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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本纪》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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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过了这晴关,就出了华清府,曹大人可交差回府了!”

李敬堂远见晴关要隘,拱手对曹常德说道。

曹常德仰望高天一阵,又回过头去,见那林德年一行疲惫不堪,尽成土色,不禁笑道:

“就到了晴关了?老夫还真想着,就这么一路送他们上天央呢?哎,也罢,也罢!”

曹常德说罢,又回过头来,远远见那晴关要隘处立着一块大青石,他不禁又怪笑一声,回头讽道:

“林圣人博学多才,可知道这晴关的来历?”

林德年是时已然精疲力竭,口干舌燥,他嗤笑一声,不予理睬。

那曹常德亦嗤笑一阵,继续讽道:“这‘晴’者,‘情’也。华清府之地,古时多战事,多少妻妾曾在这晴关要隘送自家丈夫出征,不可不谓情切切意绵绵,可不想末了是:只见良人去,不见良人归啊!于是有文人在那要隘青石上遗下感喟,说是‘雁出晴关折归去,人出晴关不归还’。可悲啊,可叹哪!林圣人,你说你这会子是那大雁还是那良人呢?”

李敬堂见曹常德有心讥讽,又见林德年肩扛枷锁,在这烈日之下早已神颓气靡。他一时心中不忍,正欲下马安抚,却听得前方一飞骑来报:

“禀提督大人,前边青石处,有马车停驻不前阻我去路,甚为可疑!”

“莫非是劫囚的!”曹常德一时惊道。

李敬堂听罢,亦不免心忧,随即命众人止步,四下张望一阵,而后又令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再说这狭关又山高林茂,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你且领一队弟兄上前开道,我们随后再行!”

妍磬在行进队列之中听那飞骑所报之事,不禁心生疑惑,她近前几步,扯扯林德年衣袖,小声问道:

"前边阻道的,会不会是大姐安排的人,这会子,他们正想着法子搭救我们?"

林德年待那飞骑远去一阵,又见李敬堂手下众人因天炎日晒,便都摘盔卸甲,于小道两旁阴凉处蔽日等待之时,小声回道:

"春秋府离咱们这儿少说也有一日的行程,你大姐再大的本事,也是赶不来的。再者……再者劫囚是杀头的大罪,你们姐俩跟着我受苦已然是大不幸,我倒巴望着,瑷儿别再来蹚这趟浑水。"

林德年感愧如斯,引得妍磬心头万分酸楚,她正欲劝解之时,忽听李敬堂开口责骂:

“兔崽子们讨打,个个东倒西歪,成什么样子?”

正当李敬堂训斥众人军容萎靡之时,林德年一行身后却又有人报:

“提督大人,后边奔来一伙贼人,劫囚来了!”

此言一出,众将士乱作一团,还未及重整行装,却见一竖发横眉之彪形大汉下跨神驹飞杀而来。

“脓包!脓包!十年前便不是老子的敌手,今日更不在话下!”

那大汉勇猛无双,且骂且杀——眨眼之间,闯入阵中,斩下数人;轻轻一跃,撂倒两骑,又落入曹常德马上;而后长剑闪过,如云破金雷,那曹老倌脖颈之间已横着一把染血利刃。

“统统给我住手!”

那大汉要挟道:

“要想这曹府台活命,就快快放了林家众人!”

李敬堂见那曹常德惊骇过度,竟当众尿了一身,他调转马头,狠狠斥道:

“杀了他,你也跑不掉。你武艺再高,却也难敌我手下这么多弟兄一拥而上!”

那大汉见李提督手下众人一时得令,便都拔刀相向,他不禁放声大笑,而后指着两边密林,高声吼道:

“兄弟们何在?叫这提督大人看看,今日这晴关是哪个当家!”

李敬堂四下看去,密林埋伏之内,竟有百十号人头攒动,他惊惧之中,又听那大汉说道:

“你若杀了我,你这些弟兄又如何敌得过我手下那么些兄弟?李提督,你是个重情重义的英雄,可别为了这老东西,枉送了自家兄弟性命!”

李敬堂素来重义,也深恶那曹常德为人,心想为一曹而弃众人性命,自是不妥,然又念及皇命在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踌躇不语。

曹常德见李敬堂这般扭捏情状,又想着林李昔日之交,竟一时乱了心气,也不顾自身性命,当即大呼大喊道:

“李敬堂,给老夫杀了他!杀了他!大不了玉石俱焚,也别放了朝廷钦犯。你要放了林德年,太后来日定会降罪,诛你满门哪!”

那大汉听得曹老倌“玉石俱焚”之语,却不禁轻蔑笑道:

“老东西,尿了老子一屁股,却还有些骨气,竟不怕死!只是你这老命不值钱,死一百个也不可惜。可惜的是李提督那样重孝重义的汉子,他活得憋屈,要给无能的主子效力,如今死了更是冤枉,竟为了一个扒灰的老狗。他的那些兄弟自是不怕死,可他家中二老等他死了,却又该如何安生?”

李敬堂听得“孝义”二字,不免心头一紧,他思忖着:曹常德死不足惜,可枉送兄弟性命,置双亲于绝境,实乃下下之策;林兄有圣人之誉,本无意捕之,此番趁势活其命,却也暗合心意。至于来日降罪与否——且随它去!

【六】

画舫之上依旧香云缭绕,笛脆琴扬。

那白衣公子立于船头,时而品茗赏曲,时而拨花观鱼,无尽悠哉游哉情状。

忽然,江边远远驰来两三蔷花铺顶的锦绣车辆,引得这画舫主人不禁嘴角一动,面露欣喜,他忙放下手中杯盏,而后高声令道:

“璧书,瑾画,赶紧命人将船划到岸边;瑶琴,瑛棋,快快改唱前日新填的【长生曲】迎接贵客!”

此令一出,这画舫拨开层层粼光,朝江畔游去,携着那江中清漪,更飘出阵阵柔柔歌声:

白露明明阴星斗,翠树苍苍草莽流。

刨金削银击玉碎,扶苦携殇此清侯。

庙堂御神祭香礼,江湖奉鬼祀琼鸥。

欲往瀛洲蓬莱殿,予君不死长生酒!

就在那歌声抑抑扬扬之时,妍磬同紫烟扶着林德年竟从那蔷花车中下落。

见眼前舂凌江水映照夕阳,闪耀无限明光,又闻江上一宝船里乐声迭迭,靡靡绵绵不断,妍磬不禁问道:

“那可是来接我们的?”

随后从花车里探出头的妍眉撇下一旁气短神衰的林彤月,快步奔上前来,指着那江中画舫,欢声喊道:“那船真好看,今晚咱们就睡上边?”

正说着,船已定锚,只见那白衣公子匆匆铺板上岸,而后疾步近前,对林德年拱手拜道:

“晚生白祈年,在此恭候林圣人多时了!”

林德年见眼前这玉面公子,生得浓眉秀目,清俊不凡,举手投足间谦逊有礼,祥和恬淡,奈何其炯炯双瞳中,又暗藏波涛汹涌之状!

“你就是当年经天院领相白延宗白阁老的儿子,白祈年?果然祖风一脉,仪表堂堂!”林德年拱手还礼道。

这白祈年忙近前扶起,谦和愧道:“天央已成往事,晚辈如今只是个朝廷缉拿的要犯罢了,实在是愧对先人!”

林德年听罢,念及自身窘境,不禁长叹一声,感伤道:“昨日堂上侯,今日阶下囚,说来全因这世道,善恶不明,乾坤不分哪。这是天作孽,与人无尤!”

白祈年听罢,连连点头,而后近前搀起林德年,殷勤抚慰道:“林公受了一日的罪,咱们先上船歇息,再作安排罢!”

林德年应允,正要上船,忽而又问道:“那搭救我们的壮士同我家中数十口子丫鬟仆役还在晴关那儿,他们却该如何是好?”

白祈年笑道:“林公莫要担忧,我那洪大哥武艺了得,自能助他们脱身。他且留在那儿,亦是要先保住林公周全!”

“洪大哥?”

林德年思绪一阵,不禁疑道:

“莫非就是当日东云台内禁卫大臣洪不兴?怪道武艺那般了得!”

林德年一面感喟,一面同白祈年缓缓上那船去,红鸾与青玉两个丫头则搀着惊魂未定的林彤月紧随其后。

妍眉跟在后边,正要上那画舫,却见妍磬眉头深锁,若有所思,驻而不前,她不禁问道。

“二姐,你呆什么呢?”

妍磬听着,一时回过神来,当即将妍眉拉到一边,而后轻声私语道:

“眉儿,这白公子眼熟得很,像是在哪里见过。你可曾记得?”

妍眉听罢,不禁疑道:“父亲平日里哪也不准我去,我怎么见过他?”

说到这儿,这俏眉儿抿嘴一笑,忙打趣道:“二姐不会是瞧他长得有些俊俏,这会子动春心了吧?我常听人言:前世痴情未已,今生才不忘相思。莫非二姐和那公子前世有缘,所以这辈子还留着一股痴意?”

妍磬听罢,立时满脸羞红,她捂着妍眉,嗔怪道:

“死丫头,越发没规没距了!拿这些荤话来说你二姐!”

姐妹俩正闹着,白祈年立于船头,回身问道:

“两位姑娘怎么还不上来,莫不是嫌弃我这游船简陋?”

这时辰,已是日尽黄昏,天显幽暗,舫中亦渐渐亮起华灯盏盏。就在那灯烛摇曳之间,光影斑驳之下,妍磬猛然想到妍瑷出嫁那夜,黄府长廊里所遇之翩翩公子,其形其貌,其神其态,正是眼下这画舫主人白祈年。

“两位小姐莫怕,天色已晚,快些上来吧!”

听那白祈年再声含笑呼道,妍磬不禁思绪一颤,随即眼中却现出几丝羞赧,心头,却又涌起几分似诧似疑,似惊似怕的难解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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