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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远道》第九章 神秘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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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王太子遇刺这件事,就如同滑进水面的一块小石子,表面看来,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龙兴寺对外的说法,是私人恩怨,寻仇械斗。河西民风素来彪悍,这等事原也寻常。

只是普通僧众私底下议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当天前来处理现场的公爷,一个个寡言少语,行动迅速,跟日常所见嬉笑怒骂的样子颇有不同,倒有几分军队的作风。

归义侯闻讯后,当晚即去了王太子府邸表示慰问,不过也是低调来去,并未铺张。

虽然为了表示沙洲方面的诚意,增调了近百名士卒,将王太子与公主所在围了个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奈何在刺客是什么身份,来自何处,受何人指使的问题上,归义侯却无法对于阗方面有个明确的交代。

好在尉迟德也不为己甚,一方面自责不该微服而行,授人以机,另一方面,也宽慰归义侯,他知道此事不归节度使衙门节制,自然不会有所苛责。最后,再信誓旦旦表示,朝廷对藩属之国向来天恩浩荡,自己绝不会因此事而对朝廷有任何怨怼之意。

归义侯觉得这位王太子甚为知情识趣,十分满意,甚至不免心想,在儿子的婚事上,倒可以多多考虑一下与于阗的联姻。王太子如此,公主必定更加谦和贤淑,堪为世子良配。

不过此时倒不是计议这个的好时机,令他烦恼的,却是另一桩事。

本朝自世宗改革军制后,全面废除唐时藩镇制度,惟留河西沙洲、夏州、甘州、西州四镇,仍设节度使,总管一地军政要事。另设观察使一职,算作朝廷派驻四镇的耳目,虽无参预政事之权,却能察风密奏,直达天听。

在军则改革情报系统,职方司从军队剥离出来,一切人事开支,均由枢府直管,地方不得与闻。便有紧急军情,也由各路职方司首领权衡,自行决定是否通报节度使衙门。

于阗王太子遇刺一事,因事涉机密,节度使衙门循例通报了职方司,此后这事便由职方司全盘接手了。

作为沙洲节度使,归义侯却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态进展一无所知,岂能不恼不怒?然而再是恼怒,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可想。

职方司为守密,一切活动以掩人耳目为要。他虽节度沙洲,却连职方司首领何名何姓,机构设在何处何地都不知晓,如何去讨问消息?

偏偏这慰问受害者的首尾,职方司却完全置身事外,还得他归义侯去登门道歉,这一肚子窝囊气忒也恼人。

这番烦恼自是不便让下属知闻,也不好跟妻子抱怨,平常便只能憋在肚子里,恨恨腹诽一通。

若说上疏朝廷,直陈其弊,却又兹事体大,不得不顾虑再三。朝廷上下对保留四镇之举历来就有许多不同意见,士林中大有人以唐朝天宝之乱为例,指斥藩镇制度祸害国家,残毒人民,实为旧朝绝大弊政,今而沿袭,是取死之道也。

因此故,四镇虽位尊权重,却比一般武将更加谨小慎微,小心度日。中原各州府能坦荡上书,不惧跟职方司打御前官司。自己这节度使,却是万万不敢的。

好在现在儿子回来了,归义侯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可以一吐肺腑的好对象了。

父子二人,关起门来,归义侯先把职方司这帮鬼鬼祟祟的家伙痛骂了一通,也顾不得什么体面风度,杀才鼠辈直娘贼的一通乱骂,好不畅快淋漓!

曹宗钰忍住笑,替父亲添茶倒水,直到归义侯骂得口渴了,端起盖碗喝茶,方才说道:“儿子在京中时,也曾听说过职方司的厉害。说是前些年朝廷在南方用兵,屡战屡胜,这其中,便有职方司的诺大功劳。那南方有莞国,以大象为骑乘,一旦对阵,我方战马即战栗后退,哪怕勉强约束,也毫无战意。职方司想了法子,派人四处宣扬,象掌能延年益寿,有大补奇效,民间遂刮起抢购风。其时一片象掌,能抵益州城中一间中等铺面之资。所谓利令智昏,自是颠扑不灭的道理。莞国之内,偷猎成风,其官府屡禁不止,不过一两年间,彼国之象便不足以征战,大局抵定。事后论功,职方司在第一等。”

归义侯虽然一肚子牢骚,听得此处,也不禁畅快,笑骂道:“此管仲治鲁梁之故技尔!职方司这帮贼头,倒是奸猾!”

曹宗钰见父亲怒气渐消,趁机劝道:“职方司职责所在,不得不这么做,父亲大可不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尉迟德遇刺一事,内里只怕牵连甚广,丢给他们去头疼,岂不更好?”

归义侯沉吟道:“此事我原本可以不在意,但日前枢府移文,问我于阗黑汗两国之事。我想着,这两国之间,彼此争战数十年,朝廷无非下旨申斥,并无特别动作。枢府此举,意思却一时难明。难道是南方事了,朝廷意欲在西边布置?你在京中时,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曹宗钰笑道:“京中消息倒是多,应有尽有,就不知何者为真,何者为假。要说用兵西域,洗马条支,那历来便是书生们酣醉之余最爱呼喝的酒话,朝堂诸公,却是没人当真。”

归义侯叹口气,道:“汉唐故地,今为腥膻,不以为耻,反以为寻常。”摇摇头,道:“也罢,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多提无益,便是如此吧。”

曹宗钰奉了茶与父亲,徐徐道:“至于于阗之事,儿子想着,待尉迟德回返于阗之时,儿子也便与他一道,顺路去探访探访,以察两国端的。”

“你去于阗?”归义侯一怔,这倒是他从没考虑过的,但曹宗钰一提出来,他忽然发现,居然颇堪一试:“你长在京城,西边认识你的人不多,你若是去了那边,既可以大张旗鼓,又方便私下行事。再者,你对本地风土民情不甚了了。若能借出去这一趟,开阔些眼界,增长些见闻,对你将来执掌沙洲,也是大有好处。”

沉吟片刻,终还是摇头,叹道:“虽有这诸般好处,终究风险还是太大。你离家十年,刚刚回府,又要远行,这让为父情何以堪?”

曹宗钰笑道:“儿子虽在京城,每月里必能得父亲亲笔家书,谆谆之意,如在眼前,倒也没觉得日子如何难熬。儿子以前在太学,因规程限制,不敢任性请假。如今回来了,若不趁此机会,多出去走走,见识下这大千世界,将来守着这归义府,岂不要悔恨终身?何况,我在京城里,也常碰到打极西之地而来的胡人,据他们说,西边的世界,也正逢千年未有之变局。黑汗于阗地连东西,儿子此去,既是探查二国之事,也是想去打探一下,这极西之地究竟是何种情形,对我大周,有何影响。”

归义侯被他说得十分心动,想了想,道:“你若是坚持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这件事,却需早日定下,以便向朝廷请封。”

曹宗钰没想到父亲突地提到自己的亲事,猝不及防,颇感狼狈,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儿子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用急在一时。”

“从长个屁!”归义侯笑骂道:“难不成你还要效法汉时冠军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下也没匈奴给你灭,从祁连到焉支,都为我大周之地。或者你有什么心仪的小娘子?只管说来,为父替你作主。”

曹宗钰哭笑不得,道:“儿子一心只在读书,满脑圣贤之学,实在无心于此,父亲万勿冤枉孩儿。”

归义侯哈哈笑道:“年轻人走马章台,寻花折柳,原是寻常事。这有什么好冤枉的?你若是读成个腐儒,我才要着急上火。只是一件,你喜欢哪个小娘子都随你,但婚姻之事,终须考量对方家世,才是长远之道。“

曹宗钰苦笑连连,却又无法打消老父这一番兴头,心里实是无奈得紧。只听父亲捻须笑道:“我儿也无需烦恼,为父替你打听过了,于阗的公主,夏州李家的小娘子,都是不错的。龙家那位五姑娘,据说是你们幼年相识的,倒也不是不可以。你若在京中有什么念想,也只管告诉为父。“

曹宗钰沉默半晌,不知怎得,他心底深处,对此事竟是十分之抵触。此时为了应付父亲,设辞道:“婚姻大事,历来便是父母做主。儿子不幸,襁褓之间便永违慈颜,这件事,便只由父亲替儿子拿主意吧!“

归义侯听他提起亡母,不禁感伤,一时也无心情再催逼儿子,叹道:“你母亲若能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有多欢喜。也罢,这亲事,且慢慢来。这几位姑娘,如今都在城中,你尽有见面的机会。待你拿定主意,再提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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