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妹，青妹……她是我的表妹，叫齐青霜，”九斤六说到那“青妹”之时，似忆似唤，神情甚是亲切温柔，忽又仰首长叹，沉声道：“别问了。”

文子衿心道：这齐青霜定然是他的心爱之人，两人必有一段深情纠葛，却又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两人没能在一起。

这时城中的鞭炮声呼呼隆隆，烟花连放，彩光满天，一亮一闪之际，照得珠江中的微波有如一匹巨大的锦缎，忽红忽绿，煞是好看，文子衿正自出神，突听九斤六道：“咦，奇怪，这么晚了，又是年夜，还有人骑马而来？没错，是两匹！”说着右手一挥，文子衿只觉后腰被一股力道往上一推，身子便腾空而起，又往下坠落，正心惊时，已恰恰安然坐在那棵大榕树的枝桠上，九斤六“呼”的一声，一跃而上，坐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别出声。”

只听蹄声得得，自远而近，烟花光闪中，见一白一黑，两匹马渐行渐近，并辔而来，却听马上一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道：“龙哥，这横磨剑果真是这般引人么？竟连师傅他老人家也要亲自南下？”那“龙哥”答道：“这剑是唐太宗李世民命尉迟敬德所铸，自是神兵利器，非同一般！爹爹若能得到横磨剑，还有谁能跟咱们泰山派争雄！纹妹，咱俩连年夜饭都不曾吃得安心，须得尽快赶去佛山，不可让那天极恶道走脱了。”这一男一女的声音均甚是年轻，尤其那姑娘的话音，真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却听那“龙哥”续道：“爹爹他们走水路，又比我们先走，想来已到佛山了。”那“纹妹”道：“既是如此要紧，龙哥，咱们快去吧。”两人同时“驾”的一声，纵马向前飞驰而去。

九斤六“哼”了一声，不屑道：“赵兼诲这老儿也想来夺横磨剑，当真搁下架子来了！”忽又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是七匹马。”文子衿只听得一头雾水，明明过去的是两匹，怎么是七匹呢？

正纳闷间，忽听马蹄声有如急雨，七匹马朝江边急驰而来，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黑衣人，这七人均是头蒙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睛，一声不响，打马狂奔。

七匹马刚去片刻，又急急驰来三骑，在这三人头上一闪一闪，忽红忽绿，映照着远处烟花的微光，却是三个和尚，也朝佛山方向而去。

九斤六嘿嘿冷笑道：“为了那把破剑年夜急奔，贪心不止，那还算是正经和尚！老叫化倒要瞧瞧，到底有多少人死在横磨剑下。”

文子衿略一思忖道：“九伯，你也要去佛山吗？横竖这几天我也没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瞧瞧热闹，不知可否？”

九斤六怪眼一翻，道：“这些江湖中人，个个身怀绝艺，玩命作乐子，刀剑横飞，暗青子乱放，你小穷酸丝毫不会武功，随时有性命之忧，只怕吓晕了你！”

不想这话激起了文子衿心中的傲气，“请将不如激将”，便大声道：“九伯你自已胆小，不敢带我去便罢了，何需多言！”

九斤六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文子衿只道他不允，心中一气，便笨手笨脚往树下爬去，他本是个书生，于攀高爬低之事却实不在行，那棵榕树却又实在太大，哪儿抱得牢实？一不小心便倒头栽了下去，心中急道：“完了！”却就在脑袋要着地的一霎那，忽觉颈后一紧，身子已平平稳稳立于地面，九斤六站身前，嘿的笑了一声，道：“嗬！脾气还不小啊！”

忽听得马蹄声响，又是四骑急驰而来，片刻已到二人跟前。二人正立于路中，文子衿急忙躲闪，一个骑在马上的矮胖子高举马鞭，口中喝道：“滚开！”便“呼”的一声抽了过来，鞭未及身，九斤六倏地飞起一脚，踢在那马的后腿关节处，身子拔起，又是一脚，朝那人屁股上踢了过去。马儿吃痛，翻了个跟斗摔倒在地；那矮胖子身不由已，听得耳边呼呼风响，整个儿朝空中飞了上去，心中大惊，下落时却正好抓住一根榕枝，赶忙死死抱住。

马上数人都是学武之人，见九斤六这两脚直如兔起狐落，踢得形态潇洒，举重若轻，竟同时喝起采来，高叫了一声：“好！”想想不对，自已同伴被踢飞不能叫好，随即又叫了一声：“不好！”

九斤六听了哈哈大笑，连呼：“妙哉，妙哉！”那矮胖子兀自吊在榕树枝上，飘飘摇摇，瞧瞧离地面太高，自已一身这两百斤肉又不敢往下跳，想爬上去又恐稍一用力树枝折断，一时处境尴尬，甚是狼狈。

余下三人立时怒叫，纷纷拔出兵刃，各人手中均是一把鬼头刀，跳下马来，朝两人围了上来。

文子衿急忙大喊道：“要杀人吗？没有王法了吗？此去官府不远，休要乱来！”

三人一愕，其中一个满面虬髯的叫道：“阁下二位武功高强，还要这样戏弄我们吗？亮兵刃吧，别装疯卖傻了！”另二人更不打话，挥刀而上，起手均是一招杀招“横刀斩虎”！

文子衿大骇，正不知所措，九斤六身形闪动，双手齐出，只听“忽忽忽”三声，三人手上已空空如也，那三把刀却连连向吊着一人的榕枝飞砍而去，那树枝原本堪堪吊住一人，此刻受了三刀，再也承受不住，“唧呀”的响了一声，连枝带人，摔下地来，那三把刀受了震荡，也“噹噹噹”的掉落于地，其中一把更斫在那人大腿上，那矮胖子又惊又痛，登时晕了过去。另三人看得心惊肉跳，知道与这老花子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九斤六啐了一声，喝道：“强凶霸道，‘横刀斩虎’，见人就杀吗！怎地，武夷四霸也要去佛山？”

三人一招还未使完，已无还手余地，心知再练数十年，也未必及得上这花子，又被道出来路，不禁面如土色。这四人正是武夷四霸，那虬髯汉子便是老大侯代演，右脸一颗大痣，痣上有几根长毛的是老二姜义，那吊在树上的矮胖子是老三蔡东夏，另一人身材瘦削，三角眼睛，就是老四黄南江，四人仗着几路刀法，在福建武夷山一带无恶不作，人称武夷四霸。只听黄南江道：“技不如人，我们认栽。倒要请教阁下尊号如何称呼？”

九斤六“哼”了一声道：“怎么，要报仇啊？你爷爷我叫九斤六！你四霸一向作恶，今天略示惩戒，算是轻饶你等了，要报仇，就凭你们四个还不够分量！”

这几人同时想起了流传江湖的两名话：“神丐真人玉魔剑，船王居士俏观音！”不由尽皆失色，震骇莫名，同时跪了下去，侯代演拱手颤声道：“你、你老人家是、是丐帮九帮主，怪不得！不知是你老尊驾，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文子衿只知九斤六武功高明之极，却不知他竟然是丐帮帮主。

其实九斤六并不姓九，却也不跟他们分辩，怪笑道：“我老人家的尊驾，岂是你武夷四霸能冒犯得了的？哼，去吧，牵两匹马过来！”

三人如获大赦，立时牵了了两匹马过来。

文子衿不由大喜，明白他愿意带自已同去佛山，想了想却道：“糟糕，时间急迫，我又不会骑马，如何是好？”

九斤六却一把将他提上马去，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骑马！”言毕在他马屁股上一拍，那马吃痛，“希律律”一声长鸣，怒驰而去。文子衿从未骑过马，差点摔下马来，不由双手乱抓，慌乱之中抱住马颈，好在九斤六已飞身上马，伸手抓住他后颈衣服，叫道：“放开双手，提住缰绳，双脚踩镫，上身前倾！”文子衿依言照做，但觉耳边风声呼呼，身子巅仆起伏，自是平生未历之奇事。

九斤六见他骑姿古怪，狼狈不堪，不禁呵呵怪笑，叫道：“妙哉，妙哉！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秀才骑着马，坐着却象爬！”

文子衿心神略定，听了也觉好笑，回头见九斤六骑在马上仰首而笑的样子，叫道：“妙哉，妙哉！秀才骑着马，坐着却似爬；花子骑着马，朝天打哈哈！”两人哈哈大笑。

文子衿骑了一会，逐渐适应，觉得那马也不是很难骑，慢慢支起身子，两骑一前一后，朝佛山方向急奔。

此时广州城中的鞭炮声愈加激剧，烟花焰火照亮天际，更有那土铳如惊雷般轰响，正是交子时分。文子衿偶然回首，但见四野如露如雾，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无数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