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厅前，见门开着，柳夕月草草扫了一眼师父的身影便缓步随着泓睿低头走了进去，旁边站了几人也来不及去分辨。

还未走到师父跟前，一物冲着脸面飞来，来不及遮挡便“砰”的一下撞上她的左脑门，随后跌落在地，“哗啦”一声散成了碎片。

痛，却不敢抬手，她只低着头看那摊了一地的翠色茶杯，是师父的心爱之物，额头之上有液体滴滴坠下，明艳的两点滴在碎玉之上，青红交接夺人眼目。

“夕月！”

身旁有人低唤一声，那人向前踉跄了一步却还是收了腿。

血浸湿了眼眸，视线有些模糊，她咽了口唾沫直挺挺地对着一堆碎片跪了下来，双膝也没感觉到疼，估摸着是被砸得有些晕。

柳夕月双手伏地深弯下腰叩拜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回来做什么！”

师父的声音全然不似以往清冷淡漠，怒火尤甚，又仿佛夹杂了丝丝颤意隐在喉间，与平日里寡言高冷的清寂女道形象全然不符。

“师父……我知错了。”她仍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倒是说说你何错之有？！整日看你那些邪门歪道的书，甚至还妄图寻仙，偷溜出门，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我让你钻研道家典学你都看到哪里去了？你把师傅置于何地？可还记得和你师兄的约定？你让他以后怎么在玄琮教做人？！”

师父这一通问题噼里啪啦盖头而来，相比被玉杯砸中带来的羞赧有过之而不及，柳夕月转了转腥红的视线，只看见一双纤尘不染的鞋履停在右手边。

忽地右边那人开了口：“师父，师妹想必不是有意为之，定是在外遇到了麻烦才耽搁了下来。”嗓音透出朗朗正气，又淙淙如清泉，在这被焦躁笼罩的室内荡出一阵凉意。

“毋需替她辩解！让她自己说，在外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血糊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她抬了衣袖用刚换的袖管擦过脸面，从腰间抽出那堆被碎布包覆的碎片，双手托举起来送向师父。

一双手伸来，他摊了掌置于夕月的双手之下，暖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距离贴上她的手背，她匆忙将布包放在他手上后收回了手。

那双手也没做停留，拿了布包递了过去。

柳夕月低着头将所遇之事连同路上的一切见闻都和师父如实坦白，低着头也不敢查看师父的神色，当说到大蛇时，听见了泓睿的抽气声，仿佛右边的师兄也屏了息，但师父却仿佛十分镇定。

“师父，徒儿知道自己不该背着您偷溜出师门，一切责罚我都愿意一人承担。”柳夕月对着她行了三扣。

叶心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按我玄琮教规矩，擅出者箠之，至一岁者黜之。罢了，你自去吧，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听得这话，柳夕月正含了泪水打算再作求饶，便见一旁的师兄跪了下来随她一起扣头道：“师父，夕月师妹年纪尚幼，况且出去也不满一年，您就念在她孤身一人且无家可归的份上，让她留下吧！何况她出去了也什么都不会，做何营生啊……”

“她都足了结道侣的年纪，道法修为却及不上你一半，这次偷溜出门也误了你们的日子，子羽你还是另寻她人吧。”

师兄言辞切切道：“师父，子羽自小便与夕月师妹一同长大，早就将她视作能共同修习道法之人，哪怕她修为略低，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教她，带着她进步，只求师父能看在子羽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哪怕是让子羽代师妹受过，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若我执意将她撵出去呢？”叶心安声音清冷。

师兄望了师父一瞬，然后深深地伏地叩拜，沉了声音道：“那子羽愿同师妹一同受过，望师父成全。”

座上的叶道人气极反笑，对着手边的小几怒拍一掌：“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不把为师的话放在眼里了！罢了，这次饶过你，但罚不能免，去刑房领杖责二十。”

“谢师父。”他俩一同叩首道。

“你们下去吧，我还有事。”师父冲着众位弟子挥了挥手，抓着布包出了师门的前厅，向着她独居的单房走去。

三位弟子跟在后面，而柳夕月直接向刑房走去领罚。感觉师兄跟在身边，她回头对他说了句：“谢谢师兄刚才的袒护，但夕月确实有罪在身，受罚也是心甘情愿，师兄何必言重如此呢，师父必是舍不得撵我出门的。”

“我担心……”他声音有些嗫嚅，高俊的身形现在看来仿佛白长了，又回到了少年幼时期在师妹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小傻子。

柳夕月仰头冲他笑了笑，今日的阳光灿烂得有些晃花了眼，看不清他的神色，故作轻松道：“师兄不必担心，夕月这次经历了很多世事，也不是从前那个全靠你仰仗的小丫头了，区区二十杖还打不疼我。”

“傻丫头……”封子羽从怀间抽出灰色手帕在柳夕月的头上轻轻点了两下粘去血迹，反应过来后，她微不可见地躲了躲。

他也不恼，手顿了下便微笑着收了回去。

“好在伤得不重，已经开始结痂了，这几日伤口别碰水，好歹是女孩子家，注意上药可别留了疤。以后不必在我面前逞强，有什么困难就和师兄说。”

“好的师兄，你就别跟着我了，难道你还想看我被打屁股吗？”

封子羽瘦削的俊脸陡然一红，别开头去：“口不择言，还是没个女孩子样！你且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一会伤了也没个人扶你回来，不得磨磨蹭蹭的疼死。”

说罢便转身背对着她不再搭腔。

“好嘞！”夕月轻松地应着，一步一跳地踏入了刑房。

直挺挺地挨了二十大板，疼得她被打时指天骂地、哭爹喊娘，恨不得把打她的那俩师兄弟按住让他们也尝尝被打的滋味，就不知道下手轻一点吗！

可是她连爹娘都没见过呢，唉，真是作孽啊，喊天喊地喊不存在的人果然是没用的，疼死小姑奶奶了……