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问题在杨启明被安排到东跨院的一间小屋休息后，很快就搞明白了。答案是：夫人的决定比珍珠还真。

另外，关于他的身份问题，他仔细研究完那份官方“路引”后，也弄清楚了。

他，准确的说是他俯身的这个壳，姓杨名昱，河间府人士，年方十八，正统七年通过乡试中过秀才，勉强称得上是半个神童。

但杨启明穿越俯身之后，这个从小在八股文中泡大的半神童的神格被夺，直接降格成为普通人。也是，别说让杨启明写诗赋词了，他连这些繁体字都不怎么认得全，他现在要是用简体字写一篇作文出来，准会被人给当成怪物看待了。

至于这个壳投奔的这个家庭，杨启明也通过他老爸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信了解了一二。

首先，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姓韩名佳，他老爸称之为世妹。而她丈夫，就是那个中年男子叫叶宗留，韩家的入赘女婿；小儿子叫韩俊，小名“虎子”；至于那位阴差阳错两次把他擒回山上的女侠，闺名叫叶若水，难怪她娘老是水儿水儿的叫她。

另外，信中还粗略提到，韩杨两家既是世交又是邻居，本来都是河间府人士，但在六年前，不知何故失了音信。而杨启明之前信口胡掐倒也瞎掰对了，他这个壳还真就是游历到了仙霞山区附近的，却没想到居然这样也能碰到老熟人。

最后，信中写到，他老爸临到死了仍然还念念不忘的就是让杨昱尽快找到韩佳，然后把这门娃娃亲给早日了结掉。话说回来，他这个老爸可真是够执着的。

“哎，怨念啊......”

杨启明自言自语的摇头叹息了一声，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裹，想了想，又从怀里把今天早上在矿上顺手牵羊拿的一坨刚出炉的生银取了出来，一并揣进了包袱里。然后背起包裹，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榻，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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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一间书房里，韩夫人和她丈夫一回屋就把门关了起来，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大事儿。

“老爷，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瞧，过几天赶巧不正好到了中秋节么？我觉得这日子再好不过了，所以打算中秋那天就把这门婚事给办了，也算是了却了我这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韩夫人嘴里说商量，可心里头却早已经盘算好了。

叶老爷此刻正喝着茶，闻言差点没直接喷出来，他赶紧放下茶杯，道：“夫人，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昱儿才刚到山上，我们还不知道他品性如何，怎么能说办就办呢。”

“老爷，德山先生出自书生门第，跟我们韩家又是世交，这门亲事我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由他老人家定下来了，而且昱儿这孩子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我自然清楚。

再者说，现在咱们一家人躲进山里头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这事我要是没办好，你让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德山先生和我那芝兰姊姊啊。”韩夫人说着竟自扯起袍袖掩面低泣了起来。

叶老爷听到泣声，连忙站起来轻搂着夫人，柔声劝道：“夫人，你先别急啊，为夫不是想要反对，实在是，实在是......唉，夫人你也知道，水儿的性子不随咱俩，打小就很倔强刚烈，若是逼得急了，我怕她会......唉......”

韩夫人止住了泣声，握住丈夫的手，说道：“老爷，这事只要你不反对，我自有办法说服水笙。况且，天底下哪一家孩子的亲事不是受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她不愿意，这事也由不得她使性子。”

“唉......”

叶老爷叹气上了瘾，又长叹一声，暗自摇了摇头。夫人既然这般说了，他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更何况，当初他自己可不也是被韩老太爷相中，才从一个孤苦伶仃的放牛娃入赘到了韩家，从此衣食无忧。

而且夫人刚才所言非虚，这门亲事当初确是由韩老太爷亲口许下，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也已经卜过吉凶，定聘的婚书还在夫人手里留着呢，如果不是六年前庄上那一桩灭门祸事，他现在怕是连外孙都已经抱上了。

韩夫人见叶老爷不再持反对意见，脸上登时现出喜意，扶着叶老爷坐回椅上，道：“老爷，你先喝口茶吧，待会儿咱俩就一块儿到东跨院跟昱儿把这事说了，宴席，喜堂，傧相等等这些杂事，这两天我就着手操办起来，至于水儿......”

蓬！！！

韩夫人话说到半，就被这开门声给打断了。

屋内二人皆是一惊，回首一看，原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水儿，你怎的这般没有规矩。”韩夫人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知书达礼，看女儿这般毛躁，登时不悦的沉声责道。

“爹，娘，前面我听虎子说，你们要......要把我许配给那个......那个姓杨的书生，对吗？”叶若水一路跑过来，气儿都还没喘匀，声音发颤，貌似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水儿，你先别着急，我们不是......”

“老爷！”

韩夫人喝断了叶老爷的话，接着又道：“老爷，这事儿你在不方便说，你还是先出去一会儿吧。”

“唉......”

叶老爷对夫人一向来都是又敬又爱，从不敢有半点违逆，只能再次长叹一声，微摇着头走出了书房。

“水儿，你先过来坐下。”等叶老爷出了门，韩夫人才再次开口对女儿道。

“娘。”

叶若水依言走到韩夫人身边，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坐下，而是趴在韩夫人腿上嘤嘤抽泣了起来，边哭边说：“娘，女儿不想嫁人，女儿只想一直待在您身边，好好的侍奉您和爹爹。”

见女儿哭得伤心，韩夫人心里也是一软，柔声道：“傻孩子，你今年虚岁都已经满二十一了，怎么能不嫁人呢？而且，昱儿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现在孑然一身，想来将来也是要待在为娘身边，你嫁了他不也一样能侍奉娘么？”

“可是，可是女儿不认识他，女儿也不......不喜欢他，女儿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叶若水再次泣道。

她这话若是放在几百年后杨启明生活的那个时代可谓是稀松平常之极，但在当下这个世俗礼教极其严苛的封建社会，她这番话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简直都有点大逆不道了。

果然，韩夫人闻言气得脸色发白，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怒道：“混账东西！”

叶若水虽说从小就上了龙虎山，成了天师府潘云鹤道长的关门弟子，艺成下山也不过才半年有余，很少待在父母身边，可终归还是个孝顺孩子，一看韩夫人被气得脸无血色，立时被吓坏了，连忙起身扶着韩夫人的后背，端起桌上的一杯温茶，忐忑不安道：“娘，对不起，对不起，您......您先喝口水吧。”

韩夫人喝了口茶，好一会儿后，怒气才稍微平缓了下来，说道：“水儿，不是娘想要为难你，可你这门婚事是你姥爷在世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的，更何况我们韩杨两家多年世交，当年我跟昱儿他娘又情同姐妹，姥爷帮你定下的这门亲事绝对不会亏了你，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娘，您......我......呜呜......”叶若水这下子更是忧心如焚，可她愈是焦急，却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哇的一声，再次大哭了起来。

韩夫人一叹，轻抚着女儿说道：“水儿，你心中欢喜的是你那师兄邓志轩，难道你以为娘真不知道么？”

“娘。”叶若水又羞又惊的抬起头来，哽咽的唤了一声。

韩夫人又道：“志轩这孩子家底好，相貌英俊，能写几手文章，还跟你是同门师兄妹，说话又讨人喜欢，你相中他并不让人奇怪。”

叶若水听到母亲夸奖心上人，面上微微一红，一时间竟忘了哭，只盼能从母亲嘴里听到更好的消息。

但很显然，她注定要失望了。

只听韩夫人话锋一转：“可是水儿，你听为娘一句话，他绝非你的良配，即便没有昱儿，他来咱家提亲，我也不会应予的。”

“娘，这是为什么？您刚才不是说三哥他很好么？”叶若水说完，珠泪再次滚滚而下。

“傻孩子，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才让我感觉到太不真实，我记得当年我还没出阁的时候，你姥爷就曾经教过我，他说，如果你看不明白一个人，那么你行事就更要小心谨慎了。姥爷说这是他用血换回来的教训，你明白了吗？”

“娘，我不懂！我也不明白！”叶若水哭泣着连连摇头，“可是，娘，你要我嫁的那个杨昱，他又有哪点好？难道只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纸婚约，你就要我不明不白的嫁给这样一个陌生人么？”

叶若水真不愧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女侠，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不过这次韩夫人却没有再次责难，而是叹口气柔声道：“水儿，昱儿他娘过世得早，我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很聪明但不喜欢读书，虎子也最喜欢黏着他，他整天就带着你弟弟到处疯玩。但有一次他把德山先生气病了之后，就收了心用功读起书来，现在不也考中了秀才么。水儿，你听娘一句话，懂得孝顺父母的孩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的，娘把你许配给了他，也算是放心了。”

怎料叶若水根本就听不进韩夫人的话，犹自泣声哀求道：“娘，您别让我嫁人了好吗？娘，我求求您了。”

韩夫人见自己说了这么半天也没半点效果，登时恼了，冷声道：“这事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不想嫁也得嫁！日子我也已经帮你们选好了，就在三天后的中秋节。这几天你也别到处乱跑了，就在房间里给我好好待着，听到了吗？”

叶若水怔怔的看着母亲，半晌后，她才茫然的摇了摇头，掩面大哭，朝门外奔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