘大德通’三家,可惜都未谈成。‘大盛裕’如能相助,借贷资金给‘永和行’以作周转,则可免各家华商行一场劫难。”

诸葛生瑜叹道:“‘合盛元’、‘大德通’等票号枉为经营多年,如今竟是目光短浅,裹足不前。‘日升昌’老东过世,少东雷啸林若是在此,也不会如此作为。”

众人听他话中之意,竟是有一线机会,都屏气聚神,听他有何下文。

诸葛生瑜继续说道:“小弟原在北京分号主事,因为小号与洋人的汇兑生意颇多,所以今年在这上海开设分号,由小弟在此照看。一个月前小弟本也想收购田地待价而沽,不想被中华兄捷足先登。各位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小弟却也打听得清楚,所以小弟于那时就对中华兄颇为留意。前些日有一法国人到‘大盛裕’办理汇兑,小弟一时好奇,才知道又是中华兄的手笔。”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

诸葛生瑜道:“小弟与洋人打交道也有数年,知道洋人这些年来兴办工厂,所出之产品再运往各处贸易,这其中的利润,又岂是平常人所知。‘永和行’这等大商行如果投资办厂,以各位的干练、通达,必是可以事半而功倍。那么票号借贷资金给你们自然也是回报丰厚。如此风险较小而利润可观,小弟自然是应该襄赞其中了。”听到此处,众人心中一块石头方才放下。

哪知诸葛生瑜接着又说道:“只是中华兄所说拟办的厂中,这染色厂也还罢了,这棉纺、丝织二厂,小弟有个话要问中华兄,这机器设备从何而来?如果仍是使用那些粗陋的手工织机,恐怕这厂子虽办得起来,却无法与洋人去争长短。”

这一席话正好说到了周中华的痛处。旁人不知也罢,周中华却是知道这诸葛生瑜所言非虚,如果没有先进的生产设备,其结果将会是和那些原始的作坊一样被洋人给挤垮。周中华也知道,现时的先进设备,大多数都在英国和美国,如果要办厂,则非要从这两个国家引进设备不可。

周中华站起身来,向着诸葛生瑜深深一揖,道:“诸葛兄良言相告,小弟感激不尽。小弟知道,如果要办此类工厂,必须要从英吉利国或者美利坚国购买设备,舍此别无他法。只是,即便此时就去这两个国家购买,一来一回,最快也非半年以上不可。等到那时,这些华商行早已元气大伤,又有不知多少的棉农和蚕农将家破人亡。小弟已是黔驴技穷,还请诸葛兄不吝赐教。”

诸葛生瑜见周中华如此以诚相待,心中也颇为感动,站起身来回了一揖,正色道:“中华兄悲天悯人,侠义情怀,小弟万分佩服。小弟有一拙见,不知可否,还请中华兄斟酌。”

周中华道:“诸葛兄请讲。”

诸葛生瑜道:“小弟看来,为今之计,当先救急。办厂之事,容后再图一长久之计。救急者,‘永和行’可以以积压的货品押于‘大盛裕’,‘大盛裕’再折价放贷,‘永和行’再以贷得的资金帮助其他商行,如是者反复而行,则可救急于一时。小弟有言在先,只有‘永和行’来押,换了其他商行,小弟是不做这笔风险极大的贷款。还有一条,这批押货最多只能以六折计算,利息么,小弟可以照最低来计。而且这笔放贷总额不得超过二百四十万两。”

严俊卿暗骂这家伙是个趁火打劫的奸商,表面说得堂皇,算盘打得嘀嗒响。周中华、伍汉峰、谢泽心中盘算,都知道目前舍此别无他法。凭心而论,诸葛生瑜这番算计,在情在理。

此时市面洋棉和洋布只有土产棉布的六成价格,而且质量优良。而大量丝货如果不能出口,靠内销,不降低价格,真不知要卖到哪年哪月。如果不是周中华想出这个“服装加工”的主意,仅“永和行”和“荣欣行”(严家的商行)的积货就如同一个烫手的火盆,更别说帮助别人了。“大盛裕”放这笔贷款,搞不好就得自己吃下这批土产棉布和丝货。

周中华、伍汉峰、谢泽三人目光交流,都微微点头。于是伍汉峰问道:“那长久之计呢?”

诸葛生瑜道:“长久之计就是,待眼前的危急得到纾缓后,再从容筹措一笔资金,到英吉利和美利坚两国,购买机器,兴办工厂。则外可抵御洋货之倾销,内可救百姓之生计。”

“那购买机器的资金又从何而来?”严俊卿问道。

伍汉峰道:“‘永和行’广州和厦门两处分号所经营的茶叶和瓷器出口量与日俱增,资金周转也要相当数量。这次抽调资金,搞得他们也很紧张。”

周中华问道:“上海有没有银行?可不可以找他们贷款?”

诸葛生瑜道:“中华兄也知道银行一事,上海现在只有一家英国东方银行上海分行(丽如银行)。”

谢泽道:“这家银行现在只向外国人发放贷款。中国人,除非是朝廷,才能借到他们的钱。”

周中华感慨道:“要是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银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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