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如豆，尚存的火苗在微风中挣扎悸动，使得昏暗的室内影影绰绰。夜已深，炉中沉香早尽，更漏轻滴的声音似乎遥远而空旷，映衬着那天地间无边的寂静。

倏然一阵清风，湮没了孤灯最后的执著，星点残息的荧光化作一线青烟，悠游飘散开去。这个时候，月光已经悄然漫过窗棂，铺洒在床榻上，那里躺着的是一个酣睡的婴儿。

柔晰的月光轻抚着婴儿细嫩的脸庞，许是梦里感觉到了什么，婴儿扭动了几下，翻过身继续睡去。

婴儿的小脸隐没在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没有人能够发现，本该熟睡的眼睛已经悄然睁开，目光清亮，犹胜那一席辉洒的月光。

又过了许久，房内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只见他张望四周后，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瞧了好一会，然后用手轻轻摇醒婴儿，凝视着婴儿睡意朦胧的双眼，悄声说：“听着，我知道你听的懂！”见到逐渐清醒的婴儿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记住，今天有人用瓶子喂你东西，无论如何千万别喝！明白吗？你要是喝了不死也变白痴了……”婴儿眨了眨眼，骤然大哭起来。来人脸色一变，匆忙地打开窗户，闪身跳了出去。

外间传来了起身的声音，一个妇人嘴里嘀咕着：“恁的早就醒了……”

院落里不远的一处偏房中，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正在低语交谈。

“如何？看你跑的跟逃命似的。”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声音沙哑，说完还嘎嘎笑了两声。

另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讪讪地说：“小哥儿醒了就哭……”

中年男子笑道：“我早说你那般不行，小娃子被吵醒了能不哭吗？那你说了没？”

“说了。”年轻人向窗外看了看，“我估摸不会是吧？”

“李家小五的那个？”

“嗯。”

中年人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思索着说“明儿个看看再说吧，那娃儿还有些子古怪。”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没看出甚的，小模样还蛮讨喜的。”迟疑了一下，凑近头小声问：“您老阅历丰富，那个，见过没？”

“不该问的别问！”中年人板起脸，见年轻人有些惶恐，又放缓了语气，“现在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还没什么，须得记住啊，这些都不是我等能谈及的，也莫要去打听，上头怎么交代就怎么办，休给自己惹出事端。”

年轻人神色一紧，忙拱了拱手：“多谢您老提点，彦方有失计较了。”

看到叫彦方的年轻人闻过凛然的样子，中年人欣然颔首：“今年是最后一年了，也许不会再有，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松懈。”

彦方点头称是。

中年人轻叹一声，干了半辈子的差事就要结束了，难免心生感慨，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沉思着回忆：“我见过的最后一次已经是十年前了……”

早春的雨淅淅沥沥，到了午后方才止歇，庭院里几个年轻妇人坐在长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有的手中还拿着绣活，时不时地传来轻笑两声，给这一院子的清凉中增添了几分亮色。

偏房的一道房门打开，一个中年人缓步走了出来，几个妇人站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异样？”

其中一名妇人答道：“没有异样的情况，就是申房的公子到这会烧还没有退，怕是不好了。”

中年人皱了皱眉：“张家的啊，你先去通知他府上的人，等下我去上报。”随即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分发给妇人们，“去给房里的小哥儿们喝了，有什么异常回这里来告诉我。”

“是。”妇人们欠了欠身，正准备离去，先前答话的妇人又被中年人叫住“等下，李家的公子是辰房的吧？我与你同去。”

两个人走进辰房的时候，一个少妇正在榻边轻声哄着婴儿入睡。

“还没有睡？”

“刚睡醒。”少妇起身行礼。

中年人摆了摆手，并不言语，把瓶子递给她，示意给婴儿服用。

少妇抱起婴儿“乖乖来喝喽，甜甜的……”

婴儿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地眨着眼左右看，发现了一边紧盯着的中年人，哇的哭了起来。中年人脸色阴沉，向后让了一步。

少妇连忙摇晃着婴儿，用瓷瓶哄着：“不哭不哭，哥儿乖，看看这个是什么啊？”

婴儿哭声渐止，小手抓住瓶颈，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瓶子，周围的几个人同样眼睛不眨的看着他。

婴儿不知怎的兴奋起来，咿咿呀呀了几声，小手上下翻动。少妇忙捂住瓶口凑到婴儿嘴边，“来来，快喝哦乖！”

正当几个大人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婴儿张开小嘴美美的喝了起来，周围几人竟齐齐松了口气。

中年人象是放下了心事般，向身旁的妇人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惟有被关注的婴儿完全没有身为事件主角的觉悟，开心的摇晃着喝过的瓶子，手舞足蹈。

入夜，寂静中传来几声敲门的轻响，房内的少妇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婴儿，为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外间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随后是两个妇人的窃窃私语。

“芝兰妹子，我那边没事了，今晚睡你这里呗。”

“你房里的小公子送走了？”

“嗯，怕是不成了。”刚进来的妇人叹了口气，“好歹喂了一个月的奶，想着心里难受的慌，又担心我家的娃子，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兴许还能过来呢，别难受了丹嫂。家里也不必担心，明儿不就能回去看看了。”芝兰连声安慰。

“你房里的，没事了？”

“是啊，该是也没那个福缘，明儿这哥儿府上应该来接走了。”

“福缘？”被唤作丹嫂的妇人嗤了一声，“没有那福缘才是幸事。哎，我说与你说个秘密……”丹嫂的声音忽然压的很低，几不可闻。

不知道听到什么，芝兰“啊”的一声，“此事当真，竟然从未听闻！”

“骗你做甚？我男人虽没啥本事，却在这里当了好几年差。”丹嫂说完似乎有些后悔，又嘱咐道：“妹子，此事我从未与人讲过，你万不可向旁人说起，真要是外面传出风声，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芝兰忙道：“晓得晓得！”想了想又轻叹一声，“这可是李家的公子呢，贵气得很。我原就觉得咱这哥儿福缘深厚，可人疼的，明儿就送走了，我这心里也是舍不得呢！”

“说的是呢……”

……

两个妇人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聊着，并没有发现睡在里间的婴儿不知道何时早已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