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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本纪》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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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就算做不得天子,也难保做不得天子的爹啊!”

这老道前番一言,已叫人哑然,此番一语,更叫人惊心,众人一时之间竟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林德年听这老道义正词严,心中且疑且惧,他思绪一阵,正要说话,林妍瑷却不禁放声大笑道:

“昏话!天大的昏话!只说如今这陈朝天下兵荒马乱,今日你称孤,明日他称王,本也不是怪事!只是我父亲膝下无子,只三个女儿,难不成我们姐妹中,来日要出个女皇帝给世人看看?亦或是,亦或是我这夫君,他日要改朝换代,另造帝统,封我父亲当个国丈不成?我们尊您一声老神仙,您可别真就绝了人间烟火,故弄玄虚起来!”

那老道听罢,又是一阵异笑,他道:“既说到这儿,可否让老朽为府上诸位小姐观相,以测前程?”

妍瑷不假思索,当即回道:“那便从我观起,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胡诌些什么?”

这玄清道人端正架势,随即一观妍瑷之容,不一会儿,便念念有词道:“小姐朱唇皓齿,华贵非凡,他日能拥辖制四海之富,可享动摇八荒之本。诚可谓:势攀明月遮瑕璧,气极牡丹压群芳!”

妍瑷听罢,立时笑道:“如今谁不知晓我嫁了个金佛,富贵之福还用你测?你如此相面如何信得!”

那老道微微一笑却不理睬,又观妍磬:“这位小姐眸有明光,泽泽波澜,命格如江海涛涛,浩浩汤汤泽被天下,可造绵延万世之不朽声望。诚可谓:满目晴光照碧空,双瞳有泪映苍穹!”

“这可是入主中宫的命数?”

林彤月素信占卜算卦之法,她在一旁听得越发兴起,忽插嘴询问。

“她可以女德垂范苍生,却难以国母之姿母仪天下!”

那老道对着妍罄轻轻摇头,而后摆手指着妍眉笑道:

“这位小姐命格似鸾凤浴火,贵气不可限量,才是母仪天下的正主!诚可谓......”

这玄清真人又要吟颂谶语之时,林德年忽然打住,且露不悦之色,他冷笑道:

“什么垂范苍生,什么母仪天下,此字字句句尽指社稷朝纲,皆有谋逆犯上的大不敬之嫌。老道长乃化外之人,理应修身养性,问道求仙!倘若坏了规矩,只怕你这玄门圣境难逃灭顶之灾,无妄之难!”

听林德年柔声细语中,暗涌雷火,那玄清老道竟略显颓色,他悠悠叹道:

“素闻林老爷忧国忧民,上晓庙堂之神,下通江湖之鬼,四方豪杰尊你为‘长生圣人’!如今陈朝天下礼崩乐坏,内忧外患,林公既有匡扶社稷之力,如何不顺时应命,许太平长生,做个真正圣人呢?贫道此番所言实乃道破天机,亦是警醒林公,莫要违抗天命哪!”

“既是天机,道长如何忘了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若是天命,亦无需道长警醒,冥冥中自有晚生的造化与劫数!是福是祸,晚生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林德年语至于此,忽站起身来,又命黄金满奉呈谢礼,而后匆忙拱手拜道:

“真人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此微薄之数,聊表后生感念之情,还望真人勿要推辞!目下家中尚有琐事,后生便先行辞过,不敢在此叨扰了!”

此言毕,林德年随即携领众人退出玉清殿去,空留明承志与那玄清真人,矗立房中。

“此计不成,公子爷可另有良谋?”

明承志满脸颓丧,忽而问道。

那老道却推开窗门,极目远眺,淡淡笑答:“公子世称‘白玉龙王’,你我二人且看那真龙飞天,如何翻雨覆雨罢!”

【四】

锦壁华垣水明空,蔷薇烟雨芍药风。

三千黄翠八千紫,万种斑斓一梦中。

神曹偷香熏衣红,天女窃色补妆浓。

可怜西天瑶光景,青羽醉死牡丹宫!

牡丹宫里一片斑斓锦绣,姹紫嫣红,崇华太后斜在软榻之上,听着一众宫伶哼唱新制乐曲,闭目养神,听得最后一句,她缓缓叹道:

“到底是改过来了,还是牡丹宫好啊!”

伴驾一侧的隆光皇后听罢,不禁附和道:“那姜楚听说太后改他的诗,还极不乐意呢!”

崇华扑哧一声,悠悠笑道:“时人谓之:钟灵毓秀大明府,万年骚客一姜楚!我看这少年诗人才情虽高,却不通实务。我早已命人改这华颜宫为牡丹宫,他却还要用那华颜二字!命人再召他入宫,只单写一首牡丹赋,看他这会子通是不通!”

一旁的内侍应声退下,却见江红菱协同一众宫眷手捧食盒入得园来。

“这是红白参枣炖鸡,这是清荷莲泥烩肉,这是粉藕火腿煲汤,这是荷露沏泡的金盏菡萏!再听着出水台上小丫头们新制的曲子,保管娘娘能多吃上几碗!”

崇华见江红菱一面布菜,一面笑语嫣然,亦不禁乐道:

“有你这丫头服侍着,怎么都好!”

江红菱见崇华开怀,又摆手命人将一锦盒置于案上,她道:

“这里还有一味珍馐,需娘娘亲自打开,方得其妙!”

崇华见那锦盒华彩斑斓,不禁疑道:“鬼丫头,这又是做什么?”

江红菱嬉笑道:“娘娘打开便知?”

崇华轻轻掀那盒盖,只听“汪”的一声,却见一只垂耳大眼的黄毛哈巴儿探出头来。

“吉芳!吉芳?”

崇华立时欢喜,将那小东西捧在怀中爱抚不止,她乐道:“吉芳怎么活了?”

江红菱笑答:“这可不是清福大将军!这是贞熙贵妃费了好大的功夫,特意寻来孝敬太后娘娘您的!贵妃娘娘还说,这小玩意儿长得和清福将军极为相似,必讨娘娘欢喜!以后也不用再改名儿,就叫他吉芳,全当大将军又活了过来便是!”

隆光皇后在一旁,见崇华太后抱着那贵妃送来的狗儿乐不可支,顿时醋意上涌,她酸道:

“这猫儿狗儿的事,也只有贞妹妹最上心,别人是万万做不来的!”

崇华听罢,深知其苦,她浅浅笑道:“你连猫儿狗儿这点小事都做不来,想必你这皇后,也是做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隆光自知失语,一时惊惧,忙下跪谢罪道:“妾身有口无心,太后莫要怪罪!”

崇华一时不语,先命众宫伶退下,而后含威训道:“当今皇上只有你同她这一后一妃,你便受不了了?他日千百女子入得后宫,你这醋坛子能摔破几回?你成日家不去想着讨皇帝的喜欢,一味在这里冒酸水,能成什么气候?你得记住,你是皇后!做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手段和气量,不如人就得争,争不过就得忍!”

隆光听崇华言语苛责,虽心头不悦,却只得泣道:“太后教训的是!只是弦英殿那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皇上硬是喜欢她!皇上都好些日子没来中明殿了!”

正说着,经天院领相张鸿慈入园请安。

崇华见阁臣求见,随即打发隆光道:

“你且退下,我让红菱去阳明殿,给皇帝说说道理就是了。”

说罢,江红菱搀起隆光辞过,那章大人即刻近前,跪拜回禀:

“禀太后娘娘,春秋府上报洪不兴白祈年二贼行踪!”

崇华听得洪白之名,不禁惊道:

“这二贼现下却在春秋府何处?”

张鸿慈回道:“春秋府黄家!”

崇华问道:“哪个黄家?”

张鸿慈答道:“这黄家祖辈正是春秋府前任漕运长官黄昭,如今当家的孙子辈名唤黄金满,已不在职为官,世人谓其‘笑面金佛’,有江南第一豪富之势!”

崇华听得“笑面金佛”“江南第一”八字,不禁轻蔑一笑,她冷冷恨道:“洪白二贼四处为祸,屡屡煽动暴民生事不成,如今他依附这黄家,莫不是要借其财势,别有所图?”

张鸿慈回道:“黄家财势可谓富甲天下霸一方,若果真勾结乱党生事,无疑是朝廷大患!只是,眼下那最大的祸患却不在这黄金满!”

崇华一时疑道:“这怎么说?”

张鸿慈回道:“娘娘可曾听说华清府有位长生圣人?”

崇华听罢,细细想来,脱口算道:“江南一带有藤云翁,黄鹤公,青萝叟三大名士,世称南国三公,这长生圣人又是何许人也?”

张鸿慈回道:“这长生圣人名唤林德年,他林家祖上出过三代持光院执章大夫,执掌朝廷礼乐法度,乃华清府第一诗礼大族。这林德年亲贤爱才,豪情重义,南国三公视其为生死弟兄!江南一带无论黑道白道,无人不欲做其幕下之宾,据闻林府酒食门客,更是以千数计。”

崇华听罢,悠悠笑道:“这又如何?江南本就富庶,那些豪门大户养些门客也是常事!”

张鸿慈回道:“眼下不寻常之事却是,前日黄金满迎娶之妻,正是这林德年之爱女!微臣更听得有好事者赞其婚宴之盛,堪比王侯娶亲,天子嫁女!多少年前,荣庆公主远嫁北朝天子之辉煌仪仗,竟比不得这黄林两府之大婚庆典!”

“王侯娶亲?天子嫁女?”

崇华听到此处,不觉一声冷笑,她轻抚怀中吉芳,而后斥道:

“张大人苦心,我这会子算是听明白了!一个黄金满得尽天下之财,是一祸;一个林德年得尽天下人心,是大祸!此二人勾结,其祸尤胜洪白二贼,朝廷实是危矣!”

张鸿慈终见崇华怒上眉梢,当即回道:“娘娘圣明!先前舂凌祸起,天央无力剿贼,令南国豪绅大户自招兵马奉天平乱!当其时,诸门阀大族确于社稷有无量之功!如今战事停息多时,这拥兵自重的南国望族们,却也成了朝廷最大的祸端!若他们各自为阵,安逸富贵,江南尚可安稳,若他们连成一体,与贼为亲,势必损害天央!微臣跪请娘娘,降旨剿贼!”

听如此,崇华站起身来,将那清福将军置于地上,冷冷笑道:

“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位圣人,那便是当今皇帝!这林德年胆敢以长生为号,我却偏叫他不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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