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活着就是奇迹

王佑宇的单位是县煤炭公司。

青云县煤炭公司是县上的国营老企业。因其太老，现在已日暮西山，奄奄一息。公司在职人员80多人，而离退休人员就有94人。企业负担沉重，经营惨淡，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还裹着小脚，拄着国家这根拐杖，躲在一隅苟延残喘。偌大的一个煤场，围墙墙角四周淤积着被煤灰覆盖着的连绵起伏的垃圾堆，场坪中央可怜兮兮地堆放着几摞蜂窝煤，尽己所能地提醒这是个与煤有关的单位。除此之外，其余场地都毫不畏惧地袒露着胸怀，接受风扫雨洗、日曝冰冻，看不到煤炭公司昔日的一点风采。

要说昔日，县煤炭公司可是全县炙手可热、富得流油的单位之一，只要有点门路关系的没有一个不想拼着打破脑袋往里钻的。青云县地处西北，虽然守着1万多平方公里的辽阔地域，却被荒无人迹、寸草不生的戈壁、沙漠、荒山占去了80%以上的面积。其余凡是能见到水――不管是咸水还是碱水，被分割成一洼洼被称之为绿洲的地方，分散居住着13万民众。

习惯青山绿水，满目灯红酒绿的南方人，他们想象中的大西北最多的就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般的壮丽和辽阔，实难能切身感受到当地生存环境的恶劣。有段流传颇广的轶事，对其景其况有入神的描绘：一久在南方任职的某长不知如何受了蛊惑，一时心血来潮，行踪移至青云县所在的市府，在青云县的父母官不顾高低地极力相邀下，市上便安排某长屈驾到青云县考察。初春时节，冬日的寒意稍退，风沙就迫不及待地如约而至。随着大人物的光临，始料不及的一场沙尘暴也追随而至。漫天黄沙铺天盖地，遮云蔽日，才是正午，霎时就进入了黄昏，犹如眼珠掉在壤土里打了个滚，眼睛里尽是黄的灰的黑的色彩。如刀的疾风挟裹着灰土和黄米大小的沙粒，噼里啪啦抽打车壳。高级轿车内虽不至遭受侵袭，但也挡不住滚滚而来的沙土气息。考察是不可能的了，但饭还得按计划吃。在全县最高档次的宾馆稍息片刻后，某长被拥入饭桌压惊，待酒过三巡，县主要领导才小心翼翼地请教：某长，请赐敝县发展大计一二。大人物声音不高，但语惊四座：如此恶劣之地，能够活着就是奇迹，何谈发展！

语录可谓经典之极，虽难免偏颇不屑之嫌，但也道出了在当地穷山恶水般环境中生存的不易。再难，人也要活着，活着才是人的首要需求。县煤炭公司就是为了解决全县人能活着的问题而建立的。

青云县到处都是沙石山丘，到现在都没寻到一处蕴藏煤炭的宝山，加之树木生长的速度赶不上烧柴的需求，漫漫冬季的取暖问题就主要依靠外调的煤炭了。

上世纪80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为主流的时代，全县过冬用的煤是非常珍贵的物资，为了节省燃料，将每粒煤渣都燃尽成灰，烧煤炉子的改良就大有讲究。在乡下，凡是能集中在一张炕上睡的，绝不会生两个火炉。讲究一些的人家炉子是用砖坯砌的，而大多数农户家的都是用土坯砌就。砌成的火炉像一个庞然大物笨拙地紧贴着炕的一壁，占据了炕前的一大块地方。而炉腔却小的可怜，只留拳头大小的洞眼。排烟口统统有两个，上面一个是常见的直排烟口，但说直排也不确切，因为从这儿外接的铁皮排烟管要尽可能多的在屋内多拐几个弯，最大限度地把烟散发出的热量留在室内。另一个排烟口在稍下的部位，直接通向火炕。火炕都是请师傅砌的，砌炕不叫砌，叫盘炕。炕面下的烟道比现在用的电热毯盘的电热丝要复杂得多，宽窄有别、千回百转，遍布全炕。一般的人盘的炕，不是出烟不利索，就是炕面受热不匀，有烫有凉。而师傅盘的炕，既闻不到一点烟味，炕上旮旯角落又都和别处一样热乎。睡在这样的一张炕上，就是屋外把太阳都冻裂了，浑身也照样透着暖洋洋的舒服劲儿。

在县城里生活的城里人虽然很讲究，但到了冬天一样会遭洋罪，除了住洋房的主儿，绝大多数人讲究的层次也高不到哪儿去，只是用木床代替了土炕，把铁炉作为他们取暖的主要工具。为了使炉子经久耐用，同样是为了节省煤炭，并使炉子散热均匀、持久，在铁炉内壁也用红泥和着猪毛、人发、盐巴等物厚厚涂抹一层，俗称“套炉子”。套炉子看似简单，却也是一门技术，无经验的人学着别人的样子套的炉子，一经火的考验，不是泥掉裂，就是不排烟，费多少引火柴禾也不能引燃煤炭。而高手从泥质的选择、软硬的掌握到配料的多寡、内壁弧度的造型等方面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他们所套的炉子火膛下大上小，曲线柔顺，就像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用时不但燃料烧的充分，烟气也排的极为顺畅，既安全，热效率又高，且一连能用几年。这些人在每年冬季来临时，就像煤炭一样颇得人们的重视和尊敬。

因为是独家经营，市场广阔稳定，在煤炭公司红火的那几年，公司除了从新疆、内蒙等地根据计划买煤调炭，主要的工作就是在煤场筛选煤炭，将拉进的煤炭一锨锨地扬进网眼大小不一的筛子筛选，根据煤块尺寸的大小把煤分成大块、中块和面子煤几类，分别堆放在不同处，等着用户拿着煤票来买。

王佑宇是1990年调入煤炭公司的，那时公司的破败迹象还没有显现出来，为了挤进这个好单位，很费了一番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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