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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仙志》第二章 道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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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眨眼间,已至春暖花开时节。如此过了数月有余,吴僼体内气息渐转顺畅,昏厥次数也有所减少,脸色日见血色,红润有光。

一日苏小三醒来,已是日过三竿,不想自己竟睡了这许久,算到吴僼该到了服药的时候,急忙起身,来至正屋,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吴僼已不知了去处。正自担心,忽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推了开去,迎面走来一人,却是吴僼,那手里提着山鸡野兔,獐狸鲜鱼,腰间挂了两个葫芦,闪了进来。苏小三立时板起面孔道:“吴老,你怎的这般胡乱走动,也不怕岔了内息。”

吴僼笑道:“无碍,无碍!躺了这数月,日日以药当饭,不食人间烟火,快也成神仙了。今日进山打了这许多野味,又寻得两壶猴儿酒,该着好好大吃一顿。”

苏小三道:“做神仙不好么,逍遥自在,天地任游,也不需甚么生计。”

吴僼道:“做神仙固然不错,只是要做到那份子上,却非一朝一夕,太也麻烦,不做也罢啦!”说着将野味美酒放于桌上,又道:“不如烤了吃罢。”苏小三叹了口气,顺手抛去一包药道:“你先将这药吃了。”说着转过身,拿起一堆的野味,径自生火去了。

不一会儿,肉香四溢,苏小三端了两三盘烤熟的野味来。吴僼将盛着猴儿酒的葫芦塞去了,一人一个,招呼他过来坐着。

吴僼吃了两口肉,饮了三口酒,连声说了四个妙,笑道:“你也忒会烧菜,若是那药也如这般好吃,我便再躺个数月也无妨了。”

苏小三道:“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拿性命当回事。那日我胡乱治了一番,也算你走了时运,保住性命,不然哪还有命在此饮酒吃肉。”吴僼却笑而不语,只管吃肉喝酒。跟着他抿了抿嘴,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三笑道:“那日我已与你说过了,想来你重伤之下,迷迷糊糊,也记不得。我姓苏,名小三,你叫我小三便好,旁人都这么叫。”

吴僼喃喃道:“小三!小三?这名字怎地如此的别扭,哪个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儿取这样的名字,太也不雅,伤风败俗,不好,不好!”

苏小三笑道:“吴老不喜欢叫那就不叫便是,我倒是不觉得怎生不好。”

吴僼大声道:“不成,不成,这‘小三’我是决计不会叫的,难道要叫你做阿猫阿狗么,这哪里是人的名字。我看你眉清目秀,英姿凛凛,居然叫了‘小三’,这成何体统,往后我不叫,你也不许叫,若是让人家知道我吴僼认识了个‘小三’,那还成什么样子!”

苏小三搔了搔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依你看我该叫什么才好?”

吴僼沉吟了片刻,忽地望见屋外青山白云,朗朗乾坤,心中舒爽,不觉计上心头,一拍大腿,笑道:“青云,你便叫青云,苏青云!青山雄浑,桀骜不羁;白云飘渺,高洁傲然,如何!”

苏小三道:“青云,苏青云,那好得很,好得很,今后我便叫苏青云啦!”其实先前吴僼说的那一番话,他也不知其间道理,只觉得这“苏青云”比“苏小三”说来更是朗朗上口,霸道非常。而他是本山野粗人,自然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称呼。

谈笑间,那一盘盘野味已被一扫而空,酒过三巡,吴僼已然泛起了一丝醉意,想着自己竟能死而后生,无不感慨,叹了口气,站起身,一拜到底:“小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用得上老身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了。”

苏青云惊道:“吴老你这是作甚!你是长辈,我是小辈,怎可受这般大礼!咱们相逢便是缘分,又何须如此客气。是了,这数月前我便想问着此事,吴老你是怎地伤成了这般模样,又是从何处来的?”

吴僼道:“这可是说来话长。数月前,我遭那龙虎山道士追杀,不料这些个臭道士见着单打独斗非我敌手,又邀了数个帮手,一来二去,便有十二人之多,后同我于长安城中大战了一番。虽他们人多欺负我人少,我也是不惧的,但终是寡不敌众,不得耍了个手段,耗去自身大半元神,使出那双伤咒术,才得以脱身,御风逃走。可不想那些臭道士竟而穷追不舍,我先前已是身负重伤,眼下又哪里是他们对手,打到后来,连着被数道咒符击中,失了意识,从空中摔了下来,之后的事,想来你也是知道了。”

苏青云恍然道:“原来老丈是修道之人,即都是同门,为何又要这般相斗相杀,太也没趣。”

吴僼哈哈笑道:“当真没趣,当真没趣得紧。虽是同门,却非同道。我看你久居山中,于世上之事知之甚少,可当真白活了。我便与你说罢,如今大唐盛世,那中宗老儿,便是当今皇上,最好求仙问道,广修庙宇,引得天下间人人趋之若鹜。自中宗老儿颁了圣旨,要招那得道之人为大唐国师,这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肥差,闹的人人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妄要将天下玄门尽纳自己麾下。便是同门相残,那也不足为奇。”

“而玄门之中,又有仙、鬼二道之分。这仙道一脉,讲究的是修身养性,以阴阳五行之法、仙家之术,抱朴归元。有道是‘百年修真悟道,一朝得道成仙’;这鬼道一脉,虽也以其为旨,但却与仙道是背道而驰,多以鬼神之力,地煞之气凝炼自身元神,所用之法,或诡谲,或阴损,但皆以求速成仙法,羽化飞升。只因鬼道中人所用之法大多淫邪无道,损己害人,被仙道所不齿。百年来这两大派系不知有过多少厮杀争斗,仙道视我鬼道为眼中钉,为正大玄门,多番发难剿杀。以至如今鬼道势弱力微,一蹶不振。”

苏青云点头道:“吴老想来是鬼道一脉的了。”

吴僼笑道:“不错,天下间素有‘五派二宫三魔君’之称。仙道一脉,分龙虎天师道、华山凌霄派、茅山上清派、阁皂山灵宝派、青城派之五派,其中以前四派位首,那青城派不喜凑世间热闹,山上一干老小,整天不是打坐就是闭关,行事邪乎,因此也无人爱去搭理。而我鬼道一脉,却没分得这般细致。只因那修行之法千奇百怪,故大多各自为政,可虽是这般说,却也有个领头的,便是那昆仑山玄月、焚仙谷紫薇二大仙宫了。”

“至于那三魔君,其余二人生死不明,说了也无用。而老夫便是其中之一,人称‘青糜道人’的便是我了。嘿嘿,小子,你如今可是后悔将我救了?老夫可不是甚大善之人,死在我手里的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啦。”

苏青云暗道:“原来如此,我该好好记着……”继而摇头道:“善恶之道,终归人心,心善才是真善,心恶才是真恶。怎可由表判之。我看老丈不像恶人,虽是杀了这许多人,想来也是有因。若真是滥杀成性,我此刻便早已命丧黄泉啦。”

吴僼闻言心中大悦,哈哈笑道:“要是那些臭道士都有你这般见识,那当真是天下太平了。”

苏青云道:“追杀你的那些道士,又是什么来头?以多欺少,太也可恶。”

吴僼道:“便是龙虎天师道这些牛鼻子了。”

苏青云“啊”的一声道:“天师道龙虎宗,这倒是如雷贯耳得很。听闻龙虎宗弟子常常于百姓悬壶济药,处处替人捉妖除魔,在城里我是见得多了,却不似这般大恶之人。”

吴僼冷笑道:“嘿嘿,那倒也不见得,你方说看人不可由表判之,却又说着那些臭道士不似大恶之人,哎,毕竟你涉世未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那龙虎道士从上到下,从老子到小子,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之辈。数年前,你可见过那些臭道士为置我于死地,不惜杀光了半个镇子一百五十口性命。又曾见过诸派子弟荒淫无道,借采阴补阳之说,宿柳眠花;更于皇宫之中,以炼制长生金丹为由,强占后宫嫔妃,又怕自家老子知晓,竟是狠下杀手,却反嫁祸于我鬼道中人……嘿嘿,我道中人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个个坦荡荡,杀一人便杀一人,更不殃及无辜;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嫁祸他人。”

吴僼这一番话虽是简短,却也说得苏青云心中愤然不已,不觉握紧了拳头,往桌上重重一砸,说道:“这般恃强作恶,当真无耻,却没有人管上一管么。”

吴僼道:“这你又是不知道了,天下修真之道,大抵分三大宗,一为玄门道宗;二为佛门禅宗;三为魍魉妖宗,既是万物得天地灵气,千年成精,化为人形,修仙得道之属,独立于佛、道、人三界之外,与世无争。而当今中宗老儿又是痴迷道家仙术,故玄门仙道者一枝独大,四处为虎作伥。虽佛门向来与其不合,两家不相往来,常常不是兵刃相接,便是口角之争,但碍于中宗老儿的面子,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只管吃斋念佛便好。可我鬼道向来便被视为妖邪之物,前后受敌,当真没了出头之日。试问天下间,除了皇帝老儿,谁还能管得住那些臭道士。”

苏青云叹道:“世间有道,因果循环,似这等胡作非为,终造报应。”

吴僼忽然大骂道:“报他个奶奶,天下人恨不得将我道中人诛之而后快,那些个牛鼻子,自己明着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却都算到我们头上来。旁人也不管甚么是非不是非,只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哎,自从二十年前,那武后无端的得了煞病,不想仙道中那几个百年不死的老混头子,这时竟而携手言和,沆瀣一气,一齐上京进谏,上奏那病是因我道中人暗中作祟而起,又言我等意欲扰乱龙廷,大有夺权篡位之嫌,必当除之,以绝后患。你想那混娘们岂能不信,立时就下了一道圣旨,着仙、佛二道,并同三十万御林军于三月之内剿灭鬼道一脉。”

“继而那三月之中,腥风血雨,天下大乱,死伤者不计其数,大多更是无辜百姓。到得后来,我道寡不敌众,二大仙宫惨遭屠戮,众人死的死,散的散,而当年令人闻之丧胆的鬼道三魔君,如今也只剩我一人了,其余二人自天山之战后,再不得音讯,眼下也不知生死如何。至此我道一蹶不振,日渐式微,这数十年来也未见出得个什么旷世奇才,光凭我等这些个老头子,能管甚么用。”

苏青云狠狠道:“如此这般,竟还要赶尽杀绝,还枉称什么玄门正宗,我看都是些猪狗之辈,还不如都杀了的好。”

吴僼摇了摇头,叹道:“道亦有道,道亦有道,大恶大善本是一念之差,天下间又哪里有甚么是至善,有甚么是至恶的,世人终是太过肤浅……不说啦,不说啦!”

苏青云转过头,撇了一眼窗外,只见那金轮西沉,倦鸟归林,天边晚霞熠熠,竟是已到了日暮时分。不想同吴僼这一番谈话也消去了半天光景,只觉着肚中饥饿,方想到日间才得吃了半块獐肉,其余却都被吴僼一扫而空。于是打了个呵欠道:“说了这许多,却忘了已到了饭点。吴老,你该把药吃了,我再将那余下的獐肉煨上一煨。”说着便转进后屋去了。

灯火黯淡,夜风习习,那春寒料峭,兀自有些许乍暖还寒之意。屋内炉火未尽,微温熏人,惹得一阵的浓浓睡意。二人用过晚饭,已感疲惫,便都各自歇息去了。冷月融融,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吴僼不觉被那“凿凿”之声惊醒,只因昨日猴儿酒喝得多了,那后劲忽发,头晕脑胀,本想一觉睡到晌午时候,眼下只得翻身下榻,朦胧中又骂了两句,才晃晃悠悠地去寻水洗脸。待得穿了衣衫,用过早饭,循着声响,出了门,转至后院,却原来是苏青云在伐薪砍柴,方甫要上前说些抱怨的话语,一瞥眼间,却瞧见他用来砍柴的利器竟是一柄生锈的长剑,心中不觉怪异,走上前去,问道:“青云,你怎地使柄破剑来砍柴,也不觉着钝么?”

苏青云笑道:“若是旁的剑,定是钝的,使不得。可这柄剑却不同一般,轻重方好,竟比平常铁斧锋利了许多,甚是称手。”

吴僼听闻,更感奇怪,不觉好奇心起,说道:“拿来与我瞧瞧,兴许能看出个名头来,若是个什么神兵利器,你是受用无穷了。”苏青云摆摆手,将那剑抛了过去,便在这一瞬之间,吴僼却瞧见了他右臂之上有个暗红色的纹印。刹那间,他心中有如雷击,猛地一阵,但又不得确信,兀自摇了摇头,接过剑来,仔细看了一番,只见那剑古朴素雅,约有七尺七寸,其上锈迹斑驳,似是千年古物一般。而那一边剑刃之上,却是露出了一道金光熠熠的锋口来。原来是那砍柴时锈迹脱落,方显了出来。此刻吴僼心中更是惊愕不已,喃喃道:“莫非,莫非……”却又说不下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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