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寒风骤烈，细雨渐成滂沱。

北城外，披着蓑衣的姚龙静静地看着眼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二百二十一骑，满意地对同样一身远行打扮的陆毅说道，“这帮家伙被你训练的不错，这才多长时间，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人，这里面有信王留下的亲兵，有方府功夫绝顶的家院，还有随我们从樊阳杀出来的江西各卫所的精兵，这样的阵容恐怕就是在南昌府也挑不出来了。”陆毅不无骄傲地回答。

“你呢？打算一个人动身？”姚龙朝城门口望了一眼，那儿瑞州所有的官员全在那站着，一个个官服盖体，应该没有人打算随陆毅前去。

嘎嘎直笑的陆毅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只不过是去当个信差罢了，难道还需要随从么？大人放心，那份名单我一定亲手送到巡抚大人的案前，决不会有任何闪失。”

姚龙微微颔首，二人相处最多，感情在所有官员中是最深厚的，现在要分开，他还真有些难过，左思右想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交给陆毅，轻声道：“这个你拿着，里面大概有十几张招魂符，若是路上遇到成群的僵尸，便将符纸含在口中，能够吓走那些脑子少根筋的僵尸。”

郑重其事地接过来塞入怀中，陆毅扭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马队，然后昂首挺胸，冲着姚龙单膝跪地拜倒，抱拳道：“大人，我这就去了！”

“嗯，路上小心！”伸手接过刘举递过来的马缰，姚龙将陆毅扶了起来，将马缰塞到他手中，忽然用力抱住他的肩膀，“陆大哥，走好！”

陆毅从没想过姚龙会有这样的举动，心中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样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大声说：“祝大人马到成功！”

翻身上马，扬鞭而起，马蹄溅飞了泥水，陆毅长奔直入漆黑的夜幕，不久，只听他那粗犷的嗓音唱道，“将军行，千山过，跑马秋原，斩落荒戈……”

“将军行，千山过，跑马秋原，斩落荒戈！战士行，万壑平，挥刀城阙，狂笑杀靳柯……”

低沉的歌声在空中缓缓回荡，将那雨中的凄厉苍凉一扫而空，感受到这些汉子无视恐惧的热血豪情，姚龙情不自禁地放声长啸，直震得身旁刘举跌坐于地，马儿奋蹄狂嘶。

跃上马背，姚龙站在马鞍之上，身子挺得笔直，大声问道：“是谁随我杀出了樊阳？是谁？”

“我——我——我——”战士们疯狂起来，无数的钢刀在空中挥舞，巨大的喊声此起彼伏，仿如千军万马齐声呐喊。

在呼喊声响彻天际的时候，姚龙猛地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喝问：“今天！今天我们要杀回去，为的是什么？”

有人叫了一声“朝廷”，有人喊了一声“百姓”，但更多的却是沉默，就像前一刻在九天云霄畅快游弋，下一刻就掉进了万丈寒冰深渊，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每个人握着钢刀的手都抖了一下。

“你们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扯淡，我去他娘的百姓，去他娘的朝廷！我来告诉你们，我来告诉你们为了什么——”姚龙的声音越来越高，从阴侧转为洪亮，“因为我们他娘的都是男人！男人！是男人就跟我杀回去，是男人就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好好活下去，是男人就决不能——决不能在这狗屁地方等着饿死！”

没有人说话，连马儿都安静下来，钢刀一把把在空中消失，忽然有人吼了一嗓子，“我他娘的是男人”，继而整个世界便只剩下“我是男人”的怒吼声。

姚龙带着二百二十一人走了，二百二十一个男人，站在城门口的左旭感觉胸口闷闷得好不难受，脸上滚烫得就像被火烧灼一样，他努力挺直了腰杆，深吸口气快步走向整装待发的贾思明，到了跟前抱拳勉强笑道：“贾大人，你是姚大人的左膀右臂，年纪又轻，这一趟，还是让我去吧。”

螺车一辆辆驶出城门，贾思明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笑着回答：“左大人你可别想偷懒啊，城里的存粮已经所剩不多，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呀，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呢。”

“唉，那个，我身子骨不行了，你这轻快的差事还是让给我吧，好不好？”左旭诚恳地说着，他窝窝囊囊作了一辈子官，今儿却被姚龙那一句好没来由的“男人”给惊得不行。

贾思明笑着直摇头，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径直跳上最后一辆螺车，在车上抱拳道：“左大人，瑞洲城和百姓就交给你了！”

左旭紧赶两步，看着他那俊秀的脸庞英气勃勃，忍不住唤道：“思明，一路上可要小心啊……”

“左大人放心，有知府大人在，我们一定可以满载而归的，后会有期了——”黑沉沉的苍穹下，马队、车队蜿蜒曲奇，就如一条沼泽中匿伏的游龙，充满了勇气和生命力。

身旁的官员逐渐散去，呆呆望着远方的左旭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他无意中发现泥地中跌坐着的刘举居然还没有起来，便快步走了过去。

“左大人，唉，我真是——”刘举满脸的沮丧，摇摇头和左旭搀扶着来到城门口，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刘举才振奋精神道：“左大人，明天就要实施分院治理了，你这下可有得忙了。”

“忙点好，忙点好啊……来这之前我已经安排属下出通告了，老人院和幼童院的地方也已经选好了。”左旭总算放下了心中的杂乱，忧心忡忡地说道，“为了避免出现易子而食的事情，将百姓分开来安置自然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就是有些担心啊，把青壮全部集中在一起，万一搞不好，恐怕会闹出事来啊！”

“闹事就闹事吧，做男人就要有这个觉悟，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过去我活得一直很不男人，呵呵——”刘举讪讪地笑着。

“是啊……看来只能派重兵把守了，这样倒是不用分心于老人和幼童院，全副心神应付青壮院也就好办多了。”左旭不愿意再谈“男人”的话题，思量道，“我刚才听你和姚大人说，存粮还够维持半月的，只要粮食够，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唉，这年龄大了，左顾右盼得，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了。”

二人正在这说着话，猛然听城里几声厉喝，“什么人？”“站住！”“有人闯城了！”

刘举和左旭同时愣了愣，齐齐扭头朝城内望去，只见大雨中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奔而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二人跟前。

头发散乱却遮不住满脸的娇美，浑身湿漉漉更是将那童颜巨乳烘托得让人直咽口水，这半夜大雨中闯城的除了韦青青，还有谁？韦青青几乎不需要睡眠，只是按着姚龙和邱芷鸢的规律，到了晚上便躺下来闭着眼睛想心思，所以姚龙起床穿戴整齐走了出去，她全都看在眼里，起初还以为姚龙有什么事情要办，可到后来发现身旁的邱芷鸢似乎在抽泣流泪，这才察觉到事情不对。

刹住身形，韦青青身在半空一脚踩在刘举的肩膀上，急声问道：“刘举！我哥哥呢？”

“姚，姚大人他，他出城，办事去了！”刘举觉得肩头一股子凉气直冲下来，冻得他牙关打战。

“是不是去了樊阳？”韦青青耐着性子问道，却不知自己情急过切，体内寒气不由自主地倾泻出来。

“是，是——”嘴唇煞白，右臂几乎都已经冻僵，刘举除了这两个字，也实在说不出旁的了。

韦青青飞扑出去，同时也没忘记叮嘱刘举，“你去跟嫂子说一声，就说青青去找哥哥了，让嫂子安心在家稍等片日，青青一定带着哥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